第22章 遇上碰瓷

  大家愣了一會，打開車門下了車，卻見車前躺了一個滿頭白髮，約莫60多歲的老人，他身上穿的打著補丁衣服，這麼冷的天氣，一隻光腳上套著草鞋，另一隻卻光著，看來他在情急之中，那隻草鞋也弄丟了。

  余穗媛見老人躺在那裡閉著眼睛不說話，正想俯下身問情況，卻見不遠處的村頭跑來幾個男男女女，嘴裡喊著：

  「汽車撞死人嘍，撞死人嘍……」

  這輛車是余穗媛通過南嶽州駐省城辦事處租用的，駕駛員是一個40來歲的師傅，常年在這條路上跑，情況非常熟悉。只見他漲紅著臉，對余穗媛一幫人說：

  「不要理他，明明是他自己撞上來的，還要誣陷我，你們大家可以看看我車裡行車記錄儀。」

  跑來的這幫人中有個50來歲個子比較高大的中年男子，他聽到駕駛員這麼說，就大聲吼道：

  「明明是你的汽車撞了人，還要抵賴，你不要以為你有幾個臭錢，開著車就有什麼了不起，咱大爺才不稀罕呢，我問你，是人的命大，還是你的錢大？」

  然後，他擼起袖子，作勢要上來推搡駕駛員，旁邊幾個人也在用當地方言在幫著腔，看他們的模樣，也大概都有4、50歲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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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穗媛一看急了，大喊：

  「你們要幹什麼啊？有話好好說嘛，真的不行，我們叫警察來。」

  可是那幾個人看余穗媛一個女流之輩，也沒怎麼把她放在眼裡，撲上來就要去揪駕駛員，莫星社、戴大光幾個看看情況不對，就上前把駕駛員和那幫人隔開了，嘴裡不停地說：

  「大家別急，有話好好說，我們大家一起看看那老人的情況吧。」

  這麼來來回回折騰了一會，其中的一個中年婦女蹲下來用方言問那個老人，可那老人眼睛緊閉，一聲不吭。那婦女轉身站了起來，說：

  「雖然他還活著，看來不怎麼中用了，你們要賠錢。」

  余穗媛用方言問道：

  「人都還沒到醫院檢查，這怎麼個賠法？」

  「咱們農村人的命賤，也不用到醫院去看了，你們拿個五千一萬的，讓他自己在家養息吧。」

  這幫人其是這附近專業的「碰瓷」團伙，在剛才和余穗媛這邊的一陣子爭辯中，他們迅速做了判斷，這車是省城的牌照，這駕駛員一般不會是本地的，余穗媛雖會說本地話，但明顯帶著點口音，估摸著也不是本土的，而莫星社等幾個看樣子更是幾千里之外的，身上的衣服穿著看上去就是有幾個錢的人，此時，不好好敲他們一筆竹槓，更待何時呢？

  針對這件事的處理，莫星社等幾個也有不同的看法，大家聽司機的態度這麼堅定，再看著這幫人一唱一和，根本不在乎躺在車前老人的死活，而是很快就提出了要賠償要求，他們心裡也明白這肯定是過來「碰瓷」敲竹槓的。莫星社年歲稍長，戴大光性格沉穩，他們兩個覺得這幫人如果要價不高，那給幾個錢打發就算了，而倪大路和張海涵則覺得這事不能遷就，認為凡事都要說個「理」字，必須把這事的是非曲直理論清楚，該賠就賠，如果自己沒責任，就一毛錢也不能給。但是，他們知道自己來到這裡是客，所以也不多說，看著余穗媛和他們理論著。

  於是，雙方就這麼僵持著。此時還是正月時節，天氣晝短夜長，不一會，這天色就暗了下來。這幫人心裡也有點急了，雖然他們表面上裝得氣勢洶洶，但他們的最終目的是錢，他們才不會傻頭傻腦地真的打人。他們眼看著余穗媛他們這麼堅持，口氣就漸漸鬆了下來，表示如果陪他們個500塊也就算了。

  雖說這500塊錢不算什麼，但余穗媛不這麼想，自己好不容易把君天公司的人請過來考察，如果就這麼不明不白就在自己的縣裡被敲了竹槓，這讓莫星社他們怎麼看，如果他們真的有什麼項目落下來，萬一附近的村民隨便找個理由要求賠償，這企業不就成了「唐僧肉」，今天這個來割一刀，明天那個咬一口，那企業咋在這地方生存呢？余穗媛認為今天不是隨便賠幾塊錢息事寧人的小事，而是一個事關營商環境的大問題。她今天必須要把這件事弄個水落石出，如果確實是「碰瓷」敲外地車的竹槓，那必須狠狠打擊，絕不姑息遷就，並且要在全縣舉一反三，對該類事件進行綜合治理。

  余穗媛看雙方僵持著，瞅個機會，來到車後面給嶺岳縣公安局的郭局長打了電話，並把情況簡單做了通報。

  不一會，一輛白色警車就呼嘯而至，停在了商務車邊上，只見車上跳下來四個全副武裝的警察，前面一個約莫30多歲、模樣幹練的警察快速幾步跑到余穗媛跟前，兩腳立正，向她敬了一個禮，大聲說：

  「報告余縣長，嶺岳縣公安局祝林派出所所長莊天澤向您報到，請指示！」

  由於莊天澤聲音洪亮，那幫人也聽到了，他們心中暗叫不好，想著原來余穗媛他們堅持不賠償的態度這麼堅決，原來是大有來頭的。這個莊所長平常也有到村里轉悠過，他們遠遠地瞅過幾眼，知道這個所長疾惡如仇、雷厲風行，現在他們在干為非作歹之事，碰到這個莊所長，如果不及時開溜，可能會在劫難逃。於是，幾個人互相閃了個眼色，「嗖」的一下，分頭跑散了，只有那個車前的老人還閉著眼睛躺在那裡。

  余穗媛對莊天澤說：

  「莊所長，你來得正好，剛才這幾個人竟然故意『碰瓷』，還向我們訛錢，你們公安要好好整治一下。」

  於是，幾個民警上前，把那個躺在地上的老人拉了起來，其中一個民警用方言說：

  「好傢夥，又是你，看來你存心要蹲號子了，那你就先進去蹲幾天吧。」

  正在此時，又一輛警車開了過來，在余穗媛邊上停穩後，下來兩位戴著白色警帽的民警，一個年長的民警上前向余穗媛敬了一個禮，說：

  「報告余縣長，根據郭局長命令，嶺岳縣交警大隊一中隊中隊長高文林向您報到，請指示。」

  余穗媛轉頭看了莊天澤一眼，回頭對高文林說：

  「高隊長，你們交警也來了，這很好，這『碰瓷』既違反了治安管理條例，又對道路交通安全造成很大的隱患，更對我們嶺岳縣打造好客嶺岳的形象造成極大的損害，你們交警和派出所要對今天的事進行聯合調查，務必拿出一個調查結果，向縣委、縣政府主要領導報告。我要向主要領導建議，以整治『碰瓷』為突破口，對全縣的投資環境來一次全面的整治。」

  余穗媛這幾個月跟著吳皓然領略了圩江區政府部門高效的工作作風，她的作風也幹練了不少，雖然公安局不是她分管的部門，但她作為嶺岳縣人民政府的副縣長，今天有責任向莫星社他們這些外來的客商展現政府尊商、愛商的態度，所以，就態度鮮明地給莊天澤和高文林下了指令。

  莊天澤和高文林一聽，兩個人雙腳立正，舉手敬禮，說：

  「請余縣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然後，余穗媛和莫星社他們上了車，繼續往嶺岳縣城前行。余穗媛回頭苦笑了一聲，說：

  「莫老師，各位老總，今天真不好意思，讓各位受驚了，我也真想不到我們這邊竟然有這樣的情況存在，慚愧啊。」

  余穗媛不是嶺岳縣的本土幹部，平常下鄉雖不是前呼後擁，但也是都有鄉鎮幹部陪同，走的點也是基層鄉村幹部安排好的，根本不會遇上「碰瓷」這樣的情況，她在心裡認為山村裡的鄉民民風淳樸，殊不知，窮山惡水的地方，為了生存，一些心存歹念的人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今天的『碰瓷』其實也給她上了一課。

  「余區長也不要太過於自責，說起這個『碰瓷』，這也是我們那些發達地方輸入過來的。」

  戴大光創業十多年，形形色色的人接觸過無數，也有過被人「碰瓷」敲竹槓的經歷，他深知人性之惡如果沒有法律的約束，單靠所謂道德的力量是無法消除的，所以他出言安慰余穗媛。

  「我看關鍵還是要搞好發展，古人說『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如果剛才這幫人都有一定的收入，他們還會幹這種事嗎，這『碰瓷』還真是技術活，如果時機掌握不對，他們的小命可能都會沒了，口袋裡有幾塊錢的話，誰還去幹這活啊……」

  「莫老師的話雖然有一定道理，但不完全對，一個人的貧窮，不是他去幹壞事的理由，就說我們東北當年這麼多國營企業職工下崗，好些人條件比這裡的人還苦，因為，這些山裡的人總還有地可以種，能吃得飽飯吧，而我們那邊的一些下崗工人真的有時連飯都吃不飽。不瞞大家說，我小的時候，有一次好幾個禮拜沒吃到葷腥，於是就連做夢都是在吃大肥肉，有一次我媽還因為給我賣魚的時候，圖省錢把自己的腿摔壞了。可我們那邊即使這麼窮，也沒出現這樣的公然敲竹槓啊，因為那些下崗工人受教育多年，知道禮義廉恥，所以啊，我看關鍵還是要抓好教育。」

  說起貧窮，倪大路也有感而發。余穗媛卻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提了一個問題：

  「我曾經聽一個過來人說，從社會管理角度來講，人在貧窮的狀態不一定很難管，因為，人在吃不飽飯的時候，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吃飽飯，所以，政府只要保證稍微緊缺的糧食供應那大家就聽話了，而人一旦吃飽了飯，想法就多了，這管理起來難度就大了，大家說，這話對嗎？」

  「我認為這話簡直是倒退，說起讓人吃飽飯，中國其實在唐宋時代就已經解決了，歷史經驗告訴，只要當政的不折騰，中國人吃飽飯就沒問題，但如果一個國家就停留在讓老百姓吃飽飯這麼低端的目標上，怎麼可以和其他發達國家進行科技競爭呢。所以，一個社會最好的狀態就是共同富裕，如果這個目標一下子實現不了，那就要減少貧窮人口的數量，讓社會進入橄欖形的狀態。」

  莫星社雖然只是一個教師，但他平常也經常讀書，特別對國內外一些經濟政治類書籍頗感興趣，所以講起社會治理也是頭頭是道，余穗媛對橄欖形狀態來了興趣，就問道：

  「莫老師，什麼是橄欖形社會啊？」

  「這是我們國內一個學者10多年前提出的，他對全球那些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老百姓的收入情況進行了調查比對後，提出了這個橄欖形社會的概念。他說每個國家都存在富人和窮人，富人們都想保住自己的財富，而窮人們則都希望有機會殺富濟貧，所以貧富不均是社會動盪的根源，而中產階級的存在則對社會利益衝突有著緩衝的功能，因此，一個國家如果中產階級占了較高的比例，窮人和富人相對比率較低，兩頭尖尖像個橄欖，這社會就不容易動盪……」

  「不患寡而患不均，這話在世界上各地好像都通用。我前幾年在英國留學，抽空也走訪了北歐一些國家，總體上北歐芬蘭、瑞典、挪威等這些國家，政府對社會保障這塊做得很好，貧富差距較小，因此老百姓的心態都是很平和，連講話也是輕言細語，彬彬有禮，但是，由於企業的稅負相對過重，所以那邊整個社會就顯得活力不足，從事創業的人不多。」

  倪大路也對這個話題比較感興趣，他結合自己的國外留學經歷就插話了，他瞄了一眼余穗媛，又繼續著他的話；

  「因此，這話又說回來，我們推動社會的共同富裕，這齣發點肯定沒錯，但從中國目前發展現階段來看，肯定要把社會財富這塊蛋糕先做大，不然就是殺富濟貧，不但實現不了共同富裕，最終有可能導致共同貧窮。我們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提出的『要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就是要激發全社會的創業創新動力，從而做大社會財富的增量，並且通過立法的形式，確保這些先富起來這部分群體的合法權益。這樣，通過先富帶動後富，再實現共富，這樣的路徑應該是最好的選擇。有恆產者才有恆心，所謂的恆產者，應該和莫老師講的中產階級差不多，我們這次來西南省，不是要幫助他們造就更多的恆產者嘛，哈哈……」

  余穗媛聽著倪大路侃侃而談，也頻頻點頭。上次去君天公司，她就對外表英俊的倪大路就有點好感，今天聽了他這番言論，更覺得他認知內涵頗深，不禁對他多看了幾眼，卻見倪大路也在幽幽地對視著她，眼神中似乎有著別樣心思，她心頭一震，趕緊收回自己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