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重逢

  幾個小時後，邵子安回到了闊別半年的玖川市。城市依舊，而邵子安這半年的變化，實在太大了。

  整個旅途中，邵子安的心中一片混亂。其實他清楚，Nissa 不會騙他，更沒有理由騙他。Nissa 說的事情，應該全都是真的。但是他不願意相信自己這八年來的經歷全部都是幻覺。他更不能相信，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過他的岳瀾。

  他不停地告訴自己，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要再試一次，最後再試一次。他要找到岳瀾，讓岳瀾親口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岳瀾是他最後的希望，那種感覺就像一個溺水的人去抓救命的稻草，雖然明知沒有用，但還是會拼命地去抓。

  走進學校的圖書館，岳瀾依舊坐在她習慣坐的位置，來到岳瀾身邊站定，邵子安的心中無比緊張。

  岳瀾抬起頭來，望著面前這個黑瘦的男人，竟沒有認出他來。邵子安的聲音有些乾澀，說道：「怎麼，不認識我了？」

  岳瀾愣了片刻，才說道：「邵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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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子安說道：「是我。有空嗎，我們出去坐坐？」

  岳瀾放下手裡的書，站起身來。

  兩人來到湖邊的長椅上坐下，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再次見到邵子安，岳瀾的臉上似乎並沒有過多驚喜的表情。

  邵子安感到自己從沒這麼緊張過，手心全是汗水。那種感覺就像一個死刑犯人，在等待著法官的最後判決。他努力平復了一下情緒，開口說道：「怎麼樣，這半年……你還好嗎？」

  岳瀾說道：「挺好的，和以前一樣，每天上課、自習。對了，我聽曉芸說，你和歐陽都考上那個訓練營了，那裡的生活怎麼樣？」

  回憶起這幾個月的生活，邵子安苦笑了一下，說道：「還好，我們剛剛通過了集訓，現在是訓練營的正式學員了。」

  岳瀾點頭說道：「恭喜你們。」

  邵子安知道，岳瀾一定不明白這一句「通過了集訓」是什麼意思。

  三個多月血與火的日子，近一百名最頂尖的學員，最後僅剩下三十一人。

  他沉默了片刻，說道：「其實我這次回來，是特意來找你的。」

  岳瀾微微一怔，說道：「找我？」

  邵子安說道：「對。有件事，我……我想告訴你。」

  岳瀾看著邵子安，點了點頭。

  邵子安舔了舔乾澀的嘴唇，說道：「其實這件事，從見到你的第一天，我就想告訴你了。但是三年多的時間過去，我一直沒有講。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講。這件事在你看來，或許很難接受，甚至會覺得匪夷所思。但是我保證，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岳瀾有些疑惑，問道：「什麼事？」

  邵子安停頓了片刻，鼓足勇氣，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詳詳細細地講給了岳瀾。從八年前那場突發的地震，自己如何進入那段瀕死體驗的經歷中，如何遇到岳瀾，夥伴們如何一個個死去，到最後岳瀾如何為保護他拉響手雷，與那些重肌人同歸於盡。

  講述的過程中，岳瀾一直靜靜地聽著，眉頭微蹙，一句話也沒有插嘴。

  邵子安一口氣說完，長出了一口氣。三年多了，終於將這件事講給了岳瀾，他心中瞬間有一種輕鬆的感覺。

  岳瀾問道：「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

  邵子安點了點頭。

  岳瀾「哦」了一聲，問道：「為什麼要跟我講這些？」

  邵子安凝視著岳瀾，緩緩說道：「因為……我在那段經歷中遇到的那個女孩兒，她的外貌、身形、氣質、談吐，都和你一模一樣。她的名字，也叫岳瀾。」

  岳瀾眉頭一蹙，愣了片刻，才說道：「所以你覺得，她說下輩子會回來找你，那個人，就是我？」

  邵子安說道：「我不知道，但是我覺得，我應該把這件事告訴你。」

  岳瀾沉默了片刻，抬起頭來，說道：「我明白了！」

  她凝視著邵子安，說道：「邵子安，其實有些話，我也一直想告訴你。」

  邵子安說道：「你說。」

  岳瀾說道：「我很感謝這些年來，你為我做的每一件事，包括那次到沃爾瑪救我，也包括剛剛你為我講的這個精彩的故事。但是我必須告訴你，對不起，我們之間是沒有可能的。」

  邵子安說道：「岳瀾，你誤會了……」

  岳瀾打斷邵子安的話，說道：「或許在很多人眼中，你很優秀，你的家庭很好，你擁有很多人羨慕的東西。不過很抱歉，我們來自不同的世界。」

  邵子安愣愣地看著岳瀾，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岳瀾說道：「我不喜歡你的家世，更不喜歡你和我相處的這種方式。

  或許在你看來，這很浪漫，但很抱歉，我不喜歡這種虛無縹緲的故事。」

  邵子安愣道：「你覺得……我給你講的事情，是我編的？」

  岳瀾說道：「我不知道，即便是真的，我也希望你能從那段經歷里清醒過來。世界上沒有這麼離奇的事情，我也不是你的那個岳瀾。」

  岳瀾站起身來，說道：「最後，我還是希望你以後一切都好，也希望我們之間，不會再有任何交集，再見。」

  岳瀾說完話，頭也不回，轉身離開。

  邵子安完全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尼泊爾的嘎里小鎮的。

  下了長途車，他只覺得整個天空都是灰色的。整個世界，似乎在岳瀾說出那番話的一刻，完全被抽空了。這一天以來的經歷，如過電影一般，一幕幕在眼前閃現，整件事竟然如此滑稽。

  他感受到的，是一種從沒有過的絕望。

  他明白，再也沒有岳瀾了，他再也不可能見到自己的那個岳瀾了。

  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過岳瀾。

  回想起Nissa 說的話，她說的是對的。所有的一切，現在看來，僅僅是他腦中的幻覺而已。

  這個世界上原本就不可能有這麼離奇的事情，自己居然如此幼稚。

  將近五年的時間，竟然在一場幻覺中迷失了自己。這五年的時間，自己竟然為了這場虛無縹緲的幻覺，做了那麼多荒唐的事情……自從五年前他在病床上甦醒過來，那段瀕死體驗中的經歷，可以說就是他全部的精神支柱。

  然而在這一刻，他全部的精神支柱，倒塌了。

  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無法接受這段如此真實的經歷竟然是一場幻覺的事實，更無法接受他再也不可能見到他的岳瀾的事實。

  就這麼迷迷糊糊地走著，他的頭腦中一片混亂。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色逐漸暗了下來。邵子安走進一家酒吧，向服務生要了一瓶酒，一杯杯地灌下去，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直到頭腦中變成一片空白……

  醒來的時候，邵子安發現自己躺在一座小旅館裡。窗外已然天光大亮。他試圖坐起身來，剛剛一動，就覺得頭痛欲裂，一陣眩暈。

  猛聽得有人喊道：「你總算醒了。」

  抬頭望去，是歐陽。邵子安用手揉了揉額頭，問道：「我怎麼會在這兒？」

  歐陽說道：「你還說呢，你喝多了，我們幾個好不容易把你給抬回來的。你知道你喝了多少酒嗎？到底出了什麼事？」

  原來，昨天上午邵子安從Nissa 那裡跑掉以後，Nissa 馬上找到了歐陽。

  幾年前邵子安成為植物人那段時間，Nissa 一到假期就會從美國飛過來照顧邵子安，所以她和歐陽早就認識了。

  Nissa 將事情和歐陽簡單說了，兩人對邵子安的情況非常擔心，可是邵子安的電話始終無法接通。直到昨天晚上，歐陽突然接到嘎里小鎮一家酒吧打來的電話，告訴他邵子安在他們那裡。

  歐陽幾人趕到酒吧的時候，邵子安已經喝得酩酊大醉。幾人湊錢幫他付了酒帳，這才將他抬到附近的這座小旅館裡。

  聽過歐陽的敘述，邵子安回憶起昨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心臟驟然間縮緊。歐陽問道：「你沒事吧？」

  邵子安緩緩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

  歐陽說道：「你都不知道你昨天晚上有多嚇人，你吐的那個樣子啊，就差把膽汁都給吐出來了。要說Nissa 這女孩兒，還真不錯，整整照顧了你一宿。這不，剛剛在外面給你買了粥，又去給你買藥了。你先躺著，我去給你弄點粥……」

  歐陽絮絮叨叨地說著，把粥端到床邊，說道：「你喝點粥，一會兒等Nissa 把藥買回來，再吃點藥，就沒事了。」

  邵子安說道：「不用了，我喝不下。」

  歐陽把粥碗放下，說道：「好，那就一會兒再喝。」

  邵子安靜靜地望著窗外的天空，說道：「歐陽，陪我出去走走吧。」

  旅館的旁邊是一個不大的公園。天色陰沉，歐陽扶著邵子安出了房間，來到公園的一條長椅上坐下。邵子安說道：「有煙嗎？」

  歐陽說道：「你不是不抽菸嗎？」

  邵子安說道：「我想抽一根。」

  歐陽取出煙，遞給邵子安，又幫他點上。

  邵子安吸了幾口煙，心情平復了一些。回想起這兩天發生的事情，那種感覺，就像做了一場夢。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沉默了良久，邵子安說道：「你還記得你曾經問過我，我是不是喜歡岳瀾嗎？」

  歐陽說道：「記得，不過你當時沒有告訴我。」

  邵子安說道：「其實我喜歡的，是另一個岳瀾。」

  歐陽愣道：「你說什麼，另一個岳瀾？」

  邵子安說道：「對，另一個岳瀾。在那次地震後我昏迷的那段時間，遇到的岳瀾。」

  歐陽一下子糊塗了，說道：「你在說什麼？」

  邵子安望著歐陽，說道：「我記得我和你說過，如果以後有機會，我會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

  歐陽說道：「對，你說過。」

  邵子安說道：「我想，今天應該可以了。」

  邵子安將手裡的菸頭熄滅，平復了一下心情，將這幾年發生的所有事情，從頭到尾講給了歐陽。

  歐陽聽完整個故事，震驚得目瞪口呆，說道：「居然……居然有這樣的事？怪不得你一直沒告訴我，原來……原來你在昏迷的那三年裡，竟然遇到了這樣的事……」

  「是的，」邵子安頓了頓，說道，「不過現在看來，發生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幻覺而已……」

  歐陽打斷邵子安的話，說道：「你等等。」

  他皺眉思索了片刻，說道：「幻覺？可是岳瀾的事情，那兩個一模一樣的沃爾瑪超市，遠山訓練營的徽章，還有017，這些……都怎麼解釋？」

  邵子安笑了，說道：「所以，這才是一場極為可怕的幻覺。」

  他沉默了片刻，說道：「其實這些年，我一直都沉浸在這件事裡，可以說是無法自拔，所以也就一直沒有時間冷靜下來思考這個問題。現在仔細想一想，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這麼離奇的事情？直到昨天Nissa 找到我，告訴我整件事情的真相，我還是不願意相信。是岳瀾的拒絕讓我徹底清醒過來，我想，我現在應該知道整件事情的答案了。」

  歐陽問道：「什麼答案？」

  邵子安說道：「所有的一切，包括一模一樣的岳瀾，完全一樣的沃爾瑪超市，遠山訓練營的徽章，甚至017，全部都是出自我的想像。」

  歐陽說道：「這……這怎麼可能呢？」

  邵子安苦笑了一下，說道：「很難接受是嗎？但這就是事實，也是這件事最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