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017 的秘密

  二〇二七年六月十五日，下午六時三十分，遠山訓練營所有學員整裝完畢，在操場上列隊。教官宣布了集訓的最終成績：他們這一級全體七十八名學員中，通過最終考核的，是三十一人。

  教官用一貫嚴酷的目光注視著他們，說道：「從今天起，你們不再是新生，你們獲得了正式進入這座訓練營的資格，成為這座訓練營第七十一期學員。現在，我宣布你們正式入營的第一道命令：全體都有，聽我命令，休假三天！」

  幸福來得實在太突然，大伙兒愣愣地看著面前的教官，一時間誰也沒反應過來。教官喝道：「怎麼，沒有聽到我的命令嗎？所有人聽我口令，就地解散！」

  歐陽第一個反應過來，大聲喊道：「弟兄們，還愣著幹什麼，放假啦，玩兒去嘍！」

  眾人歡呼雀躍著，一鬨而散。操場邊，所有站崗的士兵全都笑了，連一向嚴肅的教官也不禁莞爾。

  無論是對學員還是訓練營來說，這都是一個值得慶祝的日子。當天晚上，訓練營為學員們安排了豐盛的晚餐，然後包括教官在內的所有訓練人員全部離開，將整座食堂留給了他們。

  三個多月地獄般的集訓終於結束，無論是最終通過的，還是沒有通過的，不同國籍的學員們互相擁抱著，痛飲狂歡，熱淚盈眶。每個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將整座食堂變成了歡樂的天堂。

  六月的青藏高原的傍晚，依舊頗有涼意。

  邵子安拿了一瓶酒，走出歡慶的現場。夕陽西下，只見017 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操場的台階上。邵子安猶豫了一下，走上前去，在017 的旁邊坐下。遠處天邊，夕陽映照下的晚霞，如火燒一般紅。

  017 對邵子安的出現，沒有任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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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應該是一個好機會，邵子安思索著。兩人靜坐了片刻，017 突然說道：「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你非常眼熟。」

  這是三個多月來，017 第一次主動和邵子安說話。

  而這第一句話，就讓邵子安的心裡猛然一驚，問道：「你……你說什麼，你覺得我很眼熟？」

  017 說道：「是的。」

  邵子安問道：「那你……是哪裡人？」

  017 搖了搖頭，說道：「其實我都不知道我是哪裡人。我不是漢人，我是鄂倫春人。」

  017 喝了一口酒，說道：「我七歲以前是沒有記憶的。據收養我的鄂倫春老獵人講，我很可能是被熊瞎子養大的。他在東北的密林里撿到我的時候，我就和野人一樣，不會說話，吃生肉。老獵人收養了我，並給我起了一個鄂倫春名字。十五歲以前，我一直跟著老獵人在深山裡打獵。

  十五歲那年，我離開了東北的密林，去哈爾濱讀書，在那裡念完了中學、大學。」

  邵子安問道：「那你怎麼會來到這裡？」

  017 說道：「或許，是因為我過不慣城市的生活吧。」

  邵子安點了點頭，簡單地向017 做了自我介紹。他猶豫了一下，說道：「017，其實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也覺得非常眼熟。我想知道，我們兩個……以前見過嗎？」

  017 肯定地說道：「沒有。」

  邵子安說道：「那……你怎麼會覺得我很眼熟？」

  017 沉吟了片刻，說道：「我剛剛和你說過，我七歲以前，是沒有記憶的。但是從我記事起，就一直在做一個夢。」

  邵子安問道：「做夢？」

  017 說道：「對，一個不斷重複的、一模一樣的夢。我一直覺得，那些夢應該是有關我七歲以前的經歷，或者，是我前世的記憶。」

  邵子安問道：「你做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夢？」

  017 說道：「我夢到我在一個非常陌生、奇怪的環境裡，和無數怪物在搏鬥。這樣的夢，一直持續了很多年……」

  聽到017 說到「怪物」兩字，不知道為什麼，邵子安一下子想起了他在那段瀕死體驗的經歷中遇到的那些重肌人，他問道：「是什麼樣的怪物？」

  017 搖了搖頭，說道：「我說不清，夢裡的記憶是非常模糊的。我只記得在那些夢裡，有的時候是我一個人在和那些怪物搏鬥，有的時候是和我的戰友一起。這件事，困擾了我很多年。」

  他抬起頭，看著邵子安，說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你曾經出現在我的夢裡，並且，和我一起並肩戰鬥。」

  017 的話，讓邵子安震撼至極。

  017 不知道的答案，邵子安應該是知道的。在岳瀾的那段視頻中，017 就是邵子安的戰友，而他七歲以來一直不斷重複的那些夢境，會不會就來自那段平行空間的記憶？

  邵子安沉默良久，緩緩說道：「我明白了，我想，有一天我會幫你找到這個答案的。」

  017 一怔，望向邵子安。

  邵子安笑了，抬起頭來，望向遠處的天邊。夕陽已經下山，晚霞鋪滿整個天空。邵子安知道，他終於開始接近那個謎底了。

  這是四年多以來，邵子安第一次得到那段瀕死體驗經歷可能真實存在的最直接證據。以前的種種，都可以說是他的主觀臆想，而這一次，是來自另一個人的真實印證。

  邵子安從沒感到如此振奮，現在看來，進入遠山訓練營是一個正確的選擇。自己終於開始走向那個答案了，只要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一定可以找到最終的那個謎底，找到他的岳瀾。

  可能是因為這一百天以來的疲勞終於放鬆了下來，也可能是因為與017 的這番談話讓他對未來充滿了信心，這天晚上，邵子安很快進入了夢鄉。

  黎明時分，他做了一個夢。朦朧中，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多年前那個炎熱的夏季，他和路凡、梁靖、小胖、丁崢幾個最好的朋友，在網吧里結隊酣戰。

  突發的地震，廢墟下面看到的手機藍光，狹長的隧道，刺耳的火車轟鳴，廢棄的城市，嘶吼著猛撲過來的重肌人……一片白光之後，他再一次看到了那個多年以來讓他魂牽夢縈、無法忘懷的女孩—岳瀾。

  他拉著岳瀾跑上橋頂，橋下是湍急的江水，兩側是蜂擁上來的無數重肌人。那些怪物號叫著向他們逼近，逼近，再逼近……岳瀾抓住邵子安的手，大聲喊道：「子安，遇到你，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事，答應我，好好活下去！」岳瀾的目光無比溫柔，她用盡全力，將他推落橋下。

  他從空中落下，看到岳瀾平靜地取下手雷，大聲對他說了什麼，然後拉開手雷的保險。兩旁的重肌人蜂擁而上，劇烈的爆炸，沖天的火光……

  邵子安騰的一下從床上坐起，渾身上下大汗淋漓。他大口喘著氣，抬頭望向窗外，天色已然微明。

  就在這一刻，他猛然一震。他聽到了，他聽到岳瀾在最後一刻對他說的是什麼了。

  將近五年的時間，他無數次在夢中回到那個場景，一次又一次試圖聽清岳瀾最後的時刻對他講的是什麼，而這一次，他終於聽到了，岳瀾對他說的是：

  「子安，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等著我！」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將近五年的時間，邵子安從沒有一刻能夠忘記岳瀾。遇到岳瀾，是他這輩子最開心的事；失去岳瀾，是他這輩子最痛苦的事。

  四年前，他從那場夢境中醒來，曾無數次試圖說服自己，忘記這件事情，忘記這場美麗的幻覺。然而這五年來，岳瀾的音容笑貌、一顰一動，無時無刻不縈繞在他的心頭。

  岳瀾的話再一次清晰地浮現在耳邊：「子安，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這是什麼意思？相對於那段瀕死體驗中的記憶，現在這個劫後餘生的自己，不就是下輩子嗎？

  所以自己才會遇到那個和岳瀾一模一樣的女孩兒，才會一次又一次回到那個夢境，才會一次又一次夢到岳瀾這句話？

  難道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自己遇到的那個一模一樣的女孩兒，不是別人，就是他的岳瀾嗎？

  邵子安的心臟狂跳不止。再次遇到岳瀾，已經過去了將近四年的時間，可在這四年裡，他竟然什麼也沒有做，甚至從沒告訴她，自己曾經有這樣的一段經歷。

  邵子安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仔細回憶了這四年來與岳瀾的經歷。

  是的，以前的自己實在太懦弱了，將近四年的時間，他竟然一直沒有勇氣去告訴岳瀾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不能再等下去了，無論是什麼結果，都要勇敢地面對，要勇敢一點，去找到岳瀾，去告訴她發生的所有事情，去揭開這個謎底！

  邵子安起身下床。

  歐陽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說道：「子安，這才幾點啊？」

  邵子安說道：「我要回趟玖川市！」

  歐陽愣道：「回玖川市？你幹嗎去？」

  邵子安穿好衣服，說道：「我要去找一趟岳瀾！」

  歐陽一下子睡意全無，坐起身來，說道：「好，我送送你。」

  從遠山訓練營到玖川市，先要到距離最近的嘎里小鎮搭乘長途車，到達尼泊爾的首都加德滿都，再從加德滿都轉乘飛機。

  位於喜馬拉雅山脈南麓的嘎里小鎮，六月的早上，依舊寒氣襲人。

  邵子安買好了最早一班到加德滿都的長途車票，和歐陽兩人坐到站台的長椅上。

  歐陽拍了拍邵子安的肩膀，說道：「我真替你高興，其實我覺得，你早該這麼做了！」

  邵子安回過神來，說道：「你說什麼？」

  歐陽說道：「你不是要去和岳瀾表白嗎？」

  邵子安一愣，沒想到歐陽是這麼想的。他搖了搖頭，說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歐陽說道：「不是去表白，那……你找她幹什麼去？」

  邵子安沉默了片刻，說道：「等我回來吧，等我回來，我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歐陽滿臉困惑，但還是點了點頭。

  汽車徐徐進站，邵子安站起身來，說道：「歐陽，謝謝你來送我。」

  歐陽伸出手來，說道：「客氣什麼？不管怎樣，祝你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