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由於機器人謀殺案產生的廣泛影響，這次機器人部主動召開的記者會在吸引大批記者的同時，也賺足了各種流量。雖說三天前官方下達的文件已經給這次的記者會定調，但整個記者會還是有很多不確定因素，諸多細節仍需進一步推敲。

  宋斐站在距離主席台不遠處的一個角落，周圍的大群記者中他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包括之前打過照面的雀斑記者和後來在醫院有過爭執的女記者。光是看到這些記者熾熱的目光，宋斐就已經感覺接下來的這場記者會勢必暗潮洶湧。參加這場記者會之前，宋斐接到年輕警察的電話，電話中年輕警察說自己已經破解了「機器人謀殺案」，讓宋斐放心。不過當宋斐想要細問時，年輕警察卻突然掛斷電話，這讓宋斐哭笑不得。沒辦法，宋斐在簡單收拾一番後便啟程趕往記者會現場。

  這時，隨著一切準備就緒，現場突然安靜下來。緊接著，機器人部的主管伊朝上場。當然，原本的伊朝已經在那場謀殺案中遇害，現在的伊朝只是複製人替身，在本體死亡的前提下，複製人替身已經正式獲得本體的身份。伊朝上場後，在主席台上他先是客氣了幾句，緊接著便開始傳達三天前下達的那份文件的主要精神。之後就是這場記者會最隆重的一個環節——機器人部新任首席顧問的任命儀式。

  只見一個神采奕奕的中年男子緩步走上主席台，宋斐差點沒認出眼前的這個人。他沒想到，一個人經過精心打扮之後，看起來竟會和之前判若兩人。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宋斐才終於確認，眼前這個人確實是之前在醫院打過交道的魏付。這位新任首席顧問簡單講了幾句話後，便進入所有人最關注的環節——記者提問。

  最先提問的是一個很漂亮的女記者，她看起來彬彬有禮，提出的問題卻十分刁鑽。

  「請問針對目前捲入謀殺案的前任首席顧問鄧均先生，您有什麼看法？」

  也許是早就預料會遇到這樣的問題，主席台上的魏付並沒有顯出任何侷促。他稍微醞釀一番，便開始回應。

  

  「鄧均既是我的同事，另一方面也曾是我的上司。我和他雖然理念不同，但畢竟都同屬一個部門，私底下也是朋友。諸位都知道，鄧均在推廣智慧機器人方面是徹頭徹尾的激進派，這次會發生這種事也是因為過於激進地推廣智慧機器人。目前的信息安全技術根本不足以支持智慧機器人的商業化，其導致的安全漏洞也很大。因此我更偏向於保守，我一直努力勸說他步子放緩一些，在徹底排除安全隱患之前，暫緩新型智慧機器人的上市。可是年輕人嘛，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他不聽我們這些人的建議，執意讓他設計的新型智慧機器人上市，最終才引發悲劇。現在他被起訴，可能會陷入牢獄之災，也可惜他這個人才了。總的來說，我雖然欣賞鄧均的才華，卻一直反對他那過於激進的理念。」

  「也就是說，您也認為前段時間的這起謀殺案，確實是鄧均先生的責任？」另一個女記者接著問道。

  「沒錯。不過我並不是想替整個機器人部完全撇清責任，我們作為他的同事，確實有監管不力之責。但究其根本，確實是鄧均本人過於自負，正是他這番不考慮後果的做法才導致了目前的悲劇，也正是因為他的失誤，最新推出的機器人管家被不法分子鑽了漏洞，進而犯下駭人聽聞的謀殺罪行。如果不是我們行動迅速，立刻停止所有新型智慧機器人的銷售，並召回出事的機器人管家，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我想說的是，不光這起謀殺案責任在他，甚至所有機器人引發的潛在安全隱患都應該由他負責。」

  見到這個老狐狸終於露出自己的尾巴，宋斐內心反而變得輕鬆。在魏付說完這些之後，會場經歷了短暫的寧靜，隨後便出現新的聲音。

  「關於這起謀殺案，警方有什麼最新進展嗎？」提出這個問題的是宋斐認識的雀斑記者。

  聽到這個問題，魏付突然笑了起來：「這個問題你應該去警方的記者會提問才對。我雖然恰好是這起案件的第一發現者，可我現在並不比你們這些記者知道得多。」

  「可我卻聽說，警方內部已經有了新的線索，可能會推翻之前得出的結論。」雀斑記者突然說道。

  「不可能。證據確鑿，容不得你在這裡胡說！」

  面對對方的挑釁，魏付有些生氣。他剛想指定下一個記者提問，卻被雀斑記者直接打斷。

  「魏先生您別著急！您剛才不是還說自己是鄧先生的好友嗎？現在有一個可能讓鄧先生脫罪的機會擺在面前，難道您就這麼放過去了？」

  雀斑記者的話讓魏付頓顯尷尬，他直愣愣地坐在主席台上，一句話也沒說。

  雀斑記者繼續說道：「既然這樣，那我就實話實說了，我在警方內部有人脈，我已經得知警方的最新線索。而且我能確定，警方根據這些線索已經得出新的結論，這個結論可以說徹底推翻了我們目前的認知。不知在場的諸位記者同僚對這個話題有沒有興趣？」

  話音剛落，整個現場瞬間炸開了鍋，記者們紛紛和身邊的同伴討論起來。大約一分鐘後，現場逐漸安靜，眾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雀斑記者身上。

  「你說吧，我沒意見。」一個女記者直接說道。

  很快，女記者的回答得到諸多記者的響應，幾乎所有人都做出了同樣的選擇。這個場面是記者會主辦方始料未及的，所以當在場記者達成共識時，包括魏付在內的所有人，都立刻變得緊張起來。

  雀斑記者輕咳兩聲，便開始說道：「首先請允許我再次簡述一遍半個多月前發生的那起『機器人謀殺案』。當天，事件的主角鄧均邀請伊朝主管和魏付顧問二人去他家做客，商談工作上的事，約定的時間是十一點。其中魏付因為堵車在十一點二十五分才趕到鄧均家，伊朝則十分準時地在十一點到達。但鄧均本人卻被一個假電話騙離家門，他離家時是十點五十。也就是說，從伊朝十一點整來到案發現場，到十一點十五分遇害，整個案發現場只有伊朝一人。之後魏付十一點二十五分來到案發現場，發現命案後離開現場並火速報警。從表面上看，現場是個密室環境，除了被害人伊朝，就只有一個鄧均家的機器人管家。所以殺害伊朝的必定是這個機器人管家。」

  見現場沒有一個人對此發表意見，雀斑記者繼續說道：「這些線索都是間接證據，案發現場並沒有其他人存在，所以只可能是機器人管家犯下了殺人罪。但實際上，並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表明，真的是機器人管家主動殺害了被害人。直到被害人的死前記憶被揭曉，警方才掌握真正有價值的直接證據。被害人伊朝的死前記憶畫面清楚地顯示，鄧均家的機器人管家掏出廚刀直接插入受害人的左胸，導致被害人死亡。也就是說，這段死前記憶以強有力的證據表明，被害人確實是被機器人管家殺害的。」

  「你說的這些我們早就知道了，我們現在想知道的是你剛才口口聲聲說的新證據。」現場的一個記者終於忍不住問道。

  雀斑記者笑了笑，並沒有顯露絲毫慌亂：「是啊，這個新證據究竟是什麼？在說之前，我想要特別指出一點。以這個新證據為基礎的新推論，並沒有否定機器人拿刀犯罪的事實，它否定的只是『黑客抹去機器人第一定律』而已。」

  「你的意思是，背後操縱機器人的黑客並沒有破壞機器人管家體內的機器人第一定律，但是他還能操縱這個機器人殺人？怎麼可能！」

  隨著一個記者出口反駁，現場再度陷入混亂。面對這番混亂場面，雀斑記者倒也不著急，他只是靜靜地站著，注視現場的一切。直到好幾分鐘後，現場才漸漸安靜下來。

  「如果你只會說這些胡話，那還請你把機會讓給別人，會場容不得你胡鬧！」新任首席顧問魏付這時也抓住機會，在他的示意下，很快就有保安圍了上來。

  「等一下，我還沒說完，你這首席顧問急什麼？」雀斑記者不慌不忙地說著，「大家可能沒聽明白我剛才這句話的意思，那我就再仔細解釋一遍。眾所周知，機器人第一定律是科幻作家阿西莫夫於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提出來的，後來得到了人們的廣泛認同。機器人第一定律的準確表述是——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個體。記住，這裡的機器人第一定律指的是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卻並不包括人類傷害人類，人類傷害機器人，或機器人傷害機器人。」

  「這不是廢……」

  「哎，你等我說完。」雀斑記者直接打斷一個記者的反駁，繼續說道，「如果我說這次的謀殺案，並不是機器人傷害人類，而屬於另外那些情況呢？是不是就沒有違反機器人第一定律了？」

  「你想說機器人管家其實是人類，然後他殺害了被害人？難道你當警方是傻子嗎？機器人和人類都分不清！」一個記者毫不留情地駁斥道。

  聽到這句話後，雀斑記者倒也不惱。他笑了笑，接著說：「我何時說機器人管家是人類了？在這個案件中確實存在人類傷害人類的情況，但並不是指這個。整起案件中，首先發生的其實是另一種情況——機器人傷害機器人。」

  「機器人傷害機器人……」

  雀斑記者的話再次讓現場混亂起來。很快就有記者反應過來。

  「等等，你的意思是，被害人是機器人？可這次的被害人不是機器人部的主管嗎，難道你想說他是機器人？」

  這個記者的話頓時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主席台一旁的伊朝身上。見此情況，主管伊朝終於忍不住上台呵斥道：「胡說，我怎麼可能是機器人！」

  「您當然不是機器人。大家別著急，聽我慢慢說來。」雀斑記者停下來，看了一眼眾人，接著說道，「接下來我所說的便是警方推測的當天發生的真實情況。那天鄧均確實被一個假電話於十點五十分騙離家門，之後十一點整伊朝出現在案發現場門外的監控中。實際上，此時的『伊朝』只是一個智慧機器人罷了。這裡我並不是說我們的機器人部主管是個機器人，我的意思是真兇提前提取了伊朝的意識，將其轉移到早就準備好的和伊朝身材一樣的智慧機器人身上，與其意識一同轉移的還有記憶中轉器，這個記憶中轉器負責將智慧機器人『伊朝』的死前記憶傳輸回儲存器。聽我說到這裡，大家應該明白了吧。其實鄧均家中的機器人管家殺害的並不是被害人真人，只是一具擁有被害人意識的智慧機器人罷了。」

  「但是……但是警方到來後，現場被害的確實是一具人類屍體啊！」一個記者提醒道。

  「你說得很對。既然警方到來後，剛剛我們提到的機器人『伊朝』又變回人類伊朝，這就說明兇案發生後警方到來前，一定有人調換了兩者。而十一點十五分命案發生後，只有一個人進出過案發現場。」

  這時，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轉向主席台。

  「胡說，簡直一派胡言！」魏付狠狠地拍了拍桌子，之後便直接怒罵起來，「你說我調換了屍體，請問你有證據嗎？再說了，有監控錄像在，光天化日下我怎麼可能完成這個？」

  「當然可以！」雀斑記者毫不留情地肯定道，「如果我說當時進入案發現場的，其實並不是你，而是真正的伊朝呢？！」

  這時，就連重生之後的複製人伊朝也對主席台上的魏付露出驚詫的目光。

  容不得魏付反駁，雀斑記者繼續說道：「由於現場監控是從斜上方的角度拍攝的，所以幾乎所有監控畫面中都看不到進出案發現場人員的正臉。警方也是憑著相關人員的證詞，才判斷出當天進出案發現場人員的身份。所以說，如果你讓真正的人類伊朝代替你進入案發現場，事後你聲稱這個人就是你，也沒人能夠反駁。當然，此時的『人類伊朝』並沒有伊朝的意識，他的腦海中很可能是你複製的自己的意識，你將自己的意識轉移到『人類伊朝』身體上，完全控制他的行為。這也方便你之後操縱『人類伊朝』自殺，在現場留下一具被害者的屍體。更重要的是，『人類伊朝』於十一點二十五分進入案發現場，之後自殺，這與十一點到十一點半的屍檢判定時間也完全吻合。」

  雀斑記者的話直接讓會場沸騰了。就連剛剛還十分克制的機器人部主管伊朝此時也終於按捺不住，他衝上主席台，直接向在場的魏付質問起來。一片混亂中，雀斑記者的一聲「安靜」再度讓會場冷靜下來。

  「所以我才說，整個案件中確實存在黑客行為，包括黑客操縱鄧均家中的機器人管家襲擊智慧機器人『伊朝』，之後再使其自毀，與此同時抹去智慧機器人身上伊朝的意識造成記憶傳輸中斷，以及事後再度操縱被抹去意識的智慧機器人『伊朝』偽裝成魏付離開案發現場。但從始至終，黑客都未能攻破保護機器人第一定律的終極防火牆。也就是說，鄧均所設計和推廣的智慧機器人，完全沒有安全隱患。真正有安全隱患的其實是我們人類自身罷了。」

  雀斑記者說完這句話後，現場再也控制不住了。只見此時主席台上的伊朝早已和魏付扭打在一起，記者們也一片混亂。最後，警方終於趕來，直接控制了現場。魏付也被警方扣押帶走。這一切僅僅發生在不到半小時的時間裡，快得讓一直置身事外的宋斐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現場平靜下來後，宋斐四處查看，想要找出雀斑記者的身影。但很可惜的是，無論他怎麼尋找，這個人就像是憑空消失一般，再也找不到了。

  宋斐很好奇，這個原本讓他嗤之以鼻的菜鳥記者，剛剛如何變成了一個在會場上光彩奪目的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