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問題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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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04年5月5日，沙皇任命當時55歲的海軍中將濟諾維·彼得羅維奇·羅熱斯特文斯基（Zinovy Petrovich Rozhestvensky）擔任艦隊司令。事實上，沙皇找不到更理想的人選了。羅熱斯特文斯基在1877年俄土戰爭中表現卓越，他還是著名的火炮專家。

  即便有如此優秀的指揮官，要想解決之前存在的嚴重問題依然十分棘手。羅熱斯特文斯基要在短期內讓這支艦隊具備戰鬥力，因為它面對的是訓練有素、身經百戰、團結一致的日本聯合艦隊，並且他是在補給困難的條件下率領這支艦隊來到戰場的。具體來說，第二太平洋艦隊的水兵都是倉促召集的，缺少聯合演練。訓練有素的軍官、維護複雜戰艦設備的工程師同樣缺少，一旦艦船受損，則無法快速完成修復工作。很快，這樣的尷尬就出現了，單是技術設備的定期維修就讓俄國人苦不堪言。當然，連鎖反應是，建造或翻修戰艦時工程師們只能因陋就簡。

  除了工期短的原因，還有俄國海軍當局的腐敗和拖沓，譬如造船所需的精鋼質量低下，那些負責運輸設備物資的人員在交付物資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是非常可怕的——人員儲備、火炮交付、口徑大小、庫存材料以及各項數據的管理如此馬虎，以至於羅熱斯特文斯基不得不親自挨個檢驗。可憐這位認真負責的艦隊司令，因為揭露出聖彼得堡官僚的種種弊端，讓他樹敵頗多。不久，破壞和阻礙他一心重振艦隊的活動與腐敗就如約而至了。

  更讓羅熱斯特文斯基擔憂的事情發生了。由於日俄戰爭爆發後俄軍屢現敗績，這就激起了國內民眾的反對情緒。沙皇及其上層貴族本希望通過這場戰爭的勝利來緩解民眾的反對情緒，最好是能讓民眾完全團結一致，共同對日。但在現實中，這樣美好的想法全都被腐敗無能的官僚制度活生生地摧毀了。

  因此，第二太平洋艦隊的完工就這樣一拖再拖，而遙遠的旅順口的局勢則變得越來越險惡。本來這支艦隊在夏天的時候就應該出發的，然而，9月過去了，直到10月，這支艦隊才做好了所謂的出發戰鬥準備。10月12日，沙皇與皇后視察了準備啟程的艦隊，並舉行了盛大的宴會。

  宴會上，「亞歷山大三世」號的艦長尼古拉·米哈伊洛維奇·布赫沃斯托夫（Nikolai Mikhailovich Bukhvostov）卻莫名地發表了長篇大論，但這番話語中我們看不到勝利的決心。他激動地說：「您祝願我們所有人旅途愉快，並且相信我們將與勇敢的水兵們一起打敗日本人。對您的好意我們感謝，但它只告訴我們，您不知道我們為什麼出海，可是我們知道。我們還知道，俄國不是一個海上強國，為造艦花費的國家資金完全是無用的浪費。您祝願我們取得勝利，但勝利將不會出現。我擔心我們恐怕在中途就會損失一半艦艇。好吧，即便這件事沒有發生，我們到達了目的地。然後，東鄉（指東鄉平八郎）也能輕易地摧毀我們。因為他的艦隊比我們更出色，日本人是真正的水手。不過我可以保證一件事——我們知道怎麼樣死去，我們決不會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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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這位能幹的戰艦指揮官嘴裡說出來的竟是生死留言一般的話，如果沙皇能當機立斷，下令停止這場戰爭，第二太平洋艦隊的命運就不是走向覆滅了。

  在惴惴不安中，羅熱斯特文斯基率領的艦隊終於抵達黃海。在艦隊工程師波利特科夫斯基（Politkovski，在對馬海戰中陣亡）寫給妻子的信中，他這樣說道：「途中出現的問題、壞運氣和故障在以往的戰爭史上還未出現過。」

  波利特科夫斯基所言屬實嗎？恐怕只是安慰妻子的話。根據史料顯示，在對馬海戰中陣亡的艦隊工程師波利特科夫斯基曾給妻子寫信，並在信中不停地抱怨維修戰艦損傷時的情緒，由此可見這位俄國人是在憂心忡忡中進行工作的，我們也可據此聯想到整個艦隊存在的諸多心理問題了。

  真相是：在艦隊啟程後幾天，即1904年10月21日深夜至22日凌晨，第二太平洋艦隊在穿越北海經過多格爾沙洲（Dogger Bank）時誤將英國漁船當成日本魚雷艇，並向其開火，造成漁船沉沒和兩名漁民死亡。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在英國激起了憤怒的浪潮，迫於各種壓力，俄國政府不得不支付高達6.6萬英鎊的巨額賠償。

  這就是引起歐洲尤其是英國強烈反響的「多格爾沙洲事件」，英方稱之為「赫爾（Hull）事件」。

  憤怒的英國人和媒體將這支艦隊稱作「瘋狗艦隊」，並要求俄國人賠償所造成的損失，還毫不掩飾地要求戰爭。英國《旗幟報》更是毫不掩飾、毫不客氣地進行嚴厲指責：「指揮官不稱職、徵召的士兵毫無海戰經驗、導航員莽撞笨拙、工程師無能——允許這樣一支波羅的海艦隊繼續執行任務嗎？」隨後，英國海軍中將阿瑟·威爾遜率領由8艘戰列艦和4艘重巡洋艦組成的本土艦隊出海，另外8艘戰列艦組成的預備艦隊也處於警戒狀態。

  隨後，一個由海軍軍官組成的國際委員會也在巴黎會面，討論事件調查問題。1905年2月25日，該委員會最終明確表態：「考慮到戰爭狀態，尤其是目前局勢，完全有理由認為艦隊指揮官處於極度不安的狀態，因此大部分委員會成員都認為該命令是適宜的。」這就是說，羅熱斯特文斯基下達的開火命令並不是純粹誤判導致，當時確實有日本水兵操控的魚雷艇在北海活動。出於安全考慮，最終選擇了開火。

  根據艦長謝苗諾夫的總結和分析，他認為：「日本艦艇出現在北海的可能性極低——它們來自哪裡？又待在哪裡？可是，為什麼俄軍各艦警衛人員獨立做出的報告與描述中，連觀察到的船身細節介紹都完全一致呢？如果它們是假的，那只能表明各艦人員同時出現了幻覺。對於後續事件來說，多格爾沙洲事件本身並不重要，它對國際輿論造成的影響才更有意義。」

  俄國警衛艦在1904年10月21日—22日對船隻的識別結果究竟如何？這一點始終沒有弄清楚，恐怕永遠也弄不清楚。但多格爾沙洲事件給羅熱斯特文斯基艦隊造成的影響卻再清楚不過了。面對來自歐洲的巨大壓力，包括輿論、道德和軍事方面的，俄國政府不得不支付巨額賠償。更嚴重的是，俄國政府不加抗辯地屈從於英國人的要求也導致其公眾形象大打折扣，隨之而來的惡果就是，就連先前對俄國保持中立態度的法國也開始嚴格限制第二太平洋艦隊在其殖民地港口獲取補給和煤炭了。

  這一考慮奏效了。兩支編隊歷盡千辛萬苦，一路上多次被子虛烏有的「日本魚雷艇」所驚嚇，終於1905年1月初在馬達加斯加島附近會師。可是，由於耗時太多，旅順攻防戰最終以1905年1月2日要塞守軍投降而宣布結束。對這支艦隊來說，這絕對是一個噩耗。費盡千辛萬苦走到中途，未起到絲毫效果——羅熱斯特文斯基長途遠征的戰略意義基本喪失。因為，第二太平洋艦隊的任務是突入那座東亞的港口要塞，與之前的艦隊（第一太平洋艦隊）會合，如果能擊敗日本人的艦隊，就能重新奪回黃海的制海權，緊接著切斷日本陸軍的海上補給線。

  這一切在旅順港陷落後都無從談起了。

  更可怕的是，俄國國內爆發了「星期日慘案」（1905年1月聖彼得堡屠殺數千請願工人事件），如果沙皇、聖彼得堡的政治家們能下令第二太平洋艦隊停止作戰，這支艦隊的命運絕對不會是死亡之旅。

  2

  出人意料的是，俄國政府反而決定繼續這場毫無意義的遠征，甚至還決定派出第二太平洋艦隊第三分艦隊。俄方新聞解釋說，派遣這支增援部隊是出於國家需要。

  1905年1月，第二太平洋艦隊第三分艦隊的戰艦從利巴瓦啟程出海，期待儘快與羅熱斯特文斯基率領的艦隊主力會合。

  然而，這是需要時間的。俄國方面採取了和之前如出一轍的行動，依然是倉促改造舊船、退役艦……組裝完成後倉促出發。第三分艦隊的司令是尼古拉·伊萬諾維奇·涅博加托夫（Nikolay Ivanovich Nebogatov）海軍少將，他率領的是一支被水兵們冠以若干綽號的艦隊，比如「浮動的古董陳列館」「自動沉沒機」「自溺者」。可笑的是，聖彼得堡的戰略家、政客以及一些新聞人竟然聲稱「完善的技術與現代化裝備並不重要」「只要它們有機會航行，並且作戰能派上用場，就不用考慮這些缺陷！趕緊把能派出去的都派出去！一分鐘都別浪費！」

  事實上，涅博加托夫的艦隊根本就不是增援，而是負擔、累贅，徹底摧毀了羅熱斯特文斯基艦隊本就十分渺茫的勝利希望。不久，羅熱斯特文斯基病倒了。他給沙皇打電報要求罷免自己的艦隊司令一職，沙皇在回覆中拒絕了他。

  無奈與沮喪的羅熱斯特文斯基只能默默地接受悲劇的命運。但他一如既往地要求艦隊進行訓練，他嚴厲說道：「為什麼不進行射擊訓練？」屬下回答：「長官，我們缺乏彈藥，缺乏……我們什麼都缺……」

  在馬達加斯加海岸長期停泊期間，羅熱斯特文斯基依然要求艦隊進行演習。而一份演習評述報告卻暴露了艦隊的致命問題。這份報告寫道：「專為防禦魚雷艇設計的47毫米炮的射擊結果讓人羞於啟齒……整個艦隊射擊了一天，無一命中魚雷艇模擬靶，儘管它們相比日本魚雷艇要好打得多——模擬靶是不能動的。」

  因多格爾沙洲事件被停職的艦長謝苗諾夫在停泊期間組織的魚雷艇演習，則標誌著聖彼得堡海軍當局在艦隊裝備領域的徹底失職。他發現艦隊的演習竟然如此兒戲。他給艦隊下達了命令，讓他們利用魚雷艇搜索信號。當謝苗諾夫升起排成縱列的信號時，那些魚雷艇卻向四面八方散開。謝苗諾夫目瞪口呆：「這……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魚雷艇艇長們按照舊的手冊，將謝苗諾夫升起排成縱列的信號識別為「搜索海岸」。面對這樣的錯誤，他們的回答竟是「小事一樁」。謝苗諾夫若徹底無語了，只能若有所思：「也許吧，但是很典型。」

  直到1905年3月12日，羅熱斯特文斯基的第二太平洋艦隊仍在馬達加斯加海岸等待第三分艦隊的到來。這時，又一個不好的消息傳來——在奉天會戰中，阿列克謝·尼古拉耶維奇·庫羅帕特金（Alexei Nikolayevich Kuropatkin）中將指揮的俄國滿洲軍團被日軍擊敗，俄軍全線潰退。

  1905年3月16日，羅熱斯特文斯基不再等待第三分艦隊，率領艦隊開始穿越印度洋，於4月5日接近馬六甲海峽，4月8日抵達新加坡，最後進入中國南海。不久後，艦隊抵達今屬越南的金蘭灣，在這裡最後一次加煤，並等待即將到來的涅博加托夫的分艦隊。

  這時，羅熱斯特文斯基再次向聖彼得堡請示：在日本艦隊阻截下突入海參崴的任務是無法完成的。聖彼得堡的回覆是「繼續執行原計劃」。

  羅熱斯特文斯基更加絕望，他甚至極度憤怒，又毫無辦法。

  5月初，尼古拉·伊萬諾維奇·涅博加托夫的分艦隊終於到來，與主力艦隊會合。

  開戰前，涅博加托夫的分艦隊與主力進行了戰前演習。毫無懸念，演習現場一團糟，兩支艦隊根本無法做到有效配合，所有編隊隊形中只剩下一個場面——混亂地擠成一堆。

  5月18日，俄國第二太平洋艦隊抵達了隔開朝鮮和日本的對馬海峽南部，而東鄉平八郎的艦隊正在此等候。

  一場大海戰即將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