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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利薩海戰:瀕死者的勝利 (公元1866年) 一 義大利的噩夢

2024-09-30 22:03:47 作者: 熊顯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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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66年7月20日,在亞得里亞海的克羅埃西亞小島——利薩島(也叫維斯島,Vis)附近海域,兩支差異巨大的艦隊進行了一場海上作戰。當時,義大利王國剛剛擁有一支先進的艦隊,奧地利帝國卻還在使用那支古老的艦隊捍衛這個半專制的多民族國家。

  按照一般分析思路,先進的艦隊必然戰勝落後的艦隊。然而,在奧地利海軍少將威廉·馮·特格特霍夫249的指揮下,看起來必敗無疑的古老艦隊卻取得了引起轟動的勝利。這對義大利而言,簡直就是噩夢般的恥辱。

  一種普遍觀點認為,義大利人在利薩海戰中失敗的主要原因應歸結於指揮作戰的海軍上將卡洛·佩利昂·迪佩爾薩諾(Carlo Pellion di Persano)的抗命不從。不過,當時已經60歲的他,更加注重的是個人名譽問題。從這個角度來想,或許是能夠讓人理解的。因為戰事的失敗,國內民眾對海軍熱情減退,對花費巨資打造的新式艦隊極其失望。就此,迪佩爾薩諾上將不得不在1866年發表了《利薩的事實》為自己辯白。

  

  在這份辯白書里,他站在自己的視角,用長達35頁的篇幅詳細講述了「利薩的事實」,並把責任「毫無破綻」地推卸到了海軍中將焦萬·巴蒂斯塔·阿爾比尼(Giovan Battista Albini)身上。然而,這位海軍上將忽略掉一個最根本的推斷常識,只要把前後內容相聯繫,就能知道所有的結論都如掩耳盜鈴一般。他「聲稱奧地利人還用步槍朝著『義大利國王』號(Re d'Italia)船體的破洞射擊」;「他為戰役中更為知名的犧牲者獻上了悲傷的悼詞」;他還「宣稱10艘義大利戰艦力戰27艘奧地利戰艦,捍衛了義大利國旗的榮譽」。但是,作為一名海軍上將,作為這個國家的重臣,難道不應該全身心地投入戰鬥嗎?最讓人驚愕的是,他對任何導致失敗的根本原因隻字不提,他毫無愧色地「聲稱自己待在戰場上的時間長於對手……自己才是戰役的勝利者」。250

  如果說利薩海戰中沒落的哈布斯堡君主利用一支古老的艦隊在亞得里亞海狠狠地敲打了野心勃勃的義大利人,並讓敵人感受到恥辱,那這位海軍上將因不敢面對失敗而百般狡辯將是義大利更大的恥辱。

  對於利薩海戰這段歷史還需要向前和向後審視,然後我們會發現,義大利海軍上將迪佩爾薩諾「無論從專業水平還是性格氣質都無法勝任作戰任務」。他所做的一切自辯都將於事無補——法庭對他和阿爾比尼中將進行了審判,審判到1867年才結束。根據義大利學者巴拉特利在《義大利海軍》中的描述,兩位將軍最終被「革除海軍軍籍,剝奪所有勳章,養老金也被取消。只是由於皇室的恩典才使佩爾薩諾的養老金得以保留」。

  不過,若將一場海戰的失敗完全歸結到個人身上,顯然失之偏頗的。早在1866年初夏,他就指出義大利艦隊存在諸多問題:「水兵與士官缺編嚴重,而且由於缺乏訓練,完全不熟悉現代化戰艦複雜的技術設施操作;軍官們既缺乏理論培訓和實踐經驗,也不具備團隊精神,相互間普遍存在著徹頭徹尾的不信任與個人恩怨;義大利政府方面對海軍沒有任何規劃。」251

  義大利海軍部長阿戈斯蒂諾·德普萊提斯(Agostino Depretis)曾於1866年7月6日寫信給迪佩爾薩諾。在信中他有這樣的描述:「儘管對1859年獲得倫巴第心存不滿,使得與奧地利開戰成為義大利政策的中心目標之一,然而海軍部長德普萊提斯在開戰10天後卻告訴指揮官佩爾薩諾海軍上將,沒有任何出動這支斥巨資購買的艦隊的計劃。」這說明什麼問題呢?至少表明義大利人的這場利薩島遠征行動「從一開始就無非是一種臨時發動的宣傳戰,其規劃和執行都出現了明顯的軍事專業性失誤……從中可以看出,不光指揮戰鬥的海軍上將與他的大部分軍官,就連這個國家的政治與軍事領導層也完全不了解技術與戰術進步給海上作戰提出了何種要求」。252

  於是,義大利人的噩夢開始了——指望他們滿足這些海上作戰必備的要求純屬奢望。換句話說,「個人與體制缺陷的惡性互動導致義大利海軍輸掉了利薩之戰」。

  對此,朱塞佩·加里波第(Giuseppe Garibaldi)253在其回憶錄里就有很中肯的評價,他認為:「1866年的遠征開啟了光明的前景。國家……充滿了熱情和犧牲精神。人們把數量占優的己方艦隊與一個處於下風的、從一開始就認定可以擊敗的對手相比……一切都預示著一場輝煌的運動,它將掃除所有障礙,使我們的國家步入歐洲強國之林……但事情不是這樣,在穿著戰袍的耶穌會教士的領導下,這場運動蒙受了陰溝翻船的羞辱。」

  2

  回到海軍上將迪佩爾薩諾身上,我們還會發現這場讓義大利人倍感屈辱的海戰充斥著諸多鮮為人知的細節。

  應該說,利薩海戰前的義大利占據了物質和精神上的優勢。就精神層面來講,「民族主義者對解放此前屬於哈布斯堡多民族國家的上義大利地區充滿熱情」。1866年6月,普魯士與義大利聯合向奧地利進攻,普魯士的主要目的是想把德意志境內的各邦都劃分到自己名下,義大利的主要目的則是想收復被奧地利侵占的失地威尼斯。

  紛爭就這樣產生了。

  在各懷目的的交鋒中,與義大利人中的那些狂熱民族主義者相對應的是那些慵懶之人,這裡面尤以海軍將領迪佩爾薩諾最具代表性。作為艦隊總司令,他毫無幹勁的表現無疑起到了一種「表率作用」,他讓紛爭的戰事裡有了一種奇怪的、糟糕的氣氛正在暗流般涌動。由此,我們會產生一種疑問:為什麼不是能者居之呢?

  早在迪佩爾薩諾未上任之前,就出現了關於他的尖銳批評。1862年迪佩爾薩諾擔任海軍部長,憑藉這一特殊的身份,他理所當然地與政府建立了良好關係,也正是因為這樣的身份,他成功落實了一系列先進鐵甲戰艦的建造工作。在擁有了這樣的功勞後,他順理成章地擔任艦隊總司令一職。不過,能夠落實與海軍相關的工作並不代表能指揮一場海上戰鬥。更何況,他對自己部隊的實際訓練與艦隊出動毫無興趣。他更喜歡走形式主義,譬如對奧地利艦隊冷嘲熱諷,帶著艦隊四處巡弋卻沒有任何戰略意圖。

  在1866年6月24日的庫斯托扎(Custoza)戰役中,義大利國王維克托·伊曼紐二世(Victor EmmanuelⅡ)254,表現得非常糟糕,擁兵17.5萬的他竟然被兵力不到其一半的奧地利阿爾布雷希特·弗里德里希·魯道夫大公(Albrecht Friedrich Rudolf)255擊敗。

  就在義大利的全部輿論都指向庫斯托扎之敗,這個國家急需一場軍事勝利時,迪佩爾薩諾卻表現得十分消極。這種性格與處事態度簡直讓人費解,就像他在利薩海戰中突然要求停船,把旗艦從「義大利國王」號換成「鉛錘」號(Affondatore)一樣,僅僅是因為從英國購買的新式戰艦到了。他「一再拒絕服從攻擊並摧毀奧地利艦隊的明確命令,整日率領艦隊在亞得里亞海中央游弋」。256

  最讓人捉摸不透的是,他極為小心翼翼地讓艦隊「東躲西藏」,這樣就可以做到既不被義大利,也不被克羅埃西亞—奧地利的海岸邊的人員發現。

  自此之後,下屬對他充滿了蔑視。根據義大利學者伊奇諾在《利薩》中的描述,時任「葡萄牙國王」號(Re di Portogallo)鐵甲艦艦長奧古斯托·里博第(Augusto Riboty)曾在7月13日的航海日誌里這樣寫道:「我們又在安科納(Ancona)257拋錨了。很好奇地想知道,這種巡航的目的何在?航行期間我們消耗了大量的煤,機器也耗損得厲害,卻沒有一次用望遠鏡觀察過敵人,或者威尼斯,或者達爾馬提亞海岸。不過我們有義務相信指揮官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下屬的義務正是盲目服從。」從這番話語中,我們可以輕易地感受到艦長對司令濃濃的諷刺。

  就連海軍部長德普萊提斯也看不下去了。根據1866年11月15日的《兩個世界雜誌》上希爾伯格撰寫的《利薩海戰》中的描述,1866年7月15日,他親自火速趕往安科納,試圖用他的特殊身份說服迪佩爾薩諾發起攻擊。然而,這位艦隊總司令依舊錶示反對,理由是軍官和水兵都還沒有做好完成任務的準備。這樣的回答顯然把海軍部長弄得驚愕不已,最後他只能既無奈又憤怒地說道:「好吧,把這一切告訴我們的人們吧,他們可是沾沾自喜地認為自己的海軍是世界第一。」緊接著,他又補充道:「現在我們讓他們知道,加重了他們的國債,花了整整3億資金打造出的這支艦隊都沒法跟奧地利人打一仗!他們會用石頭砸死我們的。之前是誰對奧地利海軍冷嘲熱諷來著?」258

  迪佩爾薩諾就海軍部長德普萊提斯的「驚愕」等問題專門撰寫文章為自己辯護。他表示,是可供他支配的登陸部隊人數不夠才讓他不願儘快作戰的。

  於是,海軍部長很快就向他許諾,會以最快的速度增援他,這樣海軍上將就沒有理由不出擊了。但他還是有些猶豫不決,直到公眾輿論怨聲四起,以及義大利統帥部施壓——「要麼發動進攻,要麼將他免職」,這位艦隊總司令才於1866年7月16日命令艦隊起航。根據義大利學者伊奇諾在《利薩》中的描述,當時的義大利總參謀長拉馬爾莫拉(La Marmora)曾在7月14日致信迪佩爾薩諾。在信中,總參謀長直言不諱地寫道:「大臣委託我告知E.V.,若艦隊不能夠立刻投入行動,他有權替換艦隊的最高指揮官。」

  至此,這支新式艦隊終於可以出發,履行它應盡的義務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旗艦『義大利國王』號上有迪佩爾薩諾的好友,律師和民族解放派議員皮爾―卡洛·波喬」。迪佩爾薩諾之所以帶上他,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皮爾―卡洛·波喬原先的任務是占領利薩島後成為臨時總督,這樣就能與海軍上將的權力進行更好的組合了。另一方面,好友的能言善辯可發揮出更好的輿論宣傳作用。從某種意義上講,他的好友就是一座個體的「宣傳公司」。

  這次遠征的目標是利薩島——達爾馬提亞海岸邊一個具有重要戰略意義的小島。由於位置重要、海岸陡峭並擁有一座易守難攻的港口,義大利媒體將其稱為「亞得里亞海上的直布羅陀」。

  只是,義大利人可能還不知道,一場可怕的噩夢正在向他們引以為傲的新式艦隊逼近。他們更不知道,利薩海戰的災難雖然「持續沉澱」,但「時常湧上人們心頭」。「最後它以曲折的方式在20世紀震撼世界文壇的小說《魔山》中表露出來。」人們只要一提到義大利「為過去復仇」就會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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