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特拉法爾加不沉默
2024-09-30 22:03:40
作者: 熊顯華
1
應該說,1805年是屬於「英格蘭期盼」的一年。英國海軍少將霍姆·里格斯·波帕姆(Home Riggs Popham,1762—1820年)爵士與約翰·古德林(John Goodhew)合作撰寫了一本對海軍歷史影響深遠的書:《供皇家海軍使用的信號通用代碼》(A General Code of Signals for the use of His Majesty's Navy),這本書詳細介紹了海軍使用的旗語。幾乎所有的英國人都在期盼這場戰爭的勝利,因為他們的對手實在太強大了。
「英格蘭期盼」的全部內容為「英格蘭期盼人人都恪盡職守」。具體來說是這樣的:差不多需要30面旗子,升起旗組12次,每升旗8次表示一個詞,有時候為了表示一個字母,需要升起4次。「英格蘭期盼人人都恪盡職守」這一內容以英文表示為「England expects that every man will do his duty」。最初句首是「Nelson confides」,即納爾遜相信的意思,出於國家榮譽的考慮,最終改為「England」。需要注意的是,為了簡化詞語——方便使用旗語——這當中沒有相應的旗組表示「相信」一詞(全句內容應該是「英格蘭期盼相信人人都恪盡職守」),包括「責任」,即「duty」同樣如此——它們需要逐個字母地拼出來。考慮到戰事緊迫,信號需要及時發出,旗語官建議使用「期盼」,即「expects」,這樣就符合波帕姆爵士所著的《供皇家海軍使用的信號通用代碼》一書中的要求了。1800年,這套編碼系統被引入英國皇家海軍,「首次藉助9種可清楚區分的信號旗來組合表示正規字母」。「1805年10月21日臨近正午時分,霍拉肖·納爾遜海軍中將在皇家海軍『勝利』號後桅上掛出了這條可能是英國歷史上最著名的旗語信號,命令艦隊發起攻擊。」
著名畫家約瑟夫·馬洛德·威廉·透納(Joseph Mallord William Turner)230在1822—1824年間創作了油畫《特拉法爾加之戰》,在這幅畫中,透納較為清晰地呈現了皇家海軍「勝利」號(HMS Victory)的帆具上飄揚著11點45分發出的著名旗語信號「英格蘭期盼人人都恪盡職守」。
現在,這場戰爭就像開弓的箭無法撤回:納爾遜將在這場戰爭中大顯身手,拿破崙遭遇了他人生中較為慘重的失敗。
對納爾遜而言,1805年特拉法爾加海戰的勝利為他帶來無限的榮耀——英國人對這位英雄人物的崇拜已到了狂熱的地步。當然,若不是他戰勝的對手叫拿破崙,或許將是另一番景象。歷史給予的評價是,他的行動以「納爾遜突擊」為名,為英國海軍帶來了偉大的勝利。從此,拿破崙的政權開始走向下坡路,大英帝國因此戰的勝利步入全盛期,結果1805年之後的百餘年裡,人們還在傳唱著這樣的歌詞:「統治吧!不列顛!統治這片洶湧的海洋!」
對拿破崙而言,他在歐洲的影響力在於——這位科西嘉島出生的人物在法國大革命之後傳奇般青雲直上,先是成為將軍,然後當上了法蘭西共和國的第一執政官。1804年,是拿破崙政治生涯最重要的一年,他登上了法蘭西皇帝的寶座。
縱觀拿破崙一生的輝煌歷程,我們會發現:作為陸軍統帥的他將神聖羅馬帝國滅亡,這意味著作為政治勢力的教皇統治被推翻,他試圖建立一個披著法國外衣的「新羅馬世界帝國」。在此之前,他擊敗了老牌海上強國熱那亞和威尼斯,法蘭西艦隊從此在地中海及其他海域有了更強的制海權。正當拿破崙的事業蒸蒸日上之際,有一個同樣準備成為世界帝國的國家橫亘在它面前,它就是英國。
換言之,「當法蘭西帝國開始著手建立世界霸權之時,也就自然威脅到了正在興起的大英帝國」。一個帝國的興起和另一個帝國的興起,如果不是和平地相處,兩者之間勢必水火不容,這用在當時的英法之間再也合適不過了。「自1793年反法同盟戰爭爆發後,英國便成為法國的主要對手之一。為迫使英國臣服,法國自然必須奪取制海權與占領島嶼。面對威脅,英國拿出了與法國權力之爭中最強的王牌——女王陛下的艦隊,著名的皇家海軍。」
因此,我們仿佛可以透過歷史的光芒體會到特拉法爾加似乎註定是不會沉默的。畢竟,這個靠近直布羅陀海峽外側的海域終於在1805年上演了一場精彩絕倫的海戰。
2
自從17世紀在英吉利海峽完勝荷蘭後,英國海軍持續發展,18世紀時已成長為全世界作戰能力獨一無二的海軍。1688—1815年,英國國民生產總值翻了兩番,開始成為世界的作坊,這也使得為艦隊大規模調配財政經費成為可能。很快,「皇家海軍就成為第一大社會資金接受方」。
在經濟的長足發展下,科技也得到了長足發展。特別是在航海各領域,地理大發現使得18世紀這個重要的時代具備了翻天覆地的進步意義。著名的庫克船長231在製圖學方面的成就同樣為英國的航海事業提供了有力保障。從國家層面來講,英國皇家海軍直至19世紀還是探索世界最活躍的力量,在相當長的時期里,英國人試圖獨霸地理這門學科。然而,在這門學科中一直存在著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經度。它是認識地球轉動和區域地理劃分的基礎理論,有了它就能劃分時區,並算出時間。
具體來說,由於地球自轉,要精確確定經度,就必須先精確測出本初子午線的時間。要做到這一點,只能通過成本極高的天文學觀察或者利用攜帶的鐘表進行精確到秒的時間測定。義大利天文學家伽利略·加利萊伊(Galileo Galilei)232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曾做了許多次嘗試,最終卻徒勞無功。在歷史的進程里,人們已經發現在航海中,若船上沒有精確的計時儀器,就無法測出艦船出發港口的時間。鑑於時間對海上航行的重要性,經度就成為非常重要的一環。艦船在航行中還會產生高溫,以及劇烈的濕度變化,它們都將對機械運轉構成巨大危險。在很長時間裡,已經有大量船隻因此而遭遇不幸。眾所周知,航向的認定,相比實際不是偏東就是偏西,現實中卻因無法計算誤差導致艦船闖入礁石密布的灘頭,輕則傷及船隻,重則人員受傷或罹難。
問題到了非解決不可的地步了。1675年,查理二世花重金建立了格林尼治皇家天文台,英國開始嘗試系統性地精確測量經度。這是一個充滿艱辛的漫長曆程,「整個18世紀,英國設立了高達2萬英鎊的獎金以解決經度問題,管理此項事務的是由眾多著名天文學家和數學家所組成的經度委員會」。隨後,一個叫約翰·哈里森(John Harrison,1693—1776年)的英國天才木匠製造了幾台精密鐘錶——航海精密計時器,雖然其中一台還是木製的,但這樣的鐘表依然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它解決了經度問題關鍵的一環,讓艦船安全地進行長距離航行有了更大的可能。鑑於約翰·哈里森的重大貢獻,英國議會給予他20000英鎊獎金。詹姆斯·庫克從第二次環球之旅返回(1775年)後,確認了約翰·哈里森製造出來的其中一台試驗鐘錶(系哈里森在1759年所制鐘表樣品的精確仿製品)的精確度,「從此,解決經度問題對大多數天文學家來說已不再困難」。對英國來說,更是受益匪淺,英國人終於可以確切了解艦隊在海洋中所處的位置了。233
經度問題的解決,伴隨而來的是新船型的誕生,也讓長期備受青睞的高大艏樓和艏樓在18世紀完全消失。人們欣喜地看到,「取消了高大艏樓與艏樓的艦船,其重心降低了,展開的風帆面積也因此得到擴大了,並且艦船在航行中的平穩度和航速都得到提升。桅杆之間的新式三角形支索帆的出現,以及改進的船艏三角帆與經過優化的縱傾裝置的使用,艦船的逆風航行能力就比之前強悍多了」。橫杆上可推拉的帆布同樣便利了背風帆的使用。18世紀的許多艦船,特別是大型戰艦,最多可有36面風帆,這些風帆完全張滿之後,戰艦航速可達9~12節。考慮到海水的腐蝕性,許多艦船被銅板包裹起來。
18世紀的英國海軍使用的艦船不再像之前那樣單獨建造了,而是在完全工業化的船廠中批量生產。也就是說,英國人基本建成了製造大型艦船的生產線。當時最著名的船塢要數普利茅斯、朴次茅斯(Portsmouth)和查塔姆。皇家海軍的旗艦「勝利」號就是在查塔姆建造出來的,服役超過30年,可見其質量了。值得一提的是,隨著17世紀戰列線戰術的發展,人們開始將戰艦稱為戰列艦。到了18世紀,戰列艦的劃分更為科學,其中最重要的一項指標是長管火炮的數量,按照這樣的指標,人們將戰艦分為6個等級。像第一級的三層甲板戰艦至少要裝備100門火炮,所需船員近1000人。其後等級的戰艦火炮數量逐級減少,只有前3個等級的戰艦才能被稱作戰列艦。
自烏爾班大炮問世以來,火炮在海戰的作用中就愈加明顯了。英國人之所以能在海上取得諸多勝利,最主要的因素少不了威力巨大的火炮。一般來講,在大型的戰列艦中,甲板上會配備輕型的12磅炮、較重的18磅炮與24磅炮以及最重的32磅炮。這些火炮的炮彈大部分為鐵質實心彈,有時也會發射用鐵鏈連接起來的半球形彈丸,它們主要用於摧毀敵艦的帆具。為對付敵艦上的人員,艦船上多裝備了一種由許多小型彈丸組成的霰彈。
18世紀70年代末,蘇格蘭卡倫公司製造出了一種在當時非常先進的卡倫炮。這種炮的最大特點是短管、大口徑,且重量輕於一般的火炮,可安裝在一條可移動的軌道上,讓火炮有了靈活更換位置的優勢。雖然卡倫炮射程短,但當它裝上霰彈(最多可包含500粒彈丸)後,威力就變得巨大而可怕。當時,只有英國艦船裝備了這種卡倫炮,法國人曾深受其害,他們將卡倫炮稱為「魔鬼大炮」。值得一敘的是,卡倫炮的射速是由火炮口徑與彈藥種類決定的。輕型火炮的填裝速度就很快,只需3~6分鐘;32磅炮填裝時間就較長了,最長可達15分鐘。考慮到作戰時的有效攻擊性,一些側舷炮則配有特製的雙簧彈,由於要同時發射兩顆火炮彈丸,自然就要裝填兩份火藥了。雖然裝填的時間增加了,但給予敵方的殺傷力也提高了。如果能夠在此基礎上加快填裝速度,那麼作戰效果將會更好。英國人在1588年擊敗西班牙無敵艦隊後,就意識到火炮填裝速度的重要性,經歷過實戰的英國炮手的填裝速度比一般人要快2倍。再看看法國,法國人在大革命中損失慘重,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缺少優秀、有經驗的作戰人員,尤其是軍官和嫻熟的炮手。換句話說,這樣的弊端將為法國人在特拉法爾加海戰中的失敗埋下伏筆,同時也反映了英國皇家海軍在作戰中的優勢。
當時不少戰艦都還是木質的,一旦遇到火炮轟擊,其自身的防禦性能就大大降低了。在炮彈給予木質戰艦的可怕殺傷中,金屬彈丸產生的直接打擊效果非常明顯,它會導致碎木片四處亂飛,許多時候艦船上的人員也深受其害。雖然火炮的射程最遠可達2000米,但實際操作中產生的誤差有可能超過100米。更何況,艦船是可移動的物體,不是任人宰割的死靶。只要艦船略一晃動,就容易使側舷炮的炮口偏離目標,因此優秀的艦船指揮官會特別注重這一點。
早期的點火方式是火繩點火,它存在一些缺點,在點火擊發時會延時幾秒鐘,一旦遇到逆風或雨天,更是困難重重。為了提高發射速度,英國人採用了更加現代的石點火方式,瞬間完成點火,因而占據了優勢。
納爾遜所率分艦隊的旗艦「勝利」號是三層甲板戰艦,當時它是第六艘使用此艦名的皇家海軍戰艦。該艦於1759年便開始建造,但由於採取節約措施,直到1778年才進入現役。因此,「勝利」號在特拉法爾加海戰時已是一艘高齡戰艦。
今天,我們依然能在朴次茅斯看到這艘唯一保留下來的風帆戰列艦。根據英國海洋歷史學家布賴恩·萊弗里(Brian Lavery)的描述,它於1759年在查塔姆船塢開始建造,在下水前僅船體造價就花費了6.3176萬英鎊又3先令。它的尺寸在當時也屬於非常巨大,「其船體長近70米,寬約16米;排水量達3500噸,吃水深度約9米」。而厚達60厘米的堅固艙壁和里外包裹的艙板至少「需要2500根大型橡木」。為確保彈性,設計師用樅木製成了三根桅杆,「其中主桅高出水線62米。當時沒有這麼高的樹木,因此桅杆是由三根接在一起的木桿組成。建造該艦總共需要6000棵樹,除橡木和樅木外,還使用了榆木和特別堅硬的熱帶愈瘡木234等木材。兩座錨具每座都重約5噸,必須由260個人拖上絞盤。『勝利』號共配備102門火炮,艦艏還裝有2門卡倫炮,因此是一艘一級戰列艦。其側舵炮可向敵艦發射重達半噸的鐵質彈丸。『勝利』號在當時是一座令人恐懼的浮動堡壘和一台複雜的戰爭機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英國皇家海軍能在特拉法爾加海戰中完勝,船堅炮利功不可沒。因為它面對的法西聯合艦隊,似乎在艦船性能方面要弱一些。
3
納爾遜率領的分艦隊由27艘戰列艦和4艘巡航艦組成,與它對陣的是一支法國和西班牙組成的聯合艦隊,由33艘戰列艦和7艘巡航艦組成。就在英國人從「勝利」號上發出「英格蘭期盼人人都恪盡職守」的信號後,在晚間時分,各艦艦長商討了具體的作戰計劃。
偏西風掠過微波泛起的海面,英國艦隊向前駛去,非常緩慢地接近法西聯合艦隊。這主要是受極其微弱的西風影響,它讓龐大的戰列艦幾乎不受舵盤的控制,因此英國人花費了較長時間才靠近了法西聯合艦隊。
此刻,一切都是如此安靜,仿佛就是海上暴風雨來臨前的徵兆。如此形容主要有三個原因:一是即將爆發的海戰是一個多世紀以來世界上規模最大的海戰;二是在海戰中,作為英方指揮官的納爾遜不幸陣亡;三是在海戰結束後不久,一場持續多日的颶風使大量艦船葬身於海底。
在與拿破崙的戰爭中,英國人除了皇家艦隊外,手中還握有一張王牌,那就是納爾遜海軍中將。他幾乎和拿破崙一樣充滿了傳奇色彩,其職業生涯堪稱皇家海軍中的典範,憑藉自身的天賦和野心,21歲的他就升任艦長。從這一時期開始,他和卡思伯特·科林伍德(Cuthbert Collingwood)攜手共進,此人正是特拉法爾加海戰中英軍第二艦隊的指揮官。法國大革命的影響力波及國外,歐洲各國君主形成反法同盟。1793年,納爾遜被派往地中海執行任務,參加了封鎖法國在地中海最重要的軍港土倫的戰役,而拿破崙也是在這場戰役中嶄露頭角的。1794年7月,納爾遜在進攻科西嘉島的卡爾維(Calvi)城時右眼嚴重受傷,這為他永久性失明埋下了隱患。1796年8月,納爾遜被任命為署理海軍少將,從此開啟了他人生巔峰中四場著名的海戰之旅:1797年2月14日的聖維森特角(Cape St Vincent)海戰、1798年8月1日的阿布基爾(Aboukir )海戰、1801年4月2日的哥本哈根海戰和1805年10月21日的特拉法爾加海戰。在經歷了前三次著名的海戰後,「霍拉肖·納爾遜不再只是皇家海軍眾多將領中的一員,他成為一顆有風度的將星,公眾敬仰他,水手們愛戴他,各位艦長信任他。許多水手希望永遠追隨納爾遜,深深崇拜著這位具有超凡魅力的英雄,很多人甚至想與他們這位勇猛的指揮官同生共死」。235
1804年,拿破崙制定出了一份入侵英倫三島的計劃,這份計劃歷來有爭議,或許拿破崙只是為了威嚇英國而已——法軍的所有舉措似乎只是為了擾亂英國人的本土防禦,阻撓其向地中海派遣部隊,然後法國人再攻擊其殖民地。無論如何,這份計劃出台後,英國人一定倍感形勢兇險。「法國皇帝在英吉利海峽和大西洋沿岸建造了數以千計的小型戰艦、船隻、小艇以及平底駁船,用以運輸士兵、馬匹與火炮,然後在海峽旁召集了一支擁有16萬名士兵的大軍,其中騎兵1.6萬人。這支大西洋沿岸軍就是後來那支富有傳奇色彩的大陸軍的起源。法國最優秀的士兵雲集於此,再也沒有一支法國軍隊能擁有如此精良的裝備。這些士兵中還有超過2萬名水手。入侵工作的籌備中心位於濱海布洛涅(Boulogne-sur-Mer),羅馬人曾稱該地為不列顛港,朱利烏斯·凱撒就是從此地成功渡海前往不列顛的。人們在這裡特意挖掘了內河以便大量運輸船航行。拿破崙皇帝在這裡閱兵並頒發了勳章,入侵行動將從這裡開始。」
具體來說,這份計劃需要利用法國艦隊進行掩護,並且要拿下英吉利海峽至少1天的制海權,只有這樣才能夠渡海登島。在西班牙對英國宣戰後,出於安全防範考慮,英國人對法國及西班牙的軍港實施了海域封鎖,這就使得法國艦隊無法集中力量。如果法國艦隊分散在諸多港口,想要集中起來,就需要消耗不少時間,而且是在無任何阻撓的情況下。對此,拿破崙採取了欺騙英國人的策略,這也是權宜之計——面對英國壓倒性的海上優勢——「所有被封鎖在大西洋沿岸和地中海地區的法國與西班牙戰艦要嘗試打破英國封鎖,並駛向加勒比海地區」。236
需要說明的是,這一策略的最終目的是要將英國艦隊騙出歐洲戰場。德國歷史學家阿內爾·卡斯滕和奧拉夫·拉德認為:「拿破崙認定海峽與大西洋上的英國艦隊會追逐法西聯合艦隊。在英國艦隊抵達加勒比海之後,法國艦隊會立即遠航,然後比尾追的英國戰艦早好些天重返歐洲。如果一切順利,它們將會與地中海的其他法西艦隊會合。之後,這些戰艦將摧毀已被削弱的英國海峽防禦力量,並掩護對英國的入侵。」
這個堪稱美妙的計劃當然沒能成功!
問題出在法軍艦隊司令皮埃爾―夏爾―讓―巴蒂斯特―西爾韋斯特·德維爾納夫(Pierre-Charles-Jean-Baptiste-Silvestre de Villeneuve)237身上,在與一支英國分艦隊發生戰鬥之後,他公然違抗了皇帝拿破崙的命令,沒有駛向英吉利海峽,而是駛向了南邊的加的斯。拿破崙對這一抗命行為大發雷霆,因為「法西艦隊成功地將強大的英國艦隊吸引到了加勒比海,並在時間上先於它們回到了歐洲」。我們能夠理解拿破崙當時的心情,他所做的計劃竟然這樣失敗了——「德維爾納夫的肆意妄為宣告了拿破崙侵英計劃的終結」——氣得他在寫給海軍大臣德尼·德克雷(Denis Decrès)的信中直呼德維爾納夫是個「不知恥的懦夫」。在特拉法爾加海戰中被俘的德維爾納夫於1806年4月獲釋,並於4月22日在雷恩(Rennes)的一家賓館裡自殺身亡,他在遺言裡表露幸好沒有子嗣來承擔他的恥辱。另一種說法是德維爾納夫是被拿破崙派人暗殺的,因為他死時身中7刀,很難想像一個自殺的人會捅自己這麼多刀。
在當時一幅名叫《隔水對話》(Conversation across the water)的諷刺漫畫裡,「約翰牛」(John Bull)這一形象被英國人運用到了極致。約翰牛是英國人擬人化的形象,源自1727年蘇格蘭作家約翰·阿巴思諾特(John Arbuthnot)創作的作品《約翰牛的生平》中的主人公,作者的原意是為了諷刺輝格黨內閣在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中的卑劣行徑。主人公約翰牛粗暴愚笨、冷酷桀驁、欺凌弱小,但外表卻是一位頭戴高帽、足蹬長靴、手持雨傘的矮胖紳士。由於約翰牛的人物形象深入人心,英國人常用這一形象自嘲,其用意十分明顯,就是要向法國人表明,一個國家擁有一支強大的艦隊就能夠戰無不勝,同時也反映了英國人掌控著制海權。在這幅漫畫裡,我們可以看到矮小的拿破崙向約翰牛進行告誡,然而約翰牛叼著菸斗,表現得十分冷靜——因為在海面的前方已經出現了呈海天一線狀的「木牆」(指艦隊,在薩拉米斯海戰中,雅典人曾把木牆比作艦船)。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公元前480年的薩拉米斯海戰,雅典海軍戰勝了強大的波斯帝國。
1805年9月29日,「納爾遜的艦隊在加的斯附近與另外3艘戰列艦會合併組成封鎖艦隊,由他擔任指揮官」。隨後,納爾遜就採取了具體行動:他命令巡航艦緊密觀察加的斯的敵艦動向,讓艦隊主力位於海平線之後。這樣的目的在於,巡航艦與主力艦形成互相接應態勢,而主力艦又能遠離陸地觀察者的視野。換句話說,儘量避免法國人獲取到艦隊動向信息。接下來的2周里,英國人布置了一條更長的封鎖線,並有一批戰艦加入,它們將替換需要修理或補給的戰艦。
到10月中旬時,英國方面已經完成艦隊組合,擁有27艘戰列艦和4艘巡航艦。法西聯合艦隊方面,在加的斯港的艦隊有40艘船。從數量上講,法西聯合艦隊明顯占優。
「10月19日清晨,法西聯合艦隊啟程離開,但當時風勢極為微弱。風在中午時完全停止,這時僅有7艘戰列艦離港,艦隊不得不使用小艇拖曳龐大的戰艦」。因此,從時間上來講,法西聯合艦隊延誤了時機,這也讓納爾遜有相對充足的時間了解其艦隊動向。直到10月20日中午,整個聯合艦隊才出港入海。「此時,納爾遜在敵艦隊開始離港後兩個小時命令各艦準備排成戰鬥隊列。」具體來說,納爾遜「讓執行觀察任務的巡航艦返回主力艦隊,並率先命令各艦準備排成戰鬥隊列」。這是從17世紀起就廣泛採用的標準戰鬥陣型,即戰艦密集排列成戰列線。當這樣的戰列線形成後,就意味著「交戰一方要麼與敵艦隊並排開戰,要麼發生遭遇戰。排成兩條戰列的戰艦在50~200米的距離內儘可能快地朝對方開火」。在具體作戰中,「由於火炮因長度所限分布在甲板各處,因此戰艦使用側舷炮射擊這一方式最為有效。通常情況下,當戰列無法繼續維持、戰艦由於受損退出戰列或者將敵方主力戰艦俘獲或擊沉之後,戰鬥即告結束」。
因此,我們可以清楚地知道,這種海上作戰模式充斥著古板、不靈活的特質。很難相信,只有在雙方都排成相應陣型時才可以進行作戰,這與宋襄公不信「半濟而擊」238一樣。從19世紀初開始,就不斷有人抨擊這一戰術是不合時宜的。納爾遜深諳其中的不合理性,早在之前的一些海戰中就敢於打破常規,也為他的揚名奠定了基礎。在1797年的聖維森特角之戰中,他「違抗了海軍上將約翰·傑維斯(John Jervis)的命令,迎頭駛向數量占優的敵艦,他後方的戰艦(其中就有當時任上校的卡思伯特·科林伍德)也緊緊跟隨,這一行動對敵方來說是毀滅性的。儘管向前攻擊敵方戰列線的英國戰艦幾乎被打殘,但它們依然揳入敵方戰列,將其分割成更容易攻擊的小塊艦群」。
現在,納爾遜基於這些經驗制訂了計劃。他「將己方艦隊分成實力近乎對等的兩排攻擊縱隊,沖向法艦確信還很牢固的長排戰列。納爾遜在皇家海軍『勝利』號上親自指揮上風縱隊的戰艦,這支縱隊向著敵方縱列中央前段挺進,他想抓住機會立即攻擊敵人旗艦」。而科林伍德中將也積極配合,他在「皇家海軍『王權』號(Royal Sovereign)上指揮相距約1.8千米遠的下風縱隊,從敵艦後衛部分前段切入敵方戰列線」。
需要說明的是,納爾遜是突然採取這樣的作戰策略的。也就是說,他敢於打破常規戰列線戰術,並以突擊的形式呈現出來,打了法西聯合艦隊一個措手不及。因此,這一行動也以「納爾遜突擊」之名被載入史冊。這種作戰策略的效果非常明顯,首要的是能將敵前衛艦隊長時間排除在戰鬥之外。這樣就能分割掉敵方艦隊力量的一部分,至少在相對較長的時間裡不會對另一方產生較大的攻擊威脅,如果敵艦航向不變的話,它們會始終遠離主戰場。這時候,英國艦隊中下風縱隊的右舷側與正在接近的敵後衛艦隊就能面對面了,同時其左舷側又威脅到法西聯合艦隊的中央艦隊後方。簡言之,這一行動的目的就是要集中數量優勢於一點攻擊敵艦,又不逼迫敵艦脫離戰列線,實在是高明之舉!另外,納爾遜絕非專橫獨斷之將,他能給予各艦指揮官極大的決策空間,使艦隊面對突發情況時能夠迅速做出反應。這也是英國艦隊在特拉法爾加海戰制勝的法寶之一。
雖然上述「納爾遜突擊」的作戰策略聽起來絕妙完美,但是這一行動充斥著很大的冒險性。按照阿內爾·卡斯滕和奧拉夫·拉德的描述:「首先,納爾遜需要考慮(兩個攻擊縱隊的)指揮艦接敵時遭受多艘敵艦長時間集中射擊的不利局面。更為嚴重的是,納爾遜的戰艦基本處於百年之後的海戰中最令人恐懼的位置,也就是所謂的『縱穿T字橫頭』。在穿越這個巨大的『T字橫頭』陣列時,處於橫頭位、排成戰列航行的多艘戰艦能夠利用側舷重炮對成90度接近的縱列敵艦實施集火射擊(後者卻無法發揮火力),其毀滅性效果可想而知。這正是兩支進攻縱隊指揮艦的既定命運。此外,兩支進攻縱隊在航行中完全沒有側翼防護。上風縱隊指揮艦『勝利』號的全體船員和納爾遜本人在這場即將來臨的密集彈雨中生存機會微乎其微。」
既然如此具有冒險性,納爾遜為什麼「執意如此」呢?實際上,英國人從抓獲的俘虜中已經清楚地了解到法西聯合艦隊的狀態。資源有限的費羅爾無法在這次海峽戰役所要求的時限內為德維爾納夫的艦隊完成補給,加之德維爾納夫不清楚納爾遜艦隊的位置,他驚惶的姿態早已盡顯無餘。從心理層面來講,德維爾納夫已經處於失敗的關口了,而這樣的作戰心理將成為法國人和西班牙人的夢魘,比1588年無敵艦隊更為恐怖的災難即將到來。拿破崙本來已經下決心撤換德維爾納夫,由弗朗索瓦·艾蒂安·德羅西里―梅斯羅(Fran?ois étienne de Rosily-Mesros)海軍中將取代,然而德羅西里―梅斯羅的馬車出了問題,在路上耽擱了幾天。德維爾納夫擔心自己官位不保,同時也想給自己爭取最後一個機會,以證明自己的能力。1805年10月19日,德維爾納夫命令艦隊提前從加的斯港出發。10月20日傍晚,納爾遜的艦隊便尾隨而來。
因此,「納爾遜突擊」絕對不是一味冒險,納爾遜也並非完全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