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涼夜如水

  此時正是晚秋時節。

  夜涼如水，天上沒有明月，只有幾顆明亮的星。這是漢軍徹底打敗魏軍之後的第二天晚上，韓信一個人處理完煩瑣的軍政事務，正漫步在魏王豹昔時的行宮。他的心底突然有些空落落的，獨自走了好一會兒，面對此情此景，忍不住隨口吟詠道：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這些已經久違的詩句，今日深情誦來依舊那樣別有韻味。多少年了，彼時的他不過是一個懵懵懂懂的小兒郎，年輕的母親就在夏夜的天井裡，認真地教他誦讀優美的《詩經》，每到動情處，母親也會黯然神傷。她希望兒子趕快長大，撐起一片天空，而今他的確是長大了，可是母親卻又在哪裡呢。曾經母子兩個依偎得那樣緊密，他以為和母親永世都不會分開。唉，歲月易逝，想到這些真是讓人悲從中來……他現在已經是勝利者、征服者，他有資格也有權力享有自己用生命換取的一切——白天的時候，他無意之中看到了魏豹的一個姬妾，心下喜歡得緊，尤其她看自己的眼神，但那是他準備獻給漢王的特別禮物。

  這樣想著，他心底湧起了一股熱流。是的，那是想再見一見那個女子的衝動，尤其是在這樣一個淒清冷寂的難眠之夜。

  於是，韓信立刻命人去找她。

  不一會兒，她來了。儘管已是深夜，她的表情中卻沒有任何不情願。仔細說來，她雖算不上令韓信多麼心動，可是卻能從心底激發男人的情懷。她的嬌柔和怯弱讓韓信明白為什麼一個男人要有能力為心愛的人遮風擋雨，否則像魏豹那樣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那就不算是一個真正的男人……韓信的心底頓生一股榮耀和優越感……

  可是再多想想，算了吧，韓信實在不願陷得太深，眼前這人也許只是令他念起了秋兒（當然還有春兒）那難忘的背影。是的，當年的他也像今日的魏豹一樣沒能保護自己的愛人，這是一個莫大的遺憾，也是他心底一塊永難彌合的創傷。

  於是，韓信一團和氣地問道：「你會跳舞嗎？」

  她小心地上前行禮，細聲回道：「不敢瞞大將軍，先前習過幾日，不過後來荒疏了。」

  韓信看她那窈窕的身段，猜到她可能怕自己跳得不好，故而才那樣謙卑。韓信又和緩地說道：「不打緊，你為我簡單跳上幾曲就可以。」

  韓信命人在涼亭中添了一點燈火，當著無邊的夜色，也沒有叫樂師來，就讓她輕輕地即興為自己舞幾曲。一段輕舞下來，她果然沒有令韓信失望，時空恍惚迷離，韓信仿佛看見了從前的秋兒。

  韓信示意她繼續。朦朧的夜色更增加了神秘的美感和誘惑力，韓信在她風流的舞蹈中惘然若失起來。他追憶起了當年和母親在一起時的種種情景，回憶起母親當年月夜中教他吹奏簫管的情景，那是多麼令他難忘的一幕啊！若不是今日，恐怕有些記憶還真不容易一下子就找回來，韓信這個時候才恍然大悟——自己曾經會吹奏樂器。正是雄心壯志讓他迷失了過去的一些寶貴的東西。

  韓信對女子溫柔地笑笑，又讓人取來一根漂亮的簫管，他先試著吹了兩下，很快便找回了當年的感覺。

  「我來給你奏一曲，你來伴舞吧，舞跳得真好！」他沒忘了安慰她。

  她輕輕點了下頭，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撫今追昔，韓信不夠流暢的曲調中難免夾雜幾絲悲聲，不過倒是越來越駕輕就熟起來。

  幾曲終了，韓信細細端詳女子，只見她的臉上掛滿了淚痕。此時的韓信心中滿是惆悵，這個女子有一顆多麼敏感的心啊……最後，他一把將她重重地攬入了自己的懷中，而她只有順從。他呆看著那秋水一樣的眼睛，難以自持地輕吻起她來。

  不過才一刻鐘的時間，報更的聲音猝然傳來，韓信如大夢初醒一般一把推開她。這是漢王的女人，不可造次。這樣做怎麼對得起漢王那片提攜和賞識之心呢？沒有漢王，哪有今天的自己。儘管非常不忍，但韓信還是決定讓她趕緊回去。

  這一晚之後，很有些悔恨的韓信決定再不背叛自己的心，他不能再承受感情上的任何負累了。他應該勇於為自己心愛的女人站出來，為她們支起一片天空，他應該去大膽追求。

  不久之後的一天，韓信通過一番悄悄打探，得知那個女子很得漢王歡心，被加封為夫人，大家都稱她為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