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美人心事

  等待的這幾日中，讓英喬那顆本來沸騰翻滾的心慢慢地沉靜了下來。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便是這樣，當時急迫得恨不得拿生命去交換，可是過後竟也習慣了這種煎熬。

  英喬見證了那麼多死亡，親身感受到痛苦，一時間又難過地掉下淚來。說來她也是見慣生離死別的，可是當她給那些受傷的士兵療傷時，內心忍不住又受到強烈的觸動——那些哀號，那些破殘，那些潰爛，那些生不如死，那些輕易消逝的生命……

  英喬禁不住思考：難道大家不都是一樣的人嗎？難道他們就該遭遇不幸、該為了成全別人而去死嗎？很多女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夫君了……自己還算幸運，至少不久的將來她一定會再見到韓郎。是啊，韓郎不會死的，他的前世是天上閃爍不息的星斗！此時他該多麼繁忙啊，為什麼自己要跑去給他添亂呢……不如就安心等著吧，等到這一切都結束的時候。英喬突然又惦念起老爹跟孩子了。

  三年都熬過來了，還怕再熬一兩年嗎？

  又過了幾日，英喬再沒跟鍾離眜提去漢營的事。不過她見鍾離眜進進出出愁容滿面，就好奇地問道：「怎麼了，鍾離大哥？何事令大哥這樣憂心？」

  「嗨，虞夫人病了，也不知她為著什麼，找了好些醫士她都不肯讓人家調治，誰勸都沒用……項王急啊，所以我也就跟著急……」

  「是這樣啊！可能是夫人不待見男醫士，要不你帶我去瞧瞧吧，這病可耽擱不得……」

  「哎——呀！你看我這粗心！我怎麼把妹子你給忘了，還是你上心！那好，我現在就領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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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離眜讓人趕緊備了一輛輕便的馬車，他自己則騎著馬在前面引路，沒半個時辰他們就來到了項王豪華奢侈的行宮。

  英喬把男人都請了出去，項羽起初還有些不放心，但是只聽屋子裡已經轉醒的虞姬示意侍女傳話，讓英喬一人進去。這一下項羽放下心來，一下子來了精神，心愛的人終於願意治病了。

  還沒檢查，英喬憑著直覺就已經摸清了病根：虞夫人得的多半是心病。安靜躺在病榻上的虞姬也上下仔細打量了英喬，吃力地開口問道：「你真的是醫士嗎？我這病，好不了了吧？」語調讓人感到好不悲悽。

  英喬小心地俯身上前，雖然虞姬尚在病中，可是她的美艷讓同樣作為女人的英喬看著都有些動心，如此絕代佳人，我見猶憐。

  「回夫人，好不好得了得先細細瞧過之後才曉得！」

  「是啊！本來想著好的，到頭來未必就好；本來想著不好的，到頭來也未必不好。興許這就是一個人的命數吧……你過來瞧吧。」

  英喬沒再多說什麼，仔細地把了好一會兒脈，果然有些沉疴的跡象，不過還不算嚴重。

  又一番察言觀色後，英喬一針見血地說道：「夫人得的可是心病，要是項王知道該多難過！」

  「他難過他的，關我什麼事！我倒不如死了算了，死了多清淨，省得以後再看那些女人的臉色……你明白我說的嗎？」

  英喬心下的確有些疑惑，聽不少人說過這項王最鍾情虞夫人，何故令她如此傷心？

  「嗯，明白一些。不過夫人您又何必想那麼多呢，咱們女人家該懂得知足才是！」

  「呵呵……你有丈夫吧？」

  「有！」

  「有孩子嗎？」

  「有！」

  「可是我沒有……」

  這樣英喬就懂了，她又仔細地為虞姬檢查了一番，微笑著對她說道：「夫人，這都是因為您平日裡太勞心，致使血氣不通，待您心情好轉時，一切自然就會好起來的，無須多慮……」

  「真的嗎？你不是哄我吧？」虞姬激動得當即直起身子，她細看英喬充滿善意的眼神，應該是真的。

  一來二去，兩個女人竟成了很要好的朋友。慢慢地，虞姬的病好多了。

  虞姬非常悲觀地告訴英喬，其實她並不相信男人有篤定不變的真情，而今只是因為她紅顏未衰，所以項王才對她如此寵愛。說到底，她在項王眼中算不了什麼。但不管怎麼樣，她都希望項羽好，一切都好。她不希望他濫殺無辜、荼毒生靈，可是他聽了嗎？她希望他多聽取那些有遠見卓識的臣下的勸諫，可是他聽了嗎？她希望他能善待義帝、與萬民同心，可是他聽了嗎？沒有，都沒有！她希望的事情太多太多，而失望也一樣多，尤其項王的地位越高，她越感到不安與憂悶……

  英喬不敢把自己的夫君就是漢軍大將軍韓信的事告訴任何人，不過她隱約從今天的虞姬看到了將來的自己。為此，英喬的心底好不悵然，虞姬以為英喬同情自己，所以更貼心了。

  不多久，虞姬的病就痊癒了。英喬這時候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回家，她有些害怕見到韓郎——三年多來，她操勞和辛苦了多少，還添了孩子，容顏又憔悴了多少，自己還是他曾經愛慕過的那個英喬嗎？一個男人一旦坐上權勢的寶座，一旦可以支配很多人的命運，一旦有很多人向他獻媚，那他還會是曾經的那個他嗎？英喬不敢再想下去了……

  英喬想回家讓自己的心靜一靜，她或許應該好好地等待韓信衣錦還鄉的那一天，她的韓郎甘願拋棄一切功名利祿、富貴榮華，同她相扶終老。

  虞姬有些捨不得，世上明事理的女人不多，最後二人私底下結成了姐妹[9]，英喬比她大一歲，自然成了姐姐，英喬答應妹妹以後常來。項羽少不了要重賞英喬，她不好拒絕，但也沒敢多取，生怕路上不安全。

  從那以後，英喬沒少去看望虞姬，即使虞姬常常追隨項王出征，以致她一個女人孤身在軍陣之中。英喬幾番不避艱險去看望自己的好妹妹，倒不如說是她想去見一見未來的自己。當她聽說虞姬最後在垓下為項羽殉情時，作為姐姐的英喬不止替她悲傷，更替她感到解脫。

  後來，英喬常去楚營的事情被韓信知道了，他懷疑英喬去私會鍾離眜，那時的韓信越來越自閉、越來越疑神疑鬼，以致最後鬧出悲劇。

  唉，男女之間的感情實在是太微妙、太複雜了。

  [1] 據今天的考古學家的探究發現，其實阿房宮並沒有正式建成，它的高大巍峨、奇麗壯觀不過是後人所附會的想像而已。但可以肯定的是，它的地基部分已經完成了大半。

  [2] 馬鐙和高橋馬鞍出現以前，在中原地區的作戰中，騎兵應該還不能作為主力兵種。

  [3] 漢武帝設大將軍一職，位在三公之上，而秦漢之際相國與大將軍（在朝則為太尉）分掌政、軍，各不統屬。後韓信亦拜左丞相一職，協理軍政，終於實現了他出將入相的人生夢想。

  [4] 據《史記·留侯世家》記載，「（張）良數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為他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

  [5] 指夏曆的七月。

  [6] 語出《論語·子張第十九》。篇中子貢對於孔子無以復加的褒譽：「無以為也！仲尼（孔子的字）不可毀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逾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逾焉。人雖欲自絕，其何傷於日月乎？多見其不知量也。」

  [7] 後人稱其為「黃石公」，並假託「黃石公」之名著《三略》一書。《三略》系「武經七書」之一，也是一部兵學經典。

  [8] 據專門記載西漢逸事的《西京雜記》記載，劉太公早年也是一位專好鬥雞走馬的浪蕩之徒，直到晚年他還特別留戀與那些市井混混（閭里少年）的嬉戲歲月。為此，做了皇帝的劉邦特別修建新豐（城）以滿足老爹的這個願望。

  [9] 女醫生在漢代時的社會地位還是相當高的，尤其是那些與高官貴戚的家眷過從甚密的女醫生。比如女醫生淳于衍，她就受到了大司馬、大將軍霍光的夫人的青睞，以至淳于衍的丈夫也做了高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