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心事 1/與父同游
2024-09-30 21:56:11
作者: 周明河
韓信怎麼也忘不了父親帶他去往古都彭城的那一天,往事悠悠,但那一天發生的事情卻總是清晰地浮現在他的心頭,仿佛這就是他命里註定要銘記的東西。
那是一個融和的春日,那一年,他還只有七歲。
父親騎著一匹青白色的高頭大馬,好生威武,過往的行人都忍不住朝他這裡瞅上兩眼,又好奇地猜想著他的行蹤。而父親只是面含微笑,間或夾雜著奇怪的表情。
儘管那時的小韓信聰明得很,但他怎麼可能猜透父親的心思呢?
小傢伙穩穩噹噹地坐在父親懷裡,年紀雖小卻一點也不害怕駿馬疾馳,心中反而充滿難以言表的興奮感。看來小韓信生來就有一種將門兒郎的無畏本色。
馬兒不知疲累地向前疾走,就像小韓信一般歡快。父親一路上向兒子叨叨個沒完,好像要將平生的言語都在這一路上說盡似的,小韓信聽得頗有興味,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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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是習慣性地扭過頭去,此刻父親那雙熠熠生輝且溫柔深情的眼睛他一輩子都忘不掉。
父親是楚軍都尉,也算職銜不低的軍官了,在那干戈不止的歲月中,小韓信平時想見父親一面都很難,所以父親現在無論講什麼,他都特別愛聽,覺得內容新鮮有趣,何況父親講述的正是不久前才發生在戰場上的親身經歷。
這些故事就那樣深刻地印在了一個充滿好奇的孩子心底。
「信兒,你說咱們的敵人是誰啊?」
「是秦國,是虎狼一樣的秦國!」小韓信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對,那你說秦國厲害不厲害啊?」
「嗯——!我聽娘說,秦國可強大、可厲害啦,他們的士兵都是吃人肉、喝人血長大的……它霸占了我們的國家,然後咱們一家人才逃到楚國來的。是吧,爹爹?」
「對,信兒!秦國是很強大,可是它也不像洪水猛獸那樣厲害,就算它是洪水猛獸,只要我們人心齊,勁兒往一處使,就沒有戰勝不了的敵人!你說對嗎,信兒?」
「是的,爹爹!我還聽娘說了,咱們山東六國各自為戰,所以才給了暴秦以可乘之機的……」
看著自己寶貝兒子認真回答問題時既嚴肅又可愛的樣子,韓都尉欣慰地一笑,不住點頭道了一聲「好兒子」。接著他又繼續侃侃而談:「信兒啊,上次秦國發動二十萬大軍想要一舉攻破咱們楚國……」
「不!爹爹,你說的不對,咱們不是楚國人,」小韓信突然打斷了父親的話,「我聽娘說,咱們都是韓國人,永遠都是韓國人,生是韓國的人,死是韓國的鬼!對吧,爹爹?」
兒子的表情是那樣莊重,韓都尉忍不住仰天一笑,又問兒子:「是不是你娘還說,我兒身體裡流著韓國王室的血啊?」
「對啊,爹爹,怎麼了?」
「沒怎麼,唉,你娘啊就是傲氣,不肯低頭……好了,咱們先不說她了,但是信兒你 要記住,在別人面前千萬不要提自己是韓國人,更不要提自己的身體裡流有韓國王室的血,明白嗎?」
「明白,爹爹!我什麼都明白呢。」
「哈哈,乖兒子啊!」韓都尉把兒子抱得更緊了,他終於正式進入了談話主題,「上次秦賊二十萬大軍伐楚,我軍用堅壁自守的戰術與敵人周旋……什麼吃的都不給他們留,什麼水也不讓他們喝,把水井都死死地填上,把水源都破壞掉……」
「秦賊始終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和我軍主力進行決戰,而我軍又反覆騷擾他們的糧道,這樣沒多久,先前不可一世的秦賊就一天天地蔫下去了。我軍士氣卻一天比一天高漲,大伙兒都摩拳擦掌,準備向秦賊討還血債,為楚王先前所受的莫大屈辱報仇……當秦賊再也堅持不下去想撤退的時候,我軍就像下山的猛虎一般直撲敵人,呵呵……頃刻之間就把秦賊衝擊得亂了陣腳……」
鐵馬金戈,劍影銀光,血透戰袍,橫屍遍野。
韓都尉講得繪聲繪色、慷慨激昂,而小韓信也聽得意興大發、熱血沸騰,他的小腦袋盡力想像著父親描述的那一幕幕熱血的戰爭場景。仿佛這一切他都不陌生,不畏懼,反而有種說不出來的渴望之情!在他幼小的心靈之中,如果能夠像父親一樣馳騁疆場、奮勇殺敵,縱是流汗流血又有何妨?
最後,小韓信急不可待地問父親:「爹爹,爹爹,你這次殺了多少秦賊啊?」
「哈哈……」韓都尉雖在別人面前少露聲色,但在兒子面前可得意著呢,「爹爹我啊,呵呵,一口氣就斫翻了十幾個秦賊,我是左一劍,右一戈,直殺得秦賊哭爹喊娘、抱頭鼠竄……那些夠不著的、跑得快的秦賊我就拿箭射,最後剩下的那些秦賊逃得遠了,我那柄寶劍也差不多作廢了,腰裡的箭也早射光了……我騎的那馬兒身上啊,一大片一大片滿是鮮血,也分不清是畜生流的血還是秦賊流的血,白馬成了紅馬……」
「那爹爹的馬受傷了沒有啊?它傷了沒有?」小韓信還是那樣急切。
「哼哼,你下去看看它不就知道了……」說著便裝作要將兒子扔下馬。
結果,父子兩個一起發出了會心又爽朗的大笑聲,那笑聲在廣闊無邊的春暉下迴蕩……
然而,此刻的小韓信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父親當時那種複雜的心境,韓都尉在逗著兒子開懷一笑之餘,心頭卻又陰鬱無比。
除了具有視死如歸的勇毅之外,小韓信的父親還是一個很有頭腦的將領,耍弄兵器之餘又酷愛鑽研兵家之學,且善於著眼大局,誰讓他是韓國的流亡之士呢,亡國之痛絲毫不敢怠忘。而多年從軍的經驗分明告訴他——強大的秦軍不會輕易善罷甘休,一定還有更大的考驗在等著他。
為此,韓都尉早早開始向兒子灌輸兵學知識,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夠承繼父業,乃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樣他就是死也瞑目了。當然,兒子一時還懂不了複雜的兵家思想,還是多教他些軍事技術方面的東西吧[1]。
「信兒,你——看!」已經快馬走了兩個多時辰,就在快到彭城的時候,韓都尉突然一隻手直直地指向前方,另一隻手緊緊勒住了馬,對著自己的兒子大叫一聲。
這時因飢餓已經感到有些睏乏的小韓信精神一振,他只感到眼前一亮,接著眼前那宏大、壯偉的景觀令他目瞪口呆。
父子兩個立馬在前往彭城的一條必經之路旁的高坡上,此地視野開闊,偌大的彭城盡收眼底,整座城市分明就籠罩在春日正午暖人的輕煙之中。向城的四圍望去,遠處隱隱約約看到了山脊。
小韓信早把困餓遠遠丟到一邊去了,看到此情此景,他的心底似父親一般竟也湧起了一股熱流。還沒等父親向他做一番激動、細緻的解說,小韓信的口中突然蹦出了這樣一句:「真不愧為形勝之地啊!」
韓都尉聽到兒子的感嘆,先是一怔,而後長長舒了一口氣,他深情地撫摸著兒子的小腦袋探問道:「信兒,這句話是誰教給你的?」
「沒人教我,爹爹!難道不是這樣嗎?」
「沒人教你?真的嗎?」
「是的,爹爹,真的沒人教我!孩兒只是覺得這裡真是一處屯兵據守的好地方啊!只可惜……」
「可惜?可惜什麼?」
「可惜……可惜……反正孩兒就是覺得可惜。」他是可惜這裡沒有江河之險,但又不曉得該怎樣表達內心的想法。
「哈哈!我家信兒長大了啊,也會跟爹爹賣起關子來了。可惜這彭城四面腹地太過開闊,沒有可以倚為呼應的屏障,只有虎踞,沒有龍蟠,難以持久據守,對吧?」
「對的!爹爹,孩兒就是想說這個來著,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說……而且孩兒還沒有去過這附近的地方呢……」
「哦——」韓都尉再次表示吃驚,他扭過兒子的小身子,眼中充滿訝異地呆望著兒子那雙漆黑透亮的大眼睛,不由自主地大喊出了內心的希望:「我家信兒快快長大吧!要建立一番比爹爹還要顯赫十倍、百倍,不!是千倍、萬倍的功業啊……哈哈……」
韓都尉心頭的陰鬱終於一掃而光,他並不著急進城辦事。父子兩個先下馬休息,拿出隨身攜帶的乾糧飽餐一頓,然後再上馬圍著偌大的彭城仔細轉了一圈。
父親如數家珍地給小韓信到處指點,三句話不離開「兵」字,他給兒子講了很多關於如何利用地形以及如何布防、安營的知識。那一天,父子兩個甭提有多開心暢快了,這一天的經歷已經在小韓信的心底紮下了根。
此時的彭城在他的心中也變得渺小了許多。
已是薄暮時分,在西天絢麗餘暉背景的映襯下,這對笑逐顏開卻仍意猶未盡的父子快馬揚鞭下山,像風一樣往彭城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