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灰瞳>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2024-09-30 21:54:09 作者: 趙駿

  柏安平的車子裡掛了一枚紅色平安符。

  他的車子裡一向都是冷色調,從來都沒有過這種艷俗的掛件,但因為

  是安晴親手掛在了後視鏡上,他也不好意思取下來。

  總之他就是不想看到安晴失望的樣子。

  安晴已經是他車上的常客,她已經習慣性地坐到副駕駛座上,把車窗搖下來,手伸出去抓流逝的風。

  但他們的關係僅限於此,手指頭不曾碰過一次。柏安平將她送回到大摩島上,就會立刻折返回去。他從沒有接過她,她仍然要在每天早晨坐將近兩個小時的公交車才能抵達市區。假如她要求他來接,他會答應,但性質就變了。送她回家,只是閒來無事的晚上順便做的事,接她上班,就顯得造作而刻意。

  唯一一次越界,是想給她安排房子。他有個朋友說自己在市區有套公寓房,並沒有出租的打算,連同家具水電就那麼閒置著。柏安平立刻想到了安晴,他覺得倘若不幫安晴租下來,那就是天大的浪費。因為,看在他的面子上,他的朋友只會象徵性地收取些房租。

  本書首發𝘣𝘢𝘯𝘹𝘪𝘢𝘣𝘢.𝘤𝘰𝘮,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沒想到安晴完全沒考慮,拒絕的理由是,她的男朋友會不高興。

  他才想起來她是有男朋友的,儘管這個男朋友神龍見首不見尾,就像海上仙俠一般杳無蹤跡。他放棄了勸說,自覺退到那根無形的線後面,再不僭越。但是他依然替她感到可惜。

  上次那個警察來找安晴,問她認不認識一個名叫莊生的人,安晴說不認識。柏安平明明記得以前有次在紅茶館見到她時,陪著她的那個男人就是用這個名字自我介紹。現在想來,那男人神神秘秘,從事的可能並非是正經工作,安晴大概也多少知道一些,才會否認認識他吧。

  這樣下去,安晴大概會在沼澤里越陷越深,尤其是當她生下了孩子之後,那種生活,無疑會比現在更加孤苦難熬。

  柏安平只暗示過一次,他說她這個時候好像不太適合懷孕。安晴選擇性失聰,他也就再也沒提起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就像他不打算結婚生子,也是為了報復父親當初對肖薇的漠視。這點偏執,是和尊嚴有關。

  他很久沒和其他女人約會。大概是過了四十歲,性慾不如以前旺盛的緣故。他更喜歡和安晴在餐廳里坐一坐,在公園裡走一走,看場不動腦子的電影,然後開車送她回家。他堅持送她回家,附帶了一個私人原因,那就是可以在從大摩島返回市區的途中飆車,那段路飆起車來確實很爽,而

  且路邊的探頭很少。

  無法飆車的夜晚,他就覺得很失落。

  尤其是今天,安晴沒有等他。電話里的理由很簡單,她男朋友回來了。

  「你要跟他好好聊一聊,關於你懷孕這件事,你沒法單獨承擔,也沒法獨自決定。」

  「我知道,我會的。」安晴回答得很冷靜。

  柏安平只好一個人去清香齋吃了碗水餃,在吃飯的過程中他考慮了一下是否要聯繫某個很久沒聯繫過的女人,隨便哪個女人,都可以讓這個夜晚舒服一些。但是興致這種東西實在是太奇怪了,他的身體處在一個無欲無求的狀態中,完全給不了一點呼應。

  一回到家,他就進了房間。所有人都對這個時間點回來的他感到手足無措,不知道該不該為他準備晚飯。他把門關上之後就沒再出來。所有人都明白,在他關著門的時候去喊他,等於自找麻煩。就算是這個家族的掌門人,他的父親柏良人,也只是黑臉說了句:「不要管他。」

  柏安平在床上躺到了夜裡一點,被枕頭旁手機的嗡鳴振醒,那是安晴的號碼。

  聽到安晴的哭聲,他意識到發生了不太好的事情。「是那個傢伙不願意負責嗎?」他問。

  沒想到安晴接下來說的事情,超出了他最壞的估計,她說那個男人約她到海邊,想把她淹死在大海里。

  「到底是什麼情況?」他從床上跳了起來。

  安晴也說不清楚,她激動得泣不成聲,顯然受到了強烈的刺激。柏安平只好安慰她,明天早上上班會去接她,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有辦法解決。

  「你說你那個朋友的房子,現在還在嗎?」

  「在的。」

  「現在可以搬進去嗎?」安晴小聲問他,「我想趕緊離開這裡,越快越好。」

  柏安平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要躲開她男朋友了,要搬到一個她男朋友找不到的地方去,看來情況比他想像的更加嚴重。她還說那個男人很聰明,只要有一點線索,就一定能找出她在哪裡。所以,一定要秘密地搬

  走,不留痕跡。

  幸虧閒置房子的朋友是個夜貓子,在接到柏安平電話時說那房子隨時都能入住,但是可能要打掃一下。柏安平讓他把鑰匙放在門外的布墊下面,這樣就能免得打擾到他,也能免除口舌上的麻煩。確定好了萬事俱備,柏安平才打電話給安晴,讓她收拾好等著,他會以最快的速度趕來。

  柏安平從車庫裡取了車,到朋友家取了鑰匙,就徑直向高架橋方向開去。

  深夜的高架橋上行車寥寥,一盞盞路燈將街道照得亮如白晝。沒有什麼能夠阻礙他加速了,他將油門踩得極深,在一覽無遺飛速流逝的夜景中大刀闊斧地衝擊,就在到達頂峰之前,一輛摩托車從他窗口飛馳過去,衝到了他的前方,尾燈像黃蜂尾後針一樣刺痛了他的眼睛。

  這是一輛日本產的鈴木隼,流線型的車身仿佛天生就是為狂飆而生,在專業的賽道上,理論速度可達400km/h。柏安平的熱血一下子就衝進了大腦。他一直都缺少這樣一個強勁的對手,那個摩托車手大概也是一樣,否則不可能這樣如饑似渴般挑釁。

  柏安平迅速提速,追到和那輛鈴木隼齊平的地方,剛要加速超過去,前方高架橋的出口亮起了紅燈。

  他只好慢慢停下來,搖下了車窗。摩托車停在右側幾米開外,騎車的人戴著頭盔,用拇指和食指朝他比畫了一個開槍的動作。

  越來越有意思了,他笑起來。

  最後一秒,綠燈亮起。這平凡無奇的瞬間掀起兩股極速的風暴,摩托車在低沉的轟鳴中疾速向前,瞬間就將柏安平甩在身後。柏安平的四輪驅動在啟動時吃了很大虧,但他心中沒有絲毫驚慌。他知道摩托車車身輕巧,發動時的速度占有絕對優勢,但進入到正常的行駛階段,優勢就會轉變為劣勢,受到風速和地形的影響要遠遠大於轎車。他對自己座駕底盤的沉穩和輪胎強勁的抓地力有充分的信心。

  果然,不出兩分鐘,他就看見摩托的背影。一段拉鋸之後,終於超越,將它寸寸甩到身後。領先的優勢是按秒計算出來的,大概一分鐘後,他超出了一百米的距離,而且這距離還在不斷增加,饒是如此,鈴木隼的韌勁還是超出了他的意料,始終窮追不放。

  這一條筆直的道路差不多有十幾公里,沒有彎道,他的優勢體現無遺,

  只要控制好方向盤,就能在速度上超越對手,而對手的摩托車由於重心偏高,車頭偏輕,需要很大的體力才能把控住,輸出的馬力和側風之間形成的夾角必須要犧牲掉一定的速度才能克服。柏安平看著倒視鏡里的燈光越來越遠,終於泯滅,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完全釋放的速度以及一個等待的女人,令他覺得自己很久沒有如此刻這般年輕。

  午夜的海濱大道上漫長寬闊,一側是林立的高樓大廈,一側是將他和大海隔離開來的綠化帶,音響中放著皇后樂隊的We Will Rock You,這是他最熟悉的英文歌。他記得肖薇最後一次坐他的車,也是一個深夜,她把上半身伸到車窗,甩著防風夾克,張牙舞爪大喊大叫。那才是她本來的樣子。她一直都在演著她不喜歡的角色,過著不喜歡的生活。他想把她拯救出來,卻一直錯過機會。

  這是一次補救的機會嗎?柏安平的鼻子發酸,車速不由自主慢下來。

  浮想之間,後視鏡忽然亮了一下。竟然又是那輛鈴木隼急速拉近的車燈,像是提醒他勝負未分。

  真是個難纏的傢伙。

  前面就是筆直的跨海隧道,一路通暢無虞,摩托車難以望其項背。出了隧道,能看到矗立在海面上填海造陸的基座,像蟄伏在水底的巨獸嶙峋的背脊,這是最後一段通途,再往前,越接近大摩島,路況就越堪憂,路面因年久失修而布滿坑洞,彎道也多起來,視野和光線都會大打折扣。倘若摩托車依然緊追不放,將會因其輕巧靈便的特點占據優勢;而他唯一的優勢是每天送安晴回家,對這條路無比熟悉。

  路面開始侷促,燈光也漸次黯淡,好幾次,他搭在油門上的右腳想要鬆開毫釐,可是後視鏡里的車燈不斷閃爍,就像狼眼一般發出森森的寒意。

  還有多遠?

  五六公里了吧?

  他咬了咬牙,在越來越黑的夜道上開始了最後的奔襲,兩邊的野樹被拉成長線,在車窗外倒戈而逃。前面就是通向安晴所在小區的石橋,石橋很窄,錯車有點麻煩,但這是深夜,迎面駛來車輛的概率為零,所以無須減速。過了這座橋,前面轉個彎,就是安晴所在的小區。

  尾隨在後面兩百米開外的鈴木隼忽然加速,像一顆墜入大氣層的流星亡命衝刺。

  柏安平牢牢穩住油門,往橋上衝去,驀然看到橋的正前方橫躺著一個發出白光的人形物體,悚然大驚。剎車已經無法遏制車輪飛轉的勢頭,他只有急轉方向。

  「砰」。

  這聲音來自車底,像有什麼轟然爆裂。

  車身剎那間失控,安全氣囊瞬間打開,蒙住了他的臉。他看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只感覺到了漫長的失重和翻滾。車仿佛開進了外太空,那裡沒有空氣,沒有重力,也沒有生命。

  最後是一股強大的力量,將他拽回了大地。劇烈的撞擊,讓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齏粉。

  火光衝起,驚飛了樹林中的倦鳥。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