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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2024-09-30 21:54:14 作者: 趙駿

  宋簡忽然接到了師兄的電話,說閒來無事,已經上了到芝縣來找他鬼混的火車。

  宋簡在電話里沒問,但是他清楚,師兄的閒來無事,只能說明他出了事。以他辦案走火入魔的心態,不可能容忍平常人的賦閒。

  在火車站,宋簡被久未謀面的師兄嚇了一大跳。雖說歲月是把殺豬刀,但這把殺豬刀未免太鋒利了一些。只比他大一歲的師兄頭頂像是抹了一層黃油,肚子圓潤激凸如十月待產的婦人,完全就是一副油膩男的標配形象。

  坐著計程車來到宋簡家中,師兄左右看了看,憤然道:「我就知道你虛情假意,還好我聰明,沒上你的當。」

  宋簡莫名其妙:「怎麼了?」

  

  「還說讓我住你家,你家這麼點大,怎麼住?」

  「我叫我媳婦回娘家住幾天,這有啥大不了的。」宋簡把他安置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我去菜市場買菜,咱晚上好好喝兩杯。」

  「我跟你開玩笑呢,你這傢伙怎麼還是這麼缺乏幽默感?」師兄拽著他,對牆上的婚紗照嘖嘖有聲地讚嘆,「弟妹是真漂亮,你真是走了狗屎運。」

  「去你的狗屎運」宋簡哭笑不得。眼見得妻子就要下班回家,他趕緊提醒師兄,千萬不要當著她的面說那些血腥的刑事案件。趙田田對刑警這個職業充滿了浪漫的崇拜和想像,缺少生動具體的認知。他不想以後出任務的時候,連累她擔心到寢食難安。

  「廢話,好不容易見你一面,誰要跟你談工作?」師兄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我這次來,就一個目的,『珍珠翡翠白玉湯』。」

  所謂「珍珠翡翠白玉湯」,就是以前在警校宿舍,用豬油、鹽和味精混著大白菜土豆片黃豆芽白粉條和羊肉片煮的「一鍋熟」。師兄就是那個時候聞著香味進來的,他自來熟的性格不像是個警校學生,倒像是市井當中渾水摸魚的混混。他和宋簡最談得來,是因為他們有相似的家庭環境,小時候父親就不在身邊。

  宋簡騎車去菜市場買了火鍋底料和一大堆涮菜回來,還沒進門,就聽到趙田田的笑聲。進門一問,原來師兄正好說起去他們宿舍里混吃混喝那一段。他說宋簡這個人看起來精明強幹,實際上最容易吃虧,在宿舍里張羅火鍋最勤快,可往往等到他忙活完了,別人也都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殘羹冷炙,還得洗碗刷鍋。

  「那還不是因為你們這些王八蛋太能吃?」宋簡把菜交給妻子趙田田去洗,自己在餐桌上支起電磁爐,又問道,「你到底幹了啥事?是不是又違反紀律了?」

  「放屁。」師兄罵道,在宋簡的再三追問下,才懶洋洋地回答,「我當了回臥底,你知道的,這種事一向吃力不討好。」

  「臥底?是梁朝偉那種嗎?」趙田田在廚房裡興奮地叫起來。

  「沒那麼帥,但是差不多。」

  菜洗乾淨了端上桌,師兄才正式說起了這件事,去年開始他們刑警支隊一直調查某家涉嫌賣淫嫖娼和容留吸毒的夜總會,事先安排了好幾個便衣冒充客人進去偵查,被內鬼走漏風聲,全部一無所獲。最後派了他前去,混跡在一大撥人渣敗類之中,竟然矇混過關,在夜總會裡出入了一個多禮

  拜,搜集了不少牽涉犯罪的證據。

  正式抓捕的時候,有個網上逃犯誤以為自己是警察的圍捕對象,劫持了一名尋歡作樂的花花公子做人質,他當時和那個逃犯離得很近,就在僵持不下的時候,他摸出事先藏在沙發底層里的手槍,直接打中了那個人的後腦勺。

  人質臉上被噴濺了鮮血和腦漿,嚇得得了失語症,兩個禮拜不能說話,稍微恢復了一些語言功能,第一件事就是檢舉他粗暴執法,拿人質性命不當回事。

  為了息事寧人,局裡對他進行了處罰,檢查反省加扣獎金,向受害人賠禮道歉。

  趙田田聽到「腦漿子噴出來」後有點發蒙,對師兄說道:「還好,咱們這個小地方,不可能像你們那裡那麼複雜,最多就是抓抓小偷。」又轉向宋簡問道,「老公,你說是吧?」

  「那是當然,他們大城市大案子多,我們小縣城不能比。」宋簡朝師兄擠了擠眼睛。

  趙田田似乎意識到自己使得這兩人喝酒聊天不痛快,吃了點菜就去書房改作業,客廳里便只剩下兩個男人。

  「上次去仙蹤調查你哥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師兄問。

  「沒有,都是我自己的猜測,也沒什麼根據。」宋簡告訴他,那個莊生已經被證實這幾年一直都沒有離開過芝縣,所以跟他哥哥的死並無關係,而那個引起他懷疑的黑箱子,應該就是個偶然。

  師兄喝了口酒,點頭道這樣也好,那就安心工作生活吧,就把他接下來要說的事當作八卦來聽:「那個女人懷孕了。」他慢悠悠地說道。

  「哪個女人?」

  「就是你讓我查的那個女人,叫安晴的那個。」

  「這有什麼可說的?」宋簡開起玩笑,「懷孕不是很正常嘛!」

  「她男朋友死了。」師兄沒有接他的話茬,盯著他說道。

  宋簡這才露出一點訝異的神色:「死了?怎麼死的?」

  師兄說,在來芝縣之前,他還去了一趟仙蹤市,跟另外一個朋友見了面。「他叫侯佳成,上次你讓我打聽那個女人的時候,我找的就是他,犯

  罪心理學博士,記得吧?」

  「記得。」

  這位朋友說,那個安晴的男朋友是著名上市企業柏氏集團的繼承人,上個月死於車禍。仙蹤市警方走了一下正常程序,調查了一下這位安晴女士的歷史,發現她來自北方金河市。通過和金河警方的聯繫,得知她很多年前還涉及一起性侵案。她曾經報警說自己被人下藥侵犯,但是警方調查之後,因證據不足釋放了犯罪嫌疑人。

  「這……」宋簡不太明白師兄此番話的目的。

  「後來,那名被她檢控的犯罪嫌疑人因為誤食了自己試圖給女人下的迷藥,凍死在北方寒冷深夜的湖面上。」

  聽到這裡,宋簡才覺得有些意外,畢竟「誤食自己給別人下的迷藥」這種事確實匪夷所思。「可是,這能說明什麼呢?」他問道。

  「三個和她有過交集的男人,全都屬於非正常死亡。」師兄蹙眉道,「你怎麼看?」

  「只要沒有證據,就只能定性為巧合。」

  「確實沒啥證據,但可以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嘛。」

  「假設什麼?假設他們的死都是因為那個安晴的陰謀?她為什麼要害自己的男朋友,而且還是在懷了孕的情況下?這完全沒有道理。」

  師兄笑著說:「你還是老樣子,總是把人朝好的方面去想,要知道人心的卑劣,往往超出了正常人的想像。」

  「我知道你最近沒案子破,心癢難忍,可是你也不能草木皆兵,把所有的事故都說成故事。」

  「我沒見過那個女人。是侯佳成說的。」師兄開始轉述他那位朋友的意見——在警方對車禍進行調查的過程中,那位安晴應對的每句話都很得體,沒有任何漏洞。但是侯佳成偏偏覺得她冷靜有餘,傷心不足。

  「傷心這種事,到底該怎麼界定呢?」宋簡苦笑,「難道非要在人前痛哭流涕,才叫傷心?」

  「所謂『關心則亂』,人在悲痛時的思維往往是紊亂的,這才是正常的人性。」師兄不知道是在轉述,還是在表達自己的意見。這一次宋簡沒有反駁,低下頭若有所思。

  「如果我哥哥的死與她有關,她又能得到什麼好處?」他啞著嗓子問。

  「這隻有她自己才知道。」師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歪著身子問,「你問的那個莊生又是什麼情況?是因為他有前科嗎?」

  「不不不,」宋簡急忙否定,「他也是受害者,很可憐。」

  他提起在仙蹤市的槐樹下發現的那個黑箱子,宋長樂在出事之前,腦袋卡在了那個黑箱子中受到了驚嚇。多年前芝縣發生的變態連環殺人案也出現過類似的作案工具。莊生是唯一得到解救的倖存者,所以才會進入他的視線。

  師兄脖子扭來扭去,落枕一般難受:「你說的這個黑箱子,我怎麼也感覺好像在哪兒見過。」

  「怎麼可能?」

  這時臥室的門開了,趙田田走出來,去廚房給茶杯蓄水,見到兩個男人在餐桌旁乾瞪眼,忍不住說了一句:「1984。」

  師兄猛拍大腿:「對對對,怪不得想不起來,原來是書里看到的。」

  宋簡莫名其妙,只能催促妻子解釋。趙田田笑著說:「我可不是故意偷聽你們說話,是因為聽你們提起一個女人,才多聽了兩句。」她走回書房,把書架上的那本英國作家喬治·歐威爾的小說《1984》拿了出來,翻到倒數第二章給宋簡看,將前面的情節略作解釋後說,獨裁者的走狗正是把一個密封的鐵絲籠裝在主人公溫斯頓的頭上,然後放入他最害怕的老鼠,才導致了他的崩潰。

  「在書裡面,這個籠子是用來刑訊逼供的。」師兄在旁補充。

  宋簡合上書,陷入了沉思。有種模糊的想法就像夜空中的微弱星光,正眼捕捉不到,目光旁落時偏又閃了兩下,令人抓狂。

  「那個莊生,現在怎麼樣了?」師兄問。

  「不太好。」宋簡想起上次在黑網吧見到他的情景。網管後來證實他近三年確實每天都在網吧打遊戲,幾近廢寢忘食。

  「按理說,這麼久了,也應該走出來了吧。」師兄說。

  「沒辦法,那件事對他影響太深了。」宋簡將杯底的酒倒進嘴裡,「簡直是毀滅性的。」

  「自甘墮落往往不是因為受到了驚嚇,而是基於一種……」師兄一時

  半會兒找不到準確的詞語,敲著頭自責,「瞧我這木魚腦袋。」

  趙田田說道:「逃避。」

  此言一出,宋簡和師兄立刻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確實,沉溺於遊戲而不想自拔,應該都是因為對某種現實的逃避吧。

  「你最好再跟他接觸接觸。」師兄建議,隨即又憤憤不平起來,「媽的,咱倆可真賤,好不容易見個面,卻還要談工作。來啊,喝酒喝酒。」

  宋簡已經不勝酒力,擺手說:「師兄,再喝就得暈菜了,還想跟你徹夜長談呢。」

  「跟你老婆上床談去,老子要走了。」師兄暈暈乎乎站起來,朝門外走去。宋簡去拽他,被他一把推開,「老子來的路上就瞅到附近有家快捷賓館,你出門買菜的時候我就在手機上訂好房間了。」

  「那我去陪你。」

  「我訂的是單人房,1.2米的床,你不嫌擠,我還覺得硌硬。」

  「那我們明天再聊,找個館子,叫我單位幾個兄弟好好陪你喝。」

  「算啦,我就是來看看,大伙兒都健健康康的,沒缺胳膊少腿,我就安心了。」師兄咧嘴笑道,見宋簡還想堅持,在他胸口上捶了一拳,「明天早上的車票我來前就訂好了。誰叫咱天生賤命,一天不上班就發癢,你可千萬別留我,我就想趕緊回單位去打雜,爭取個寬大處理。」

  「可是……」

  「可是啥呀。」師兄把宋簡往後推,「別送,送了我還得再把你給送回來,有事兒打我電話。」

  宋簡無奈答應,看著他的背影在樓道盡頭的樓梯口消失,又從樓下低矮的樹叢間穿過,不禁一聲長嘆。趙田田和他並排目送,側過臉問:「你剛才說的那什麼連環殺人案,是最近發生的?」

  「很多年了,那時候我才剛參加工作。」宋簡摟住她的肩膀。

  「那些學生真的太可憐了。」趙田田微微顫抖著說,「那個兇手,竟然一個都不放過嗎?」

  受到這句話的啟發,剛才那種若隱若現的感覺似乎清晰了一點,仿佛有片星光,在大霧瀰漫的荒野上呼之欲出。

  宋簡在冷風中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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