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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2024-09-30 21:53:55 作者: 趙駿

  張善武躺在家裡,非常鬱悶。

  黃皮逃出了金河市區,才打電話通知他說,警察確實來了,將散落在桌子上的賭具全都搜了個精光,並且正在調查賭場的組織者。

  但奇怪的是,警察到達,和警報響起來的時間最起碼隔了一個小時。黃皮問了負責望風的傢伙,那人說覺得下大雪不會有啥情況,所以去看人玩牌九。那警鈴估計是抽風自己響的,也有可能是老天爺保佑,因為這故障出得恰到好處,給了他們充分逃脫的時間,倘若等到警察來了再響,冰天雪地中他們不可能全身而退。

  黃皮打電話給他的目的,其實並沒藏著多少善心,無非是警告他如果給警察抓住,不許亂說話。張善武自己也明白,這幫人落荒而逃卻沒有通知他,無非就是嫌棄他是個殘廢,是個累贅。

  媽的,就連阿香也不見了。

  張善武也想跑,但是無處可去,無人可投奔。他躲在家裡面,一有點風吹草動就忍不住哆嗦。昨天晚上窗外有貓叫,當時就把他給嚇得鑽到了

  床底下,老半天都沒敢爬出來。第二天他也沒敢邁出大門一步。

  到了黃昏的時候,他才想到警察若是來抓他應該早就來了,膽色不禁又壯了幾分,酒癮發作,便想到去欠著賭場錢的李木匠家敲詐瓶酒過來,便拄著拐出了門。

  天色昏暗,西天只剩下一線熹微的白光,像斧斤砸在岩石上落下的青痕。正對著門的柴垛旁,站著一個幽幽的黑影,紋絲不動,嚇得他一個立足不穩險些摔倒在地上。

  

  「老雲頭,你個老不死的,吃飽了撐的杵那兒裝鬼嚇人。」看清了那人面目,他才長吁一口氣。驚慌中遇到個熟人,難免生出幾分親熱之情,平生頭一次跟他打起了招呼,「等會兒老子請你喝兩杯,賞不賞光?」

  老雲頭似乎清醒了一點,露出畏縮的神色,沒應聲,弓著背,朝相反方向走去。

  「媽的,給臉不要臉。」張善武覺得無趣,罵罵咧咧地走了。

  老雲頭躲到了一堵牆的後面,給了自己一個力道十足的耳光,懲罰自己的魂不守舍。幸虧把藏在蛇皮袋裡的斧子塞進了草垛,假如給張善武瞅見,那可就麻煩了。那個王八蛋,怎麼會平白無故邀請自己喝酒?很顯然,他是請君入甕,想把他灌醉,要對他下手了。

  北方冬夜正式降臨。荒涼的夜晚容易讓人產生錯覺,仿佛天地玄黃,日月隱曜,一切生命都消失於宇宙洪荒之中。老雲頭就被這樣的錯覺所包圍——地球上只有他和張善武,張善武一死,地球就安全了。

  「大丫頭」必須死!

  很快,張善武提著一瓶「北大荒」,拄著拐,唱著小曲從雪地上拐過來,推門而入,將門反鎖。

  老雲頭蠢蠢欲動,但是天還不夠黑,又覺得身後有雙眼睛在盯著他。他頻頻回首,除了搖曳的野樹荒草,什麼也沒有看見。

  一定要快,一定要快。決不能給對方喘息的機會。一定要快,一定要快,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讓他失去反擊的能力。老雲頭在腦海中模擬了好幾次,操練了很多次,恨不能立刻劈開他的腦袋,將他徹底抹滅。將這個該死的殘廢殺掉之後,他將把他拖到後面那個池塘旁邊,挖一個洞,把屍體埋進去。

  他有整整一個晚上,可以將那個洞挖得足夠深,挖得越深,後半生就越安穩。

  那個年輕人果然算計得沒錯,八點鐘,黑夜正式降臨。三張村死寂得就像一塊墓地。

  他鐵了心,從柴垛里抽出那把利斧,別在身後,右掌在門板上使勁拍打。

  「誰啊。」張善武的聲音中有明顯的醉意。

  「大丫頭,是我。」

  「老雲頭?」張善武從門縫中看到了他,罵道,「狗日的,叫你來你不來,現在來又想幹啥?」

  「你請我喝酒,我哪好意思,回家取了些下酒菜。」

  「媽的,死老頭子還挺懂事。」

  吱呀一聲,門隨即開了。

  老雲頭沒給自己考慮的時間,舉起了斧子,像劈世界上最堅硬的木柴一樣。在擊中目標之後,他產生了幾秒鐘的幻覺。童年的瓜田,他抱著偷來的西瓜在藤蔓野草中奔跑,身後是舉著長刀咆哮的瓜農。他摔倒了,懷裡的西瓜砸在了石頭上,砰然裂開,紅色的瓤淌了一地。他一無所獲,只能拔腿狂奔。那時他多能跑,多強壯,強壯到所有的錯誤都扛得住。

  現在,他老了。這手起斧落的剎那,已經透支了全部體力。

  他眼皮打架,無比困頓,但是身後的風吹過來,提醒他那兩扇門還開著。他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卻在一股神秘力量驅使下轉了個身,像手腳拴著細繩的傀儡,僵硬地向門走過去。只要關上這扇門,他就安全了,他將好整以暇地收拾這個死掉的人,那不比逢年過節收拾一隻豬更麻煩。這個夜晚剛剛開始,等到黎明到來,一切都會重新好起來。

  所有人都會以為張善武跑路了,警察也會這樣以為。

  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他走到門前,雙手張開,要把兩扇門板重新推攏到一起。

  這個時候,有一束光照在了他身上。

  這束光穿透了濃濃的夜色,將他死死地釘在了黑夜的表面,他無處遁形,用胳膊擋住了自己的臉。

  一定是活見鬼了。他想,這一定是幻覺。

  「你在我家幹什麼?」一個聲音說。

  是阿香的聲音。

  阿香的身後還有幾個穿著制服的警察,正在無聲無息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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