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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2024-09-30 21:51:48 作者: 趙駿

  金河市臥牛縣郊外有座山叫寒山,寒山上有座寺廟,就叫寒山寺。

  臥牛縣的寒山寺和姑蘇城外寒山寺頗有淵源,據說是當年姑蘇城外寒山寺中一位遊方僧人流落至此修建而成。那是一位真正的苦行僧,圓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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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誡弟子,本寺只可修繕,不能擴建,但求瓦檐陋牆,不求高宇廣廈,香火不滅足矣,不求鼎盛。

  廟中住持秉持祖訓,於荒山黑水中勉強支撐,代代如是。由於地處荒僻,規模簡陋,竟然躲過歷代浩劫,默默蟄伏千年之久。這一天下了一場大雪,寺中僧人聽到廟宇中柱傳來隱隱的斷裂聲,便將佛經典籍裝箱搬出,借宿在離寺廟最近的半山腰那戶民宅中。

  僧人道,那台柱裂時,聲如高僧圓寂前的梵音禱祝,有大音希聲的境界,世俗中人難以察覺。山下村民都說和尚反應過度,神經過敏,因為那寺院在山腳下看去依然莊重肅穆,和往日殊無區別。但是第二天醒來,竟發現廟宇果然塌了一半。

  三天後雪停了,僧人到山下村落來求告,說寺院重修在即,有些事要請村民幫忙,工錢按日結算,縣宗教局已經同意他們的請求,天晴後即可動工。村民個個都笑僧人虛偽,平日裡連電燈都捨不得開,原來這麼有錢。僧人合掌解釋,全靠山腰上的甘居士捐贈善款。

  山腰上的宅邸是兩年前建成的,但裡面住了人也是這半年的事,直到現在,山下鄉民才知道住在裡面的人姓甘。

  人力財力到位,廟宇重修進展得很順利,不出個把月,便初具規模。四周用毛竹搭好的骨架上,建築工人給外牆刷漆,幹完一天的活兒,山下的孩子就會偷偷溜上來,爬上爬下練輕功,這一來,就出了事。

  有個小孩從毛竹架上摔下來,頭先落地,休克了過去。他的家人拽著和尚的僧袍要他賠命,和尚說送醫院,只是缺少交通工具,寺裡面買麵食菜蔬用的三輪車速度太慢。情急之下,一個和尚忽然說道:「不如去找甘居士想想辦法。」

  一干村民終於名正言順地進了山腰的宅邸,把甘居士的院落擠得水泄不通,大多數人在見到甘居士真人後都感到不可思議,因為他們發現自己其實早就見到過他。天還不算太冷的時候,他經常在離山下村莊不遠的水庫邊釣魚,戴一頂起了毛圈的草帽,挑竹篾編成的魚簍子,穿燈芯絨面的布鞋。更讓人驚喜的是他還有間車庫,裡面停了輛車。

  有車就好辦了。

  但是甘居士揮了揮手說:「不能開車,開車太慢。」

  他叫大伙兒不要慌,然後打了個電話。出事孩子的母親以為他敷衍了事,坐在院子地上邊哭邊罵,擤著鼻涕,揚言要上山頂拆廟滅佛,此番大逆不道的言論甫出,天空中便如同神祇降臨般傳來轟鳴。

  那是一架螺旋式民用小型直升機,就那麼越過山頭,輕巧地落在了院子外面的空地上。醫生和護士下來用擔架抬走了孩子。

  那個孩子得救了,所有的費用都是甘居士負擔的,他說的話也有道理,寺廟是他出資籌建,如果他享受了榮譽,那也要承擔引發的不良後果。被救孩子的母親送去了兩筐土雞蛋,回到山腳下對鄰居說,甘居士收下了雞蛋,但按照市場價格給了錢,看得出來他不差錢。

  這個消息完全勾不起人們的興趣,他們需要更深一層的,也就是說大伙兒都不知道的。被救孩子的母親說,她故意把雞蛋送進門,看到桌子上有抄了一半的楷體《心經》,最後的行書落款寫著「弟子甘明水敬書」。

  甘居士原來名叫甘明水。

  還有,傳言是真的,甘明水應該是個鰥夫,客廳牆壁上掛著一張遺像,應該是他的先室。

  甘明水五十歲不到,精力充沛卻吃齋念佛,這件事成了寒山腳下最時興的談資。村民離開寒山去往臥牛縣城,或者去往更遠的金河市,就會帶回關於甘明水的消息。誠如大家猜測,甘明水的確是一個成功人士,曾經掌管了全省最大的煤礦開採公司,公司現在的總經理是他的小舅子。他到寒山隱居,原因就是他大半年前妻子過世,悲痛之餘,又被嫉恨他的同行競爭對手設計陷害,這才心灰意冷,離群索居。

  近水樓台的村民們去做甘明水的思想工作,趁年輕再找一個吧。村子裡雖然沒有般配的對象,但各家各戶都有在大城市中開枝散葉的年輕姑娘,保證家世清白守身如玉。甘明水統一拒絕,從不厚此薄彼,他說自己太老了,怕委屈了那些女孩。

  哪有男人不喜歡年輕女孩的道理?於是繼續打聽。又有消息靈通人士回來說,甘明水在年輕女孩身上吃過虧,所以才會如此謹慎。有個賤人敲詐不成,反告他強姦。警察後來查明此事純屬子虛烏有,但於他名聲有虧,他架不住各方壓力,只好辭掉董事長的職務。

  甘明水又出了一筆錢,給山下村莊升級取暖設備,並且山下村中無論

  是誰遇到經濟上周轉不開的難題,他總會解囊相助。村民受了恩惠,心中都惴惴不安,不知道該如何回報。忽然有一天,先前被救孩子的母親去了金河市一次,回來後炫耀說自己給甘明水報了仇。原來她打聽到了敲詐甘明水的那個女孩是誰,特意去尋她,使出平生所掌握的最難聽的污言穢語將她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這種報恩辦法簡單粗暴且形式新穎,便有人效仿。若是有人去市里,無論公事私事,都要忙裡偷閒地在那女人家門前大罵一通。如此一來,大家心理上漸漸平衡,也就不覺得虧欠太多。

  但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甘明水居然會不告而別。

  據寒山寺住持說,事情發生的頭一天,甘明水上山找他喝了頓酒。事實上那段日子他天天上山找和尚說話,和尚給他做齋飯,每日都要單獨備下薄酒葷菜,供他晚上享用。甘明水總是喝到微醺才下山,夜晚山中漆黑道路崎嶇,他卻一點不怕,來去自如。

  這一晚,他對住持說他遇到一件煩心事,他一手創立起來的公司,前段時間遇到了安全事故,他小舅子處理不當,很可能會有牢獄之災。那小子根本就是個不成器的紈絝子弟,成天就知道泡在女人堆里,抓了也就抓了,但更嚴重的是企業也面臨著損失,董事會強烈建議他回去主持大局。

  「什麼主持大局,就是收拾殘局。」他說。

  「別人的殘局,跟你何干?你要把《心經》多抄上幾遍。」住持勸他,「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

  「說放就放,談何容易。」甘明水苦笑,說到那家煤礦公司是他親手打下來的江山,好不容易上市時,手旁的諾基亞響起來。

  他只「餵」了一聲,就沒再說話,掛掉電話後,繼續喝酒,但是酒興衰減,那壺桂花酒只喝了半盞,不及他平素所喝的四分之一。住持邀他明日繼續來喝,他說明日說不準來不來,但後天一定會來,然後就往山下走去。

  後來的事,住持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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