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肩上騎著個人

  在那種壓抑到了極致的環境之中，我的心本來就已經懸在了半空中，陡然瞧見這麼一個白影子朝著我衝過來，滿心戒備的我直接抬起了腳，對著這白影子使勁兒踹去。

  沒想到那個白影子倒也是反應敏捷，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我這一腳，瞧見我像瘋狗一樣猛撲而來，又往後噔噔噔地連退了好幾步，突然喊道：「二蛋，是我，我是魯子頡啊！」那人叫得大聲，我這才停下來，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剛才轉到爐子後面去撒尿的小魯嗎？

  我當時還有些不敢相信，緩步走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手指抵在了他的手腕上，感受到那時緩時急的脈搏，這才疑惑稍解，湊上前去問道：「魯哥，到底怎麼回事？你剛才不是在鋼爐後面嗎，怎麼又跑到這兒來了？小張呢，還有申頭和老孔呢，他們到哪兒去了？」

  小魯臉色灰白，渾身都打著擺子，一雙腿都有些站不穩了，聽到我焦急問起，他湊到我的耳朵邊，低聲說道：「申頭和老孔我不知道，但是那個小張，他媽的是只鬼啊……」

  小魯當時的表情詭異極了，怨恨、恐懼、興奮以及莫名其妙的優越感糅合到了一起，使得他整張臉都變得扭曲了。瞧見我愣住了神，他壓低了嗓門，輕聲說道：「你不知道吧，剛才陪我們在一起的那三個保衛處的傢伙，他們根本就不是人，我先前還只是感覺有些奇怪，後來才回想起來，那三張臉根本就是鋼水泄漏事故裡面死去的工人，真的，一模一樣——你能夠想像得到嗎，打獵的被鳥啄瞎了眼，我們竟然和三個剛剛死去的鬼待了半宿……」

  小魯的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我，臉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我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了，腦子裡回想起剛才那三個保衛處的同志，雖然一開始好像是說了很多的話，但是現在竟然連他們的臉都記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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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越用力想，就越想不起來，那三個人的面容在此時回憶起來，仿佛都是一片朦朧，像蒙上了一層白布一樣。

  或許，他說的是對的。

  小魯見我還在猶豫，反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喘著粗氣說道：「你不相信嗎？你以為你眼睛看到的東西就是真的嗎？我告訴你，假的，我剛才跟那個傢伙去後面尿尿，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焦黑如炭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面，雪白的牙齒就要咬到我的脖子上來。」

  小魯並沒有解釋自己是如何從高爐那兒跑到這裡，但是我卻能夠感受到他臨近崩潰的情緒，於是喝念了一遍淨心神咒，將拇指抵在了他的額頭上面，幾番深呼吸之後，小魯這才說道：「你知道，我是怎麼曉得他們是鬼的嗎？」

  我不知道小魯受了什麼刺激，不過還是點頭說道：「曉得，在孟家村的時候，你將那鲶魚精的眼睛給留了下來，那玩意清淨明目，能夠增長夜視，想必對感應陰晦之物，也是有幫助的吧？」

  我這邊一說完，小魯一把抱住我，整個人就嚎啕大哭起來：「二蛋，你是有真本事的人，我知道瞞不過你，也曉得吃了這東西容易遭災禍，但我只是想變得更強一點兒，免得被單位淘汰了啊，我沒有壞心思。二蛋，你救救我啊！」

  小魯突然崩潰，讓我有些莫名其妙，拉著他，詢問道：「魯哥，等等，你先別哭，到底怎麼回事，你趕緊跟我講，我好幫你想想辦法。」

  聽到我的安慰，小魯大概是想起了我在瓦浪山孟家村的表現，抬起了頭，小心翼翼地問我道：「二蛋，你幫我看看，我背上是不是有一個人趴在上面？」

  啊……背上？有人趴著嗎？

  小魯這話說得我毛骨悚然，這時我才發現平日裡昂首挺胸的小魯竟然佝僂著身子，仿佛背上有很沉的玩意兒一般，他身上穿著藍黑色的中山裝，裡面是的確良的白襯衫，我將他稍微推開了一點兒，仔細打量，這才發現他的背上潮濕了一片，手往肩膀上面一晃，一陣冰涼，仿佛有一塊寒冰。

  我受過楊二丑的洗髓伐經，已經能夠感應到炁場了，然而對於無形無色的陰靈之體，卻是一點兒也把握不到，不過這並不影響我對於小魯此時狀況的判斷，想必他現在就是被那個小張騎在了脖子上面。

  或許那傢伙還在衝著我笑呢，只不過我根本看不到而已。

  這時我才明白了小魯為何一出現就變得這般神經質，任誰脖子上面騎著一隻鬼，腦子肯定清醒不了。我沒辦法瞧見那鬼靈，也就無法施治，強忍著對那東西的厭惡之感，指著旁邊不遠的窗戶對小魯說道：「魯哥，你什麼都別多想，沒事的，我們一定會沒事的。你想想，我們出了這裡，去招待所找到吳副局長，什麼都解決了。」

  說完這些，我拖著他朝窗戶那兒走去，然而走到跟前，才發現那窗戶玻璃雖然破了，但是用鋼條穩穩焊住，人根本就出不去。我踢了兩腳，反倒是將自己的腳尖弄得生痛，旁邊的小魯瞧見我努力無效，突然桀桀地怪笑起來。

  他笑得我毛骨悚然，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責問道：「你幹嘛啊，趕緊逃出去，我們還有生還的希望，要留在這裡，遲早都要嚇死的！」

  小魯發覺我情緒裡面的不滿，卻置之不理，神經質地指著這鐵門鐵窗，顫抖著說道：「這是一道鬼門關，進來了，就出不去了——我們都出不去了，不管是我，還是你，又或者是申哥和老孔，他們都逃不脫這命運的，我們要死在這裡了……」

  小魯拖長了音調，尖銳得嚇人，我瞧見他神經病一樣，也懶得理他了，扶著梯子往下走，下到了地面。他瞧見我跑開了，以為我要拋下他不管了，也趕緊跟了上來，生怕我跑遠。

  他剛才表現出自暴自棄的樣子來，不過我一走開，又誠惶誠恐，看來受到的壓力不小。我左右一看，整個車間空空蕩蕩的，燈光時暗時滅，申重和老孔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也沒有了主意，瞧見小魯屁顛屁顛地跑到我跟前來，咬了咬牙，問他道：「魯哥，我問你一件事情，你自己……能夠瞧見自個兒肩膀上面的那東西嗎？」

  我說得小心，本以為小魯會發火，結果他淚水都流了出來，哭著說道：「從剛才尿尿開始，就一直騎在我身上了，我擱地上滾了三回了，都沒有下來，你沒瞧見嗎？它就騎在我的身上，看、看——它用那手撩我頭髮呢，我的媽呀，這手都黑成焦炭了啊！」

  小魯間歇性地抖著腦袋，整個人處於一種高度緊張的狀態，他正說著話呢，我的確瞧見他的頭髮飄了起來。

  無形之中，虛空之間，說不定有一張臉正衝著我笑吧？

  我心思一轉，手往懷裡一摸，當伸出來的時候，一道寒光划過，青衣老道傳承給我的小寶劍被我以極快的方式，朝著小魯的上空斬去，收回來的時候，我又問他：「現在呢，還在嗎？」

  小魯依舊還在哭，死命地點頭，淚水潺潺。

  看到他，我不由得想起了當年被爹娘送入五姑娘山的我，當瞧見那面銅鏡子裡面的水鬼時，怕也是這般恐懼。按理說，像我們這樣的單位，類似的事情應該並不少見，只是小魯去年才分配過來，雖然所知泛泛，但畢竟還沒有遇見過什麼事兒，難免慌了神。別說他，便是見過更厲害人物的我也是腳底發虛，朝著頭頂喊了兩聲「胖妞」，沒有回應，我一咬牙，下定決心說道：「魯哥，鲶魚精的眼睛有兩顆，你都吃了嗎？」

  小魯搖頭，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布袋，說道：「沒有，我就吃了一顆——現在想起來，後悔死了，這東西坐我身上，而沒有纏著你，說明我真的是在作孽呢……」

  我看著那布袋，瞧那裡面的形狀，桌球一般大小，應該是剩下的那一顆。

  咬了一下牙，我心想自己身負十八劫，每一劫都無端凶煞，這魚眼珠子上面含帶的煞氣哪裡有我強？這般一想，我當下也顧不得許多，手一抓，看都不看就直接往嘴裡面塞，這玩意被煮得有些硬，我使勁兒一嚼，汁水四濺，一股濃烈的魚腥味充斥在我的口腔裡面，而就在這時，我感覺好像是喝了度數極高的烈酒一般，一股熱勁兒從胃裡直衝頭頂，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嗝。

  隨著這股氣息衝出食道，我感覺雙眼一熱，抬頭看去，卻見一個連臉都沒有的黑影子正朝著我笑——對，就是笑，一種輪廓模糊的笑容，詭異而神秘。我沒有多想，右手上的小寶劍再次朝前一划。

  黑影子很自然地往後面縮了一點點，然而這時的我，掌心挪動，在這一刻也多遞出了一分。

  小寶劍正中無臉黑影子，接著一陣黑煙冒起，無數的鬼嘯之聲憑空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