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老年痴呆

  黎萱將黎舒、黎強父女倆湊在一起看黃梅戲，本意是讓鬧矛盾的兩人和解，卻沒想到活動剛開始，兩人就吵了起來。

  她正過來調解時，《天仙配》悠揚的旋律開始響起。老爺子黎鵬程身穿色彩鮮艷但面料廉價的戲服上了台，和一位老太太咿咿呀呀開唱。

  台上熱鬧，台下比台上更加熱鬧。黎舒和黎強吵得面紅耳赤，誰都不肯示弱，黎萱也有些勸不住。

  現場一片譁然。

  混亂中，眾人都沒有注意到台上的黎鵬程狀態不對。他唱得正起勁兒時，突然停住了，站在原地，眼神有些迷茫。

  「老黎，你這是怎麼了？」女搭檔嘀咕起來。雖然台下在吵架，但並不影響老太太唱曲兒的積極性，她像是對混亂渾然不知，全情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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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黎鵬程渾身一震，跟神魂出竅後猛然魂歸本體一樣，有瞬間的怔愣。

  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張開，卻發不出聲音。

  他試圖繼續唱黃梅戲，但原本記得滾瓜爛熟的唱詞，像是被人用橡皮擦惡意擦除一樣，腦海中一片空白。

  他定定地站著，望了望台下吵架的兒子和孫女兒，還有看熱鬧的老夥計們，像是遭受打擊，沒有一點兒反應，茫然無措。

  「老爺子這是怎麼了？」一個老太太注意到黎鵬程的不對勁兒。

  「誰知道，可能是被老黎家人……吵得心煩了吧。」另一個老太太猜測道。

  就在這時，黎鵬程突然轉身，徑直走出了活動室，活動室的門「砰」的一聲關上。

  「老黎，你去哪裡？還沒唱完嘞！」女搭檔扯著嗓子喊起來。

  黎鵬程置若罔聞，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中。

  「怎麼不打招呼就離開了啊？」終於，注意到這事兒的人越來越多，開始議論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

  台下的觀眾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終於有相熟的人走了過去，大聲說：「你們別吵了，老爺子走了！」

  「什麼？」

  「老黎！人不見了！」

  此時，黎舒和黎強也暫時停止了爭吵，不約而同地看向舞台。

  台上空空蕩蕩，連另一位老太太也不知何時下了台。

  這齣黃梅戲首秀，就這樣在一片混亂中草草收場。

  「爺爺呢？」黎舒驚訝地問。

  黎強：「你問我，我問誰去？」

  黎萱擰著眉頭，有些動了氣：「二叔，小舒，你們倆先別吵了，把爺爺找到再說！」

  三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擔憂。

  他們乍然意識到，老爺子忽然離開，可能是某種不好的預兆。以老爺子的倔脾氣，就算看著黎舒和黎強父女吵架，也只會指著鼻子訓斥，都不會甩手走人。

  黎萱在社區工作，和老頭老太太都熟悉，她連忙過去問：「王奶奶，我爺爺剛剛唱得好好的，為啥忽然離開？離開時有什麼不對勁兒嗎？」

  「沒啥不對勁啊，就挺好的！沒看出什麼……」

  正在此時，黎婭的同事神色凝重地走過來，邊走邊喊：「萱姐！」然後還將她拉到一邊。

  黎萱是社區老人，還帶了不少徒弟，下面的人都得叫她一聲姐。

  「什麼事兒啊？」黎萱見她麵皮崩得這麼緊，不由地提心弔膽起來。

  「萱姐，社區安排的老年認知障礙篩查的結果出來了，黎爺爺結果不太妙……」同事壓低了聲音說。

  黎萱愣住了，驚訝地叫起來：「什麼？到什麼程度了？」

  「不知道啊，具體要再去醫院做檢查。黎爺爺呢？今天不是他要唱天仙配嗎？」同事說著環視四周，尋找黎鵬程的身影。

  黎婭瞬間變了臉色，心也變得沉重起來。

  她反應過來，爺爺為什麼忽然離開，可能是腦子已經不太正常了……

  「你幫我號召一下同事，出去找老爺子，他穿著戲服，應該挺好認的！」黎萱連忙吩咐。

  在黎萱和同事說話的空檔，黎強和黎舒父女倆大眼瞪小眼，互看不順眼，誰也沒有再說話。

  見黎萱神色慌張地走過來，都不約而同地問：「怎麼回事？」

  黎萱擔憂的眼中都有些濕潤，語速飛快，十分急促：「快，快找爺爺！他現在可能得老年痴呆了……」

  「啊？」

  「什麼？」

  兩人驚異萬分，不敢相信。之前，黎鵬程能吃能睡，從來都沒有這些徵兆啊！

  「先別管那麼多，找到人要緊。快快！」黎強猛地回神，連忙說。

  黎萱：「已經出去了，不在活動室里。去外面找找。」

  黎家三人以及社區的工作人員都開始在周圍尋找，想著黎鵬程才不見了十分鐘都不到，應該走不遠。

  他們在弄堂周圍尋找一圈，又繞回社區活動室。

  「萱姐，你看見爺爺了嗎？」黎舒焦急地問。

  黎萱皺著眉頭，「沒有，別不是走遠咯？我們去其他地方找找看！」

  「行，分開找！」黎舒說著，扭頭就跑。

  她問了路邊開店的店家，說是確實看到一個穿戲服的老頭經過，只知道去的方向，具體往哪裡去了，也說不清楚。

  想著老爺子可能走遠了，黎舒到停車場取了車，準備地毯式搜索。但這無疑是大海撈針，希望渺茫。

  黎舒將車子開得很慢，邊開邊看兩旁的道路。但路邊的停車位又將人行道擋住了，也看不清人，急得她額頭上布滿虛汗。

  想著老爺子可能回家了，趕緊開車到老小區，敲了半天門，也沒人。

  正想著，手機響起來，是黎婭的電話。

  「喂，姐。」

  「小舒，爺爺不見了？」黎婭問。

  「對！」

  聽筒里傳來風聲，黎婭似乎在奔跑。

  「你找了哪些地方？在群里吱一聲，大家別找重了。隨時留意群里的情況。」黎婭吩咐完，就掛斷電話。

  黎舒這才看家庭群，已經聊了99+的信息。

  在老爺子走丟後，黎強立馬在群里通知大家。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人都放下手裡的事情，到處找人。

  每找過一處地方，就會在群里通報一聲。

  如果是平常，大家的反應不會這麼大。但得了老年痴呆的老人，智力和記憶已經開始退化，和小孩沒有區別。

  黎舒爬樓看完信息，也回覆：「老房子看了，沒人。」

  黎凱家裡、社區、街上都找了，沒人。

  「爺爺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棋牌室去找找看？」黎舒問。

  過了一會兒，黎凱回：「棋牌室我去過了，沒看到人。」

  黎強：「會不會去荷塘邊？釣魚的地方……」

  「不知道，我去看看。」黎凱說。

  小輩們是不知道老爺子平時在哪裡釣魚的，但黎凱黎強兩兄弟一起釣過，知道地方。但是有好幾個地方，兩人一人去了一個。

  有些荷塘還挺遠，老爺子兩條腿估計也走不過去。但現在尋不到人，哪怕希望渺茫，也要去看看。確認過了才安心。

  一家子人，從天亮找到天黑，始終沒有老爺子的身影。

  黎婭在群里說：「我們還是不要自己找了，報警吧。」

  黎萱：「成年人不是有時間限制？要滿48小時才能立案呀！」

  黎婭：「先報警再說，不能立案也能幫忙找找啊，警方還能查一查天眼，比我們找起來要快多了……」

  黎舒開著車找了一下午，精神高度集中，此時又累又餓，看著群消息也沒有心情回復。

  開著開著，車子竟然開到有些偏僻的地方，似乎到了奶奶安葬的那片山包。

  她原本沒打算去的，想著都已經來的，就上去看看。

  夜晚的墓園是沒有燈的，也沒有看到守墓人。她也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孤身一人都上石階。

  墓園的風很寒涼，似乎帶了些許死氣，讓她後背的汗毛不由地倒立起來。

  忽然，手機震動起來，將黎舒嚇一跳。再一看，是許浩南的電話。

  「小舒。」許浩南語調有些擔憂。

  聽到他聲音的瞬間，黎舒安心了些許，繃緊的神經鬆懈開來：「你電話來得正好，陪我聊聊天。」

  「你怎麼了？從下午開始，一直都聯繫不上你。」

  黎舒不是沒有看見他發的微信消息，只是心中焦急，想著他也沒有正事兒，只是閒聊，顧不上回復。

  「爺爺走丟了。說是老年痴呆，我這會兒正在找人。墓園裡。」黎舒簡單解釋。

  「你在墓園幹嘛？黑燈瞎火的你也不害怕？」許浩南驚聲問，「你定位發給我，我現在過來找你。」

  黎舒忙說：「我就是到處瞎找，不知怎麼的就過來了。沒事兒，月亮挺亮的，你陪我打電話就好，不用過來！」

  許浩南還是不放心，但在黎舒強烈阻止下，只是陪她連麥。

  小山包並不高，只是台階有些陡，黎舒走得氣喘吁吁。

  王蕙蘭的墓碑她也只是有個大概的方位，具體哪裡還得找，實在是記不清了。

  她邊走邊喊：「爺爺？爺爺你在嗎？」

  但是沒有人回應。

  「小舒，沒人就回來。」許浩南在電話里聽著都有些瘮得慌。

  「再找找，沒有就回去。」

  突然，她聽到一陣微弱的聲音，不知是在喊什麼……

  她順著聲音找過去，發現柏樹下方有一團黑魆魆的影子，但隱約又有些花花綠綠的。

  「爺爺？」黎舒聲音發緊，乾澀無比，「爺爺，是你嗎？我是小舒啊！」

  那團黑影動了動，然後又沒反應了。

  黎舒小心翼翼地靠近，用手機電筒照亮，發現老爺子正蜷縮著蹲坐在角落裡，臉上露出一絲恐懼和無助。

  「爺爺？真是你！」黎舒驚叫，「你怎麼跑這裡來了？這裡這麼遠！」

  黎舒看清人，猛地衝過去，心疼地抱住他，「爺爺，你要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們多擔心？」

  黎鵬程看著她，鬆了口氣，露出一絲微笑，「小舒啊！是小舒啊！」

  「我也不知道怎麼來了這裡……本來是想回家的，但怎麼走都走不出去，哪裡都是迷宮……我迷路了，找不到家了。」黎鵬程語無倫次地說。

  黎舒聽著，心疼無比。

  她看著原本精神抖擻的老頭，現在白髮蒼蒼，筆直的脊柱佝僂，眼神像小孩一樣脆弱，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不怕，不怕，我們回家。」

  她扶著黎鵬程站起來，慢慢地走出了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