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籠中的我

  男女之間相處，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像是蘋果，掛在枝頭紅艷艷時最光鮮好看，引人垂涎，入口卻微澀；等熟透了，外皮已經長了黑斑點，甚至被蟲子啃噬，口感確實最清甜的。

  黎舒和許浩南相處，大概就還停留在蘋果剛開始紅的階段。

  兩人都精心打扮，出現在油畫展。說話時慢聲細語，客客氣氣，笑容收斂，舉止端方。

  

  因為是初次私下裡約會，都還在拼命維持形象。

  逛油畫展的過程中，時而低聲探討繪畫技巧，時而站在油畫前駐足欣賞。

  黎舒心中歡喜，又沒那麼自在。

  他們都還在慢慢地向對方靠近。

  油畫展上很安靜，黎舒看到一幅色彩鮮亮的畫作，有點馬蒂斯的風格，色彩大膽。

  許浩南見她站在畫前的模樣，本身就像一幅畫，連忙往後挪動幾步，用手機拍攝她的模樣。

  今天，許浩南沒有帶相機，他沒事兒時喜歡拍攝建築，除了開公司，還是個業餘的建築攝影師。

  沒有相機，手機攝影也可以玩一玩的。

  他拍照構圖很清冷，帶著建築攝影師固有的冷眼旁觀的疏離感。

  畫面里，瘦削的黎舒只有一個背影，因為筒燈的光打在油畫上，以至於黎舒幾乎是在陰影里。反倒是有了明暗對比，一抹灰色的倩影，和色彩鮮亮的油畫形成對比。

  許浩南拍完之後，眼中滿是欣賞。莫名的，他想到一句話，你在橋上看風景，我在看看風景的你。

  和黎舒相比，這些巡迴展出的名家油畫，都失去了色彩。

  「你喜歡這幅畫？」許浩南走過去。

  「啊？」黎舒看得入神，驚訝地轉過頭，反應過來才點點頭，「嗯。」

  黎舒的油畫，畫風溫柔。但她自己並不喜歡。她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她喜歡猙獰的，鮮亮的，扭曲的，癲狂的。

  許浩南見她肯定的回答，恍然大悟般地說：「原來如此。」

  「怎麼了？好像很驚訝一樣。」黎舒反問。然後，兩人一起走向另一幅畫。

  「不是驚訝，是驚喜。」許浩南低聲說。

  在他眼中，黎舒像是一個美好的搪瓷娃娃。但再美好的瓷娃娃，依舊是死物。而黎舒是鮮活的，明亮的，有生命力的。

  「你確定是驚喜？」黎舒不可置信。

  「當然，很有反差感。」許浩南肯定地答。

  黎舒原本以為，大部分男人都會更喜歡「賢妻良母」，就像她表面上帶給人的感覺。

  小時候，黎舒買了一本畫冊。畫冊上有幾幅袒胸露乳的仕女圖，畫得極好，她很喜歡。

  原本想著等周末，也嘗試著臨摹一幅。但再翻看畫冊時，那幾幅仕女圖的頁面，就被撕毀了。

  她到現在都不知道，到底是父母中的哪一位，撕掉的那幾頁紙。

  她沒有追究，沒有質問。

  只是心裡清楚，自己的藝術追求不被世俗所接受，或者說，不被父母所接受。

  然後，她就固定了油畫的風格，溫馨的，唯美的，精緻的。

  「謝謝。」黎舒低聲道，不知不覺間，她的眼眶竟然有些濕潤。

  她覺得自己過分敏感了，所以側身避開許浩南的目光，不讓她看到自己的動容。

  說來可笑，她只是覺得真實的完整的自己，被人接納了。

  「你喜歡的，和你畫的，風格差別還挺大的。」許浩南又說。

  黎舒但笑不語，她很難解釋成長過程中的拘束。別人可能也沒辦法理解。因為她的成長環境，看起來是那麼美好。

  「我畫的，不是我喜歡的。」黎舒第一次覺得，對一個相識不久的人敞開心扉，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是別人喜歡的。」

  從小到大，我的感受並不重要，討父母長輩開心，更加重要。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可能是性格吧。」黎舒不想說，是因為自己的怯懦，只能用這種方式和姐姐爭寵。

  許浩南也看出她不願多講，只鼓勵一句「你可以做自己」的後，就換了一個話題：「剛剛我給你拍了幾張照片，就這一張最滿意，留下來了。」

  說著，他舉著手機給黎舒看。

  「拍得真好。」黎舒心驚。

  她在看那幅畫時，心中有淡淡的哀傷和蒼茫，為著逝去的青春，以及蜷縮著成長的自己。

  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還會選擇這樣長大嗎？還會和黎婭較勁兒嗎？她也說不清。

  許浩南那張照片，居然拍出她的心境。

  「你喜歡就好。我發給你。」

  「好。上次開工儀式的照片，你有嗎？發給我看看。」黎舒佯裝不動聲色，自然地說。

  那是她和許浩南的第一張合影。

  用晚飯，兩人一起到許浩南預定好的餐廳。是一家很高檔的西餐。

  許浩南好像對入口的東西很講究，一邊和黎舒介紹紅酒，一邊說這家餐廳的牛肉多新鮮。

  黎舒只是普通的工薪階層，吃穿用度很隨意，不是家裡就是食堂，只有周末會出去下下館子。

  所以，許浩南說到這些時，她但笑不語。這些應該和黎婭說，她見多識廣，兩人一定可以有來有回。

  許浩南看出吃食是黎舒的短板，便換了些接地氣的話題。

  「你平時做飯嗎？」

  黎舒搖搖頭：「不做。在家裡都是我媽做飯。」

  「你和父母一起住？」

  「對呀。」黎舒點點頭。

  「裝修新房子，是準備搬出來獨居？」

  「有這個打算，到時候再說吧……」

  之後，黎舒順著話題，又問了問許浩南的情況。問他：「你女兒跟著你住嗎？」

  「判給我的。但平時她媽媽照顧得比較多，我工作忙，沒多少時間回家。孩子也需要人照料……」許浩南解釋了一通，但似乎並不想說太多家裡的事情，又扯到裝修的話題上，「新房子，樓上樓下統一風格嗎？」

  「還可以不統一嗎？」黎舒反問。

  現在定下的風格，是輕奢法式，色彩以白色和原木色為主，簡單幹淨。

  來過畫展，許浩南發現黎舒更喜歡顏色鮮亮，用色大膽的藝術風格。所以才多此一問。

  「當然可以。」

  「那我回去，找姐姐商量一下。」

  反正現在還在打牆的階段，設計方案可以隨時調整。

  「等電工入場時，我和你一同去看看。最好多留一些插座。」

  「好……」

  人與人相處，總是緩慢的過程。他倆從最開始的生澀，到之後越來越鬆弛，舉杯歡笑，宛若老友相見。

  盡歡後，許浩南給黎舒叫了代駕，將她送上車。

  「你呢，回家還是回公司？」雖然是自己的車，黎舒依舊坐到後排，她落下車窗，仰著精緻的臉，望著許浩南。

  「回公司。」

  「真辛苦，這麼卷？」黎舒感慨。

  許浩南沉默半晌，然後低聲說：「也不是為了卷，只是回到家，也沒什麼事。」他眉目間墜了一層薄薄的落寞，「你走吧，路上小心。」他招招手，代駕師傅就將車開走了。

  黎舒略微不舍，特意回頭望了望許浩南。

  只見他還站在路邊，盯著車尾，就那麼張望，也不知道在望些什麼。

  黎舒微醺，不免感性。點開兩人開工儀式上的合影出神。

  回到家，她趁著酒勁兒架起畫布，瘋狂地揮舞筆刷。

  畫面里的男女都沒有臉，但他們深情的對望。女子捧著鮮花，頭頂彩帶飛揚……

  某些時候，黎舒還是感謝自己學了油畫，將難以言喻的情愫付諸筆端。

  她拍了油畫，又將畫展的碎片湊了個九宮格，發了朋友圈。

  這一次是公開的，所有好友都能看見，並且配文：「重拾畫筆，撿起自己。」

  配文含沙射影，文縐縐酸溜溜，看得人頭皮發麻。

  剛一發出去，許浩南就點讚了。

  始終盯著動態的黎舒，心裡瞬間甜蜜。曖昧的泡泡不停地在房間裡蔓延。

  她還沒有甜蜜過勁兒，黎萱就私聊她：「哎喲，小舒，這人是誰啊？暗搓搓地秀恩愛？你越是不肯說，我就越是好奇。什麼時候聚聚，這周末怎麼樣？」

  將黎舒調侃得不知怎麼回答好：「到時候再說。」絕口不提許浩南。

  施展自然也看見這條動態，在底下評論：「還不知道，你畫畫也畫得這麼好！」

  她客氣地回覆：「謝謝。」

  有施展作為反面教材，黎舒就越發覺得許浩南懂自己，兩人能夠和諧對話。

  *

  黎舒這邊感情發展得還算順利，黎婭那邊卻卡頓了。

  她和祈和頌已經冷戰一個禮拜，誰也沒有主動和誰說話。

  在公司時，兩人裝的什麼事兒都沒有，就和普通上下屬沒有任何區別。

  也正因為鬧矛盾，機緣巧合給黎婭博得公正嚴明好上司的名頭。

  與祈和頌同級別的同事，在聽聞流言蜚語後，對他多少有些控制不住的嫉妒。想著他靠著英俊的臉蛋，贏得大佬芳心，以後肯定順風順水，青雲直上了。

  但從楊總的品酒宴回來後，黎婭待祈和頌和往常一樣，甚至還要再冷淡一點，讓下屬們心悅誠服，儘管她是個顏狗，但是個有底線的顏狗。

  因為，同事們還聽說，祈和頌在品酒宴上出盡洋相，可能是搞砸了，所以攀附權貴的路給斷送了。

  總之，說什麼的都有，揣測就像御花園裡的春花一樣讓人眼花繚亂，難辨真偽。

  但誰都沒有往，情侶鬧矛盾方面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