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那些遺憾，那些過往

  「那你師父可有詢問過他們自己的意願？」

  本章節來源於𝓫𝓪𝓷𝔁𝓲𝓪𝓫𝓪.𝓬𝓸𝓶

  「問了，將情況清楚地告訴給了他們。他們都想要活著，懇請我師父無論如何要保住他們的性命，但……」

  「明白了，問了也無用。」對於人心，杜晚楓自問還是挺了解的。「一方面，他們可能是覺得你師父有些誇大其詞；另一方面，當他們日後被痛苦折磨時，是不會記得今日的承諾的，只會認為是你師父醫術不精，害了他們。」

  不只是放在這幾個人身上，大多人在面對這種事情時，可能都很難保持公道和理性。

  「那後來呢？」

  「後來，發生了一件小插曲。這幾個人聽說半月谷有很多珍稀靈藥，為了活命，就想偷來用。被我師兄給撞見了，對這幾個人更是厭惡。」

  「我師兄將他們提到師父跟前，說他們心術不正，居然敢在谷內偷盜，應該攆出谷去。但他們跪在我師父面前，保證沒有下次。而且這次也是因為太想活著了，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懇請我師父能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杜晚楓沉默著。

  這些人說的話要是能信，那就沒有後面的故事了。

  可也不能小瞧了這幾個人的能耐，他們可能成不了什麼事，可要是存心壞事，那又是很擅長的。

  「我師父很頭疼，可念及他們被病痛纏身，也不好過多責怪。我師兄很生氣，頭一次對師父不敬。說她太過心慈手軟，容易被壞人利用。」

  「我師父斥責了他，告訴他行醫之人，無法去選擇自己的病人。尤其不要將個人好惡帶到治病救人中來，還讓他去反省。」

  周斛並不認為自己的師父有錯。

  她行醫數十年，一直踐行著醫者的職責。

  她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

  只是有些事有些人，辜負了她一腔仁心罷了。

  「之後發生的事情，因為雙方各執一詞，我到現在都不知道真相是怎樣的。那幾個人說我師兄要殺他們，我師兄則說這幾個人在故意陷害他、報復他。」

  「而我師父，雖然不相信我師兄會傷人性命，可想到這段時間師兄一直在極力阻止她救人，心裡也生了遲疑。」

  「師父的懷疑讓我師兄十分失望，一怒之下就離開了半月谷。」

  有關於周斛師父還有師兄的這段往事，杜晚楓也不好多說些什麼。

  「那幾個人後來又做了什麼？」

  「我師父給他們醫治了，完事後幾個人也出谷了。可沒多久，又回來找我師父。一開始還是好聲央求，見無法減輕身體上的折磨，便罵我師父是庸醫，還要殺了她來泄憤。我師父受了傷，谷內其他弟子，在與這幾個人的爭執中，傷了五個，最小的九師弟，更是被發狂的他們……咬斷了脖子。」

  杜晚楓錯愕。

  知道這幾個人要壞事，卻沒想到他們給半月谷製造了這麼多麻煩還有傷痛。

  「九師弟，跟師兄感情特別好。以前總愛黏著師兄撒嬌，師兄也拿他當親弟弟般疼。這事情發生後，他回來過一次，是跟師父決裂的。」

  「他痛罵師父，還說以後再也不會踏入半月谷一步。他會向她證明，她那套是錯的，他永遠都不會原諒她。」

  有關於她師兄痛罵她師父的那些話，周斛還記憶猶深，但她是不可能在別人面前重複這些話的。

  這是對她師父的不敬，她不會這麼做。

  即便她不說，杜晚楓也能想到她師兄恨師父的點在哪裡。

  這個心結，怕是難以化解了。

  「自那以後，我師兄便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又做了些什麼。」

  「而我師父，也一直心痛於九師弟的死。一個對自己的原則那麼堅守的人，到了晚年開始懷疑她這些年的堅持到底是不是真的出錯了？」

  「那你是怎麼跟她說的？」杜晚楓不禁好奇。

  從周斛的態度來看，無論是對她師父還是師兄，她並沒有投射太多自己的喜惡。

  而從周斛過往的行醫風格來看，她既不同於她師父，跟她師兄也有區別。

  她師父主張的是只要是病人，那不管他好壞，就要救治，除非沒遇到或者是有心無力。

  難道一個大夫在救人時，還要先查查這個人是好是壞、過去有沒有做壞事、以後又是否會成為一個禍害嗎？

  這不是大夫的任務。

  大夫的任務就是治病救人。

  而周斛的師兄，別的不好下論斷，但對於這種明顯心術不正、還有可能給自身帶來隱患和麻煩的病人，他是堅決不願救治的。

  不僅不救，還有可能送他們一程。

  讓他們的黃泉路走得更順暢一些。

  周斛呢？

  就杜晚楓所知道的，說句實在話，周斛絕不是心地良善之輩。

  對於她不想救的人，就算是死在她面前，她也不會有任何的動搖。

  想要讓她出手，那就得先打動她，或者是有個能說服她的理由。

  當然，之所以會變成這樣，也是因為半月谷的遭遇。

  過去，每一位半月谷的醫者，都是奉行著她師父那樣的主張。

  她師父一生謹守著半月谷的谷規和為醫者的準則，可換來的是什麼呢？

  是被病人傷害、被弟子怨恨，還有因為弟子的死而愧疚餘生。

  還有，半月谷因為捲入朝堂爭鬥，遭受了滅門之禍。

  他們本來是最與世無爭、最善良的一群人，卻屢屢成為被傷害的對象。

  周斛自從執掌半月谷後，就廢棄了谷規。

  每一位半月谷的醫者，不可無端害人性命，但至於救不救人，那是由他們自己決定的。

  而她，也將大部分精力放在修復醫術典籍上，能讓她出手救治的人是少之又少。

  周斛脾氣古怪，有時候還挺冷漠，可她也有自己的原則和堅守。

  「我告訴我師父，她是個好大夫，她堅持的並沒有錯。」

  杜晚楓緩緩吐了一口氣。

  像是早就猜到她會這麼說，由衷地笑了出來。

  「還有但是，是嗎？」

  「但是，作為師父，她做得還不夠好。作為一個人，而不是一位聖人，她善良有餘，卻缺了些自保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