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戰與和談
2024-09-30 12:42:40
作者: 三七之間
下朝後,聖上再一次召見了宴徐行。
御書房的門一關,聖上便迫不及問道:「修停,當年破廟內你救了朕一命,朕答應你,待奪了江山便為你雙親報仇,如今時機成熟,你是如何想的?」
對上聖上那雙漆黑的眼睛,宴徐行頓了頓,抱拳道:「臣,遵聖令!」
聖上擺擺手,「朕想聽實話,君無戲言,朕既然答應為你,便不會反悔,這麼多年,那個副將始終杳無音訊,不是藏起來便是死了,但西夏還在那裡,殺了你爹娘的人也還活著!」
少年的話似乎在聖上的耳畔響起,「為人子女,當報血海深仇,反賊不除,西夏不破,誓不為人!」
「渭州若是能守住,那便是咱們反攻西夏的好機會。」聖上目光灼灼,「若是你願意,朕願意讓你手刃殺父仇人!」
「聖上,因為一個人的恩怨而讓無數戰士橫死戰場,值得嗎?」宴徐行反問道。
「值不值得不是你我說了算的。」聖上不在意道:「士兵就是要戰死在沙場,這是他們的命。」
聖上似乎在說一件很小的事,那些即將上戰場的士兵對他而言,如同螻蟻一般弱小。
這就是上位者的態度,卑賤之人從不會被重視和銘記。
聯想到之前聖上說過和談之事,宴徐行突然開口道:「聖上,您希望我如何回答?」
聖上看向宴徐行,後者的視線沒有絲毫避讓,與前者直勾勾地對視起來。
片刻後,聖上先移開眼睛,神色自若,「我是想和談,但西夏人未必肯,況且如今朕大權在握,便是打一仗也未嘗不可。」
宴徐行突然像是知道了什麼,西夏的戰事讓百姓們暫時忘卻了喬丞相的死,百姓們空前團結,全力對外,讓聖上嘗到了戰爭帶來的甜頭。
聖上有一顆平定天下、收復河山的心,便想著藉此機會直接發動戰事,奪回失地。
「聖上,打一仗自然可以,但又有多少人因此喪命?西夏人驍勇善戰,遼國人虎視眈眈,聖上便是想以此為契機發動戰爭,也要三思而後行。」宴徐行不卑不亢道:「若是因為戰事的變化讓聖上高興過頭了,那臣不得不潑聖上一盆冷水了。」
聖上面色難看起來,「宴徐行,朕是在實現當日的諾言。」
「臣知曉,聖上方才確實在問臣的意見。」宴徐行低聲道:「若是聖上當真給臣選擇的機會,臣想請聖上在這次戰事之後推進和談之事。」
「你可要想好了?」聖上肅聲道:「若是失去了這一次的機會,日後報仇之事不可再談,朕,給過你機會了!」
宴徐行閉上眼睛,片刻後睜開,「臣的雙親慘死在西夏人的屠刀之下,這麼多年來臣夜不能寐,時刻想要報仇,臣助聖上奪回大權,也正是想拿下西夏,可是臣現在猶豫了……」
「宴徐行,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聖上站起身,袖子一甩,直言不諱道:「在昨日之前,朕也以為和談是最好的結果,哪怕是現在朕也這麼認為,可是朕不甘心,朕不想受制於人,也不想讓他們像豺狼一直覬覦著中原之地!」
「先帝死之前都想著要收復失地,朕現在有機會,為何不可?」聖上反問道:「你的父母死在西夏人手中,你發過誓要報仇,為什麼要臨陣脫逃?」
「臣沒有臨陣脫逃。」宴徐行道:「臣也從來沒有忘記過要報仇,只是,現在的朝廷和百姓都經不起戰事了。」
「這不是你。」聖上道:「你宴徐行何曾為百姓考慮過?如今朝廷皆在你我掌控之中,只要你支持朕,朕即可發動戰事,與西夏不死不休!」
「聖上,您說的對,宴徐行從來都不是一個好人。」宴徐行低低笑道:「可是,若是這次戰事需要犧牲數十萬將士,需要堵上國運,需要讓百姓再一次承受戰亂的苦,臣不能做這個決定。」
「這不是你該考慮的事。」此時的聖上雄心勃勃,滿腦子都被攻入西夏皇室的想法淹沒了,「這麼多年,朕忍辱負重,為百姓謀福祉,他們便是為朕犧牲,也是值得的。」
宴徐行合了合眼,「大仁,禁不起長久戰事了。」
「為何?」聖上怒了,「我朝有百萬大軍,國力強盛,區區一個西夏,為何不能拿下?先帝就是因為顧慮太多,致使我們失去多次機會,現在大好的時機擺在面前,豈有放過之理?便是那燕雲十六州,朕也要一併收回來。」
「聖上既然這麼篤定,那為何還要拿臣的事做幌子呢?」宴徐行絲毫不讓,「是因為聖上知道,此次若苦戰到底,大仁未必能撐下去,這是一場豪賭,賭的是我朝的百年基業和江山社稷。」
「你說過,天下大事都是要賭的。」聖上坦言道:「朕不過是賭一場罷了。」
「聖上,賭不是一個好事,賭可以,但須在有可為的情況下才能賭,而不是逞一時之氣。」宴徐行緩緩道:「聖上,您知道現在的百姓在做什麼嗎?」
這個話題的轉變有些快了,聖上差點兒跟不上,「……朕多年未曾出宮。」
「那聖上不如和臣一同去看看?」宴徐行建議道:「來個微服私訪如何?」
聖上沒有答應,身為皇帝,他也的言行並不能隨心所欲,出宮尤其艱難。
「那臣給聖上說一說吧。」宴徐行笑著道:「臣送葬回上京,趕在日落之前到了城門口,當時有許多百姓剛剛從城裡離開,阿顏見到便說了一件小事。」
謝顏說:「當年我在安陸的時候,也遇到一群歸家的人,當時想著這些人為何寧願走幾個時辰的路,也不願意花兩文錢坐驢車,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兩文錢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謝庭好歹是做過官的,謝家雖然不富裕,可也算不上貧苦,謝顏當時初回老宅,只覺得日子要清簡些,卻從未想過虧待自己。
上京城比起其他地方已經富裕了很多,周邊的百姓應該也比尋常縣城要好,可是他們現在卻依舊連驢車都坐不起。
「哎呀,哪能這般奢侈?」一個老漢道:「聽說要打仗了,咱現在苦點省點,多攢幾個銀錢,趕上募兵的時候,就能留下我家小兒了。」
老漢的脊背已經佝僂,可看向他兒子的眼裡卻滿是慈愛。
他的兒子長相不俗,身高體健,聞言點頭道:「可不是,打打殺殺的有什麼好,讀書才是正道,將來做官也能出人頭地。」
宴徐行當即問他,「文人出仕,武人立功,上戰場亦能光宗耀祖。」
「那可是要拼命的!」男子努嘴道:「拼了命連個功績都掙不到,走到那裡都比文人低人一等,我才不去呢。」
「瞎說什麼呢?」老漢拍打了一下兒子,「我那時候上戰場的不帶怕的,現在的兒郎們……」
「我說的是實話,您問問咱們村里人,有幾個想投軍的?去投軍的都是貧苦人家,那是拿命換錢。」男子搖頭道:「我才不去呢,咱們多掙點錢,讀書考功名才是正道。」
老漢被兒子拉著走遠,宴徐行卻愣在原地。
本朝是可以用銀錢來抵兵役的,只要給足了銀錢,便可不去投軍或者找人替自己去,也就是所謂的拿錢買命。
他想到自己作為三司使,手裡經過的銀錢不計其數,每到募兵的時候,銀錢格外多些,其中有多少是他人的性命呢?
都是中原富裕,可這富裕的身前背後,有守住的力量嗎?
「你的意思是說,先帝遏制武將是錯了嗎?」聖上冷著臉問道。
「臣不知道。」宴徐行回過神來,「臣只遇到的一對父子,閒談了幾句。」
「重文教,輕武事是先帝定下的規矩,為的就是防止番邦割據、朝政不穩,事實證明先帝沒有錯,這些年武將一直對邊關指指點點,多掀戰事,若不是先帝壓著,朝廷能安穩這麼多年嗎?」聖上大聲道:「可如今朕要打,你卻處處阻攔,與那些文人有何區別?」
聖上一口氣說完,眼中閃過一絲懊惱,頹然坐在龍椅上,他明白自己遷怒了,也知道現在內憂外患,可他就是不甘心吶。
「聖上,不如就拿這一次的戰事來決定吧。」宴徐行微微一笑,「臣也沒有放下雙親的血仇,那就讓天地做這個決定,此戰若勝,咱們乘勝追擊,直取西夏王都,此戰若敗,那就和談吧。」
聖上蹙了蹙眉,「好,若西夏亦有和談之心,朕,固所願而,但他李元昊要稱帝,也要看朕同不同意!」
「是。」宴徐行抱拳,「那臣這就退下了。」
聖上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
宴徐行倒退幾步,離開了御書房。
外面的夕陽美輪美奐,晚霞燃燒了半個天空,像是在訴說生命最後的燦爛。
宴徐行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也不知道未來的路在哪裡,但他想,若是能爭取二十年,哪怕是十年的和平,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