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真假兄弟

  可許氏的心裡只有身在牢籠中的女兒，「二弟，蘭丫頭年紀小，她真的知錯了，大牢里苦寒濕冷，她身子又弱，怎麼熬的下去啊？」

  「好了，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老大媳婦，莫要哭了，叫人看了笑話。」陳氏杵著拐杖，掂了掂道。

  只是一個多月的時間，陳氏像是老了好幾歲，臉色皺紋疊起，身子也比之前佝僂了許多。

  謝庭黑著臉，看著外面圍堵著的村民們，丟下一句，「先進來說清楚。」先進了家門。

  等他將這件事了解清楚後，臉色更加陰沉了，「你們的意思是蘭丫頭私自去見了周仁，然後被囚禁在張師爺的別苑，張師爺又派人綁架了我的女兒，宴度支救了阿顏之後，又將張家和周家的所有人都抓了起來？」

  「沒錯。」謝肅粗啞著嗓音道：「蘭丫頭何其無辜？那宴度支怎能不分青紅皂白抓了人呢？」

  朝廷派了欽差下來巡查地方之事，已經在這個小縣城裡傳開了，謝家村離安陸縣不遠，自然也聽說了這件事。

  謝松從來沒有打消尋找謝蘭的想法，輾轉再三打聽到她被抓進了大牢。

  謝家大房的天都要塌了，他們四處打點，到處求人，總算在牢中見到了大了肚子的謝蘭，通過她的描述才知道，原來之前出現在謝顏家中的那個宴公子便是欽差。

  

  謝蘭苦苦哀求，要爹娘將她救出去，她不想在牢里吃苦，更不想被定罪流放，謝家大房才會求到謝庭這裡。

  「那麼，我倒想問問，她既然是無辜的，為何會被一同抓進去？」謝庭問出疑點。

  「那是因為宴欽差想替顏丫頭出頭！」許氏立即斷言道：「蘭丫頭只是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顏丫頭便要宴欽差將她關起來，這心腸怎麼這麼壞啊？」

  謝顏臉色慘白，許氏的話和眼神叫她如芒在背，她萬萬沒想到這次回來，還有這麼一樁事在等著她。

  那日獲救之後，她因為惦記著父親，確實沒有再過問謝蘭的事，但她之前問過宴徐行，宴徐行只說張師爺家眷和周家的人都被抓進去了。

  謝蘭並不是周家和張家之人，也一併被抓了嗎？

  「你們怎麼能這麼說？」季夏忍不住道：「我家姑娘被抓進去之後，差點兒都跑出去了，是二姑娘故意喊叫，叫來張師爺捉人，若不是宴公子去的及時，只怕我家姑娘連命都要沒了。」

  謝庭瞳孔一縮，「阿顏，她說的是真的嗎？中間竟然出了這檔事兒，為何從不曾聽你說過。」

  謝顏點了點頭，因為怕父親擔心，關於自己被抓的事，她提起的時候只說了一個大概，並沒有提到謝蘭從中作梗。

  但季夏是知道的，尤其是還有莫林那個大嘴巴，在來的路上說了好幾次，想不清楚細節都難。

  「你們說宴公子是為替我家姑娘出頭，那你們可知曉同被抓走的人中還有宴姑娘？」季夏臉上露出諷刺之色，「那位可是宴公子的親妹妹，世家貴女，二姑娘連貴女都敢坑害，膽子著實不小。」

  「這！」許氏欲言又止，強忍著性子道：「蘭丫頭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嚇壞了！」

  「也就是說你們是知道此事的。」謝庭淡淡開口，等看見他們臉上的心虛的時候，陡然暴喝，「那你們怎麼還有臉來求我？我女兒就活該被抓嗎？」

  暴怒聲瞬間震懾住了眾人，眾人呆愣了住了，連許氏的抽泣聲都小了很多。

  過了半響，謝松羞愧地開口道：「二叔，此事確實是我們的不是，我這就帶他們離開。」

  謝松從一開始便不想找謝庭幫忙，他去看過謝蘭好幾次，看守的獄卒告訴他，謝蘭所犯之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新來的欽差根本沒空理會她，若真想把她救出去，只要使些銀錢便可以。

  先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但凡有一線希望，他都想試一試，豈料謝肅和許氏不願意為謝蘭掏空家底，反而是想著找謝庭幫忙救人。

  「要是人錢兩空怎麼辦？老二還沒娶媳婦，這錢不能動啊！」許氏連連拒絕，女兒固然重要，可是也不能因為女兒連累了兒子。

  「二弟好歹是做過大官的，那宴欽差還是他的女婿，只是叫她放了蘭丫頭，有什麼打緊？」許氏理直氣壯道：「反正以後也不指望他能幫襯上什麼。」

  許氏用這個理由說服了謝肅和陳氏。

  「若季夏說的屬實，那蘭丫頭所犯的事便是陷害官家貴女之罪，我現在只是一個平頭百姓，拿什麼去求人？」謝庭怒道：「再說了，她要害阿顏的時候，為何不想想阿顏還是她的妹妹？」

  謝庭在旁的事情上從來都是大方公正的，可是要他不計前嫌、寬宏大量地去救陷害自己女兒的人，他還做不到。

  「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許氏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

  陳氏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她的心情十分複雜，一邊是離家多年的兒子，一邊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孫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無法做出選擇。

  「都別說了。」謝肅突然開口，緩緩地走到謝庭的面前，手緊緊攥住，「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何那麼厭惡你嗎？你只要肯救蘭丫頭，我便告訴你。」

  謝庭詫異，「我知道大哥因為爹的偏愛對我不滿，但那…… 」

  「不是這樣的！」謝肅打斷了他的話，眼中泛出複雜又憤恨的神情，「我恨你當然是因為爹的偏愛，但追根究底是因為你搶奪了原本屬於我的命格，你這個來路不明的棄子！」

  「你說什麼？」謝庭大驚失色，其他人也猛地抬起了頭。

  「我說你是一個沒人要的野種！」謝肅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是我爹撿來的孩子，為了養大你，爹認你做兒子，供你吃喝讀書、上學習字，要不是你，考取功名、建功立業的就是我！」

  謝肅吼道，在他看來，謝庭就是一個外來人，占據本該是屬於他的一切，善良賢淑的妻子、聽話乖巧的女兒以及那觸手可及的功名利祿，都該是他的。

  謝家最窮的時候，謝老頭在兩人之間選擇了謝庭，給了他讀書上學的機會。

  而他這個親生兒子只能一輩子在土裡刨食，當一個碌碌無為的莊稼漢，這叫他怎能不恨？

  「你在混說什麼？」陳氏大聲道：「都是我的兒子，什麼野種不野種的？」

  「娘，你不用急著否認。」謝肅冷笑，「爹臨死的時候和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他到死還惦記著這個撿來的兒子，可怎麼沒想過我這個親兒子也在看著呢？」

  「娘！」謝庭猛地轉身看著陳氏，嘴角抽動了幾下，「大哥說的，都是真的嗎？」

  陳氏早已是淚流滿面，面對謝庭的追問，她抹了一把眼淚，低聲道：「當年我確實也生了一個孩子，也是個男娃，可是他命不好，生下來就沒了，你爹去埋他的時候在水溝里發現你，就覺得是老天爺下的恩賜，二郎啊，我和你爹從來都把你當作親兒子看的。」

  快四十年了，謝庭早已和她的兒子無異，是不是自己肚子裡出來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是你們的親兒子，那我呢？別人家都是長子撐起家業，可因為爹的私心，我這個長子連書都讀不下去？」謝庭發出怒吼，「他竟然還想著羞辱我，每次從學堂回來還要教我寫字？看著我寫不出來還要取笑我？」

  謝庭一怔，他想到小時候從學堂回來，見謝肅弱小的身板扛著大大的鋤頭，一身的疲倦，心裡總會染上幾分愧疚。

  他想把自己學到的東西教給大哥，便提出教他寫字，但每次謝肅都拒絕了，「我只是想著能幫幫你……」

  「不用你同情我。」謝庭譏笑道：「你不該回來的，你若是不回來，蘭丫頭便會順利地嫁給周仁，她也不會用做傻事，現在你女兒又害的我女兒進了大牢，你就應該把她救出來，這是你欠我的！」

  謝庭如遭雷擊，身子踉蹌了一下。

  謝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擔憂道：「爹。」

  「怪不得。」謝庭恍惚道：「原來真的是我的錯。」

  兩次了，在謝庭回來的這段時間裡，謝肅責備了他兩次，他一直覺得是因為他久不在家，兄弟之間沒有什麼感情的緣故。

  實際上在他的心裡，他還是對這個大哥敬重有加的，即便是他衝動分家，但兄弟就是兄弟，血脈相連。

  可這一次他這才明白，原來自己真的是多餘的那個人，對啊，謝蘭是他的親生女兒，怎是自己這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野種兄弟比的了的？

  想到之前從上京城離開的時候，他對這個家充滿了憧憬，只是這份憧憬如今被真相一點點蠶食殆盡，叫他遍體生寒。

  野種啊，叫了一輩子爹娘、大哥的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然連姓氏都不是自己的。

  「我知道了。」謝庭在謝顏的攙扶下穩住身子，神色平靜道：「我會找宴度支及仇縣令求情的。」

  「二郎！」陳氏淚流不止，「娘不怪你，娘就是砸鍋賣鐵也會救蘭丫頭的，你莫要去了。」

  總覺得他這麼一去，她就要失去這個兒子了。

  「沒事的娘。」謝庭苦笑道：「大哥說的對，這是我欠他的。」

  「好，我們等著二弟的消息。」許氏擦了擦眼淚，笑道：「二弟啊，只要蘭丫頭沒事兒，今兒個就當沒說過這件事，以後咱們還是兄弟。」

  謝庭微怔，疲倦地擺擺手，兄弟？在今日之後，他覺得自己不會再有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