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縣令之謀
2024-09-30 12:33:20
作者: 三七之間
魏知府轉過身來,一雙銳利的眼睛望向他,語氣低沉道:「兄長,許久不見。」
仇縣令一愣,抬起頭來,「是你。」
魏知府露出一抹深笑,「多年未見,兄長可好?」
「你來這裡做什麼?」仇縣令顧不得兩人的身份,後退一步,冷聲道:「魏知府認錯人了,我與魏知府並無干係。」
「事到如今,兄長還是不肯原諒我。」魏知府嘆息一聲,「當年是我對不起阿霜,可這麼多年來,我已經在盡力彌補了。」
「閉嘴,你不配提她。」仇縣令的怒火瞬間涌了上來,「她和你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魏知府啞聲,看著仇縣令臉上的憤恨之色,沒有一絲意外。
仇縣令和他的妹妹仇霜感情極深,他們自小父母雙亡,兩人相依為命,既沒有家族庇佑,也沒有長輩幫寸。
仇縣令是個讀書的好苗子,為了供他讀書,仇霜用幼小的身子扛起了整個家,洗衣做飯、種地裁衣,沒日沒夜地幹活貼補家用。
靠著父母留下微薄積蓄和仇霜的勤儉持家,仇縣令才有了高中的一天。
而魏知府出身於一個落魄的寒門世家,家裡人在他弱冠之年給他相中了一戶好人家。
那家姑娘貌美天真,最重要的是她家是商賈之家,可以帶來豐饒的嫁妝,足以養活魏家上下十幾口人。
彼時的魏知府年少輕狂,不願意受制於人,娶一個渾身銅臭的女子,於是他逃婚了。
再後來,他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娶妻,這個人便是仇霜。
原來在他逃離家裡的這些日子,他遇到了堅強勇敢的仇霜,並與她私定終身。
可是這樣的仇霜並不受魏家人待見。
「當年是我錯了,我並不知道我爹娘會瞞著我對阿霜做出那樣的事。」魏知府低聲道:「他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那便是有意的。」仇縣令臉帶厭惡之色,「我的妹妹是天下最好的女子,她吃了十幾年的苦,原本以為嫁給你能享福,可卻被你爹娘折磨至死,都是你的錯!」
想到他最後見到妹妹的可憐樣子,仇縣令恨不得將魏知府剝皮抽筋、以平怒火。
他的妹妹,一個堪堪雙十年華的妙齡女子,被折磨的遍體鱗傷,渾身上下都沒有二兩肉。
大雪飄零的冬日,他們連一捆乾柴都不給她,叫她生生凍死在雪夜裡。
「那時候我遠在京城,並不知道家裡之事。」魏知府急急解釋,「我知道的第一時間便趕了回去。」
「是在京城醉生夢死吧?」仇縣令不願再與他爭辯,「總之,我妹妹已死,她與你魏家再無瓜噶,我也當不起你的兄長,若是魏知府此行是來說公事的,那下官洗耳恭聽,若是來說私事,那便沒什麼好談的。」
仇縣令衣袖一甩,並不怕得罪他,在他去接回妹妹的時候,他就已經將魏家人得罪完了。
他只恨自己當時只是一個小小的書吏,無法為妹妹報仇,最終只能帶著妹妹的屍體狼狽離開魏家。
「是魏某的不是。」魏知府合上眼,抱拳道:「此行只是路過安陸,想來探查一番,如今見安陸百姓安居樂業,當乃仇縣令之功,謝某自會謹記,改日向聖上請功。」
仇縣令眼皮子都沒抬,「魏知府過譽了,下官還有案子要審,若是沒什麼要緊事,下官便先行離開了。」
魏知府客套地笑笑,示意他自便。
仇縣令頭也沒回地離開了,那壓制住的怒氣幾乎要溢出來。
「我對你們之間的情仇不感興趣。」宴徐行換了一個姿勢道:「你別告訴我他是因為有愧於你,才對你網開一面。」
仇縣令苦笑,「宴度支猜的不錯。」
仇縣令原本以為這件事會到此為止,畢竟他的妹妹已經死了許多年,他早就當不認識那個人了,最多覺得魏知府會給他穿個小鞋罷了。
可是……
「在我任期的第三年,繳納秋稅的時候,我發現了不對勁。」仇縣令道:「我在安陸待了好幾年,每年的兩稅帳目都要經過我的手,我很容易發現了那年的秋稅漲了很多。」
一開始,仇縣令還沒有察覺到,因為前一年繳稅的時候,安陸縣要到離這裡一個月路程的其他洲府去交納,光是腳力錢便多出了不少。
第二年的時候,他們只是在旁邊的縣城繳納,可稅收沒有一絲減輕,依舊比往年多了許多。
仇縣令還以為是邊關告急,或是朝廷要大興土木,特意請京城的朋友幫忙打聽,得到了國庫豐盈的消息。
這叫他十分疑惑,他多年在底層摸爬,也見過心思不軌之人,很快便聯想到其中必有的隱情。
尋著線索,他很快鎖定了魏知府,或者說魏知府根本沒打算瞞著他。
「你為何要這麼做?」仇縣令跑到江陵府衙,找到魏知府厲聲問道。
「為什麼?」魏知府身穿官服,氣定神閒地看著他,「這還用問嗎?金銀財寶誰不喜歡?」
「可那是朝廷的銀錢、百姓的血汗!」仇縣令道:「你怎麼能為了一己之私而罔顧百姓死活?」
「那又怎麼樣?不過是些刁民罷了,多幸苦些便是了。」魏知府沒有絲毫不忍,站起身來將一隻箱子打開。
箱子裡發出金色的光芒,刺痛了仇縣令的眼睛。
魏知府對著滿箱子的金子道:「你瞧,他們多好看,這些可以換來美食佳肴、宅院土地,也能助自己更上一層樓。」
「可這些都是拿人命換來的。」仇縣令不為所動,轉身就要離開,「我絕不允許你這麼做。」
「你是準備去告發本官嗎?」魏知府合上箱子,幽幽道。
一隻腳即將踏出大門的仇縣令頭頓了頓,道:「是又如何?」
「那你可要想清楚。」魏知府道:「我既然敢叫兄長發現,那便做足了準備。」
「你是什麼意思?」仇縣令回身道:「你以為我怕死嗎?左右不過一條爛命,舍了便是。」
「你是不怕死,可是那安陸的百姓怕不怕本官便不曉得了?」魏知府淡然道:「我也不怕兄長知道,如今這江陵大半已經落入我的手裡,若是兄長沒有完全的準備,是拿不下我的,而兄長只要說錯了一句話,那安陸的百姓將永無寧日。」
「你!」仇縣令怒目而視,「無恥!」
他自然聽出了魏知府話中之意,這是在拿整個安陸的百姓來威脅他!
「不如這樣,我需要一個繁華鼎盛的縣城來替我應付朝廷來的巡檢,不如就選在安陸吧。」魏知府突然來了興致,「只要兄長乖乖聽話,安陸的一切我便不再過問。」
仇縣令放在兩側的手緊緊攥住。
魏知府步步逼近,話里充滿誘惑,「我還可以承諾兄長,只要你在安陸的一日,安陸便不會有天災人禍發生。」
仇縣令緊緊地盯著那雙平靜而又冷漠的眼睛,他知道魏知府在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是用安陸百姓的性命來保守住這個秘密,還是一意孤行,落得個兩敗俱傷的下場。
不,很可能不是兩敗俱傷,只是他飛蛾撲火罷了,他是了解魏知府的,這個人在妹妹死去之後,攀附上了京中的高官,從此平步青雲。
仇縣令屈服了,他回到了安陸。
半年後,一場十年不遇的洪水襲擊了安陸縣,他因為管理不善再次留任安陸縣令。
「從那以後,我便再也沒有去過江陵。」仇縣令道:「我知道張師爺是他安排來監視我的,可我無力反駁,只能做一個聽話的木偶。」
不知道何時跑來的莫林問道:「他說什麼便是什麼,你為何不伺機檢舉?」
「因為做不到。」仇縣令道:「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令,連上疏的摺子都送不到聖上的手中,如何能檢舉他?」
作為一個縣令,他可以寫摺子,但需要層層轉交才能到聖上的手中,那勢必要經過魏知府的手。
納蘭擎深吸一口氣,「民生多艱吶。」
「這麼多年,我想過很多法子,派親信偽裝送信、與朝廷派來的巡檢秘密交談,可這些都被打了回來。」那是他最絕望的事,每一次在他以為有所收穫的時候,現實總會給他致命的打擊。
後來時間磨平了他的稜角,他學乖了,逐漸變的麻木、聽話,做一個枚好用的棋子為魏知府辦事,以此來打消他的疑心。
只是在他的心中,他從未放棄過。
「所以,那封信是你送出去的?」宴徐行斷定道,他們也正是因為那封信,才來此調查的。
「不錯。」仇縣令點點頭,「那封信是我拜託阿江送出去的。」
阿江就是那個黑衣人,也是當年和他、和妹妹一起長大的玩伴。
「阿江來此是個意外,當時沒有人知道我們的關係,後來他得知此事,花了一年的時間打入魏知府的侍衛里,並被成功調派到了我這裡。」仇縣令解釋道:「其實我們送出去過很多信,只是大多杳無音訊,直到這一次。」
他不能正大光明地用安陸縣縣令的身份揭發魏知府,只能用私人的名義送信,他也不能確定哪些人是魏知府的同黨,只能一個一個去試。
好在有人信了他的話,聖上也遣來了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