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永遠失落的秘密
2024-09-29 17:32:19
作者: 雷池果
加菲終於停下腳步的時候,米德華發現他們站在一處山崖邊。
「還……還有其他的路嗎?」米德華問。這處山谷很深,好像是個地表的大裂縫,米德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沒錯,的確是地表的大裂縫,岩石的斷層很清晰。
加菲指著山谷對面:「有……去,那裡。」米德華望了望山谷對面,那邊隱隱有幾處暗影,好像小山包,又不太像天然形成的,形狀更像麥秸堆砌的草垛。
「我們怎麼過去?」米德華望著深不見底的山谷,腿有些發軟,他沒有恐高症,但看到這個山谷,還是很有些發怵。
加菲指了指右下方:「有……橋。」米德華看她那麼肯定,就攀住旁邊一塊岩石,盡力探頭向下張望,果然,在離崖頂四五米的崖壁上,釘著一座吊橋,斜斜通向對面,這吊橋離得遠,又正好被這塊凸出的岩石給擋住了,難怪米德華一點都沒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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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是哪裡?」米德華不明白加菲為何非要過去。加菲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抓著崖壁的藤蔓,向吊橋慢慢下縋。
「米——!」加菲到達吊橋後,叫了米德華一聲,示意米德華也效法她。「大不了一個死,管他呢!」米德華心一橫,也俯身抓住藤蔓,學著加菲的樣一寸一寸向下挪,此時的他真正嘗到了置生死度外的感覺,身處險境的人,想必頭腦一直是發熱狀態,發熱得竟能容忍平靜涉險,大概正因為平靜不慌亂的緣故,所以反倒能平安度過。因此,處變不驚有兩種原因:一種是像007那樣,處得太多太濫了,所以習慣了;另一種是像他這樣,從來沒處過,不知道有啥後果,所以無知者無畏。
總結出來上面那兩個原因後,米德華的雙腳也站在了吊橋上,吊橋比較簡陋,晃晃悠悠,用作欄杆的也不過是一邊一條絆繩,軟軟塌塌的,形同虛設。「走!」加菲一拉米德華,兩個人一前一後向對面走去,速度明顯慢許多。
這時,山崖上傳來牛老大他們的叫喊:「回來——!回來——!不許再走——!再走就開槍啦——!」劈劈啪啪,他們果然開槍了,一發子彈擦過米德華的耳邊,嚇得米德華差點一頭栽到吊橋下。
加菲的步子不但不停,而且越來越快,米德華咬緊牙關跟在她後面。這時槍聲停了,米德華忍不住回頭看,看見牛老大指揮手下爬藤蔓,他們也要下到吊橋上。
「加菲!他們追來了!」米德華有些心急,步子開始不穩,吊橋也開始劇烈晃動。「完了,我要掉下去了!」米德華絕望地看著黑幽幽的谷底。
「別管他們!我們快走!」加菲頭也不回地說道。這八個字清晰流暢而且連貫,一反之前口齒不清的樣子,令米德華的眼鏡險些再次掉下來,「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他穩了穩心神,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儘量平復,終於平安走到了吊橋的盡頭。
吊橋的盡頭一樣是藤蔓,而且崖壁上從下往上被人有規律地敲了很多木樁,可以一邊拉著藤蔓一邊踩著木樁上去,看來經常有人上上下下,一個個木樁都被磨得滑溜溜,加菲和米德華用了比剛才滑下崖壁更少的時間到達了崖頂。
崖頂挺開闊,沒多少樹,有不少人類活動的跡象,米德華也終於看清那些「小山包」是什麼,好像是一個個小棚子,加菲拉著米德華躲到一個岩石後,把妖妖和珍珍放出來,它們箭一般奔向那些棚子,過了一會兒又跑回來,唧唧叫著,加菲把它們都塞到米德華懷裡:「你們等我。」然後彎著腰迅速向那些棚子貼了過去。
米德華懵懵地看著加菲消失在那些棚子附近,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麼,加菲不讓自己跟過去一定是有原因的,此時的加菲讓他覺得既熟悉又陌生,她遠非自己所看到的那麼簡單,她一定背負著很多秘密,有些自己或許有幸知道,有些自己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
一些說話聲飄了過來,牛老大他們走過了吊橋,正在攀著繩子往崖頂爬,米德華趕忙換了個岩石藏身,那個岩石比剛才的更高更寬一些,完全能遮擋住自己和兩隻小猴。沒過多久,牛老大和手下都上了崖頂,「二狗,你去看著火藥庫!三矬子,你去看著那些毛皮!其他人跟我過來!這個女妖精竟然跑咱們老巢來了,他奶奶的!不抓住她我就不姓牛!」牛老大粗聲粗氣吆喝著,接著一陣腳步雜沓紛亂,米德華偷偷探頭看了看,只見牛老大帶著手下急匆匆向那些棚子奔去,在那群人的背影中,好像沒有看到蔡國安。
「加菲在哪裡啊?」米德華急了,「牛老大他們人多勢眾,加菲一定不是對手!」他不由自主從岩石後站了起來,妖妖和珍珍忽然從他懷裡蹦出來,哧溜竄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米德華顧不上它們,他只努力向棚子那邊張望著,忽然覺得後背上被什麼硬梆梆的東西給頂住了,米德華的第一反應就是槍筒。
「別動!」身後響起蔡國安的聲音。
米德華馬上舉起雙手放在腦後:「蔡……蔡大哥,你這是幹嗎?你不進去抓那個……呃,祭瑁麼?」
「哼,進去就是送死,你以為我不知道?」蔡國安把槍筒抵得更緊了些。
「什麼意思……我不懂哎!」
蔡國安又哼了一聲,這時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那些棚子頃刻變成一片火海,米德華被震得差點昏厥過去,待反應過來後,只聽到蔡國安一陣陣冷笑:「你看到了吧?那些棚子是牛老大的倉庫和彈藥庫,他們以為祭瑁那麼好對付?有祭瑁的地方雞犬不寧,在火藥庫內不小心點一把小火,大夥不就一塊兒玩完了麼?我如果進去,也和牛老大他們一樣下場!」
「難道說,那祭瑁也……死了?」米德華艱難吐出一句問話。
蔡國安得意地嘿嘿笑著:「你覺得呢?」他又用槍筒頂了頂米德華,逼著他向山崖邊走,一邊走一邊笑著說,「小子,你覺得『博士生失足墜崖』這樣一條新聞怎麼樣?是不是很震撼?」
完了,這傢伙要殺自己,而且還要偽造事故假象,米德華有意把步子放得很慢,儘量拖延時間想對策。「蔡大哥,我不明白,你……為啥要殺我?這樣對你有啥好處?」
「你想死得明白,可以!告訴你吧,你如果不是多事找到那張照片,現在你早就在返程的火車上了!」蔡國安的聲音陰森森的,「你以為我想殺你?我有十五年沒殺過人了,可你現在知道了一些別人不知道的事情,這些事情足以讓我送命,所以你不死,我就得死,明白了麼?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米博士,你得體諒體諒我!」
米德華的腦海仿佛突然打開了一扇天窗,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原來,加菲的父親是你殺的!你早就在打金絲軟甲的主意了!」
「你比我想像得要聰明,看來博士也有不傻的。」蔡國安呵呵笑起來。
「蔡大哥,平心而論,我真的一點都不怪你,真的。」米德華一本正經並且無比真誠地說,「只不過,我最後有一個請求。」
「說!」
「請仔細檢查一下你的槍的保險栓。」這話是米德華從電影上學來的,一人用槍頂著另一人的時候,被頂著的人如果說一句「你的保險栓忘記開了」,其結果總是被頂的人能成功反客為主,米德華不指望能從蔡國安手裡搶到槍,只指望能有機會稍微反擊一下,自己好歹有一米七八的個子擺在那裡,比蔡國安高將近一頭。
這句話剛說完,米德華馬上感覺蔡國安的手抖了一下,但奏效的不是他這句話,而是跟他這話幾乎同時出現的拉槍栓聲。接下來,米德華聽到了對話,說話的人一個是蔡國安,另一個女聲除了加菲不會有別人,而讓他震驚的是,他們倆的對話都不是國語。
米德華平生最怕兩件事情,一怕閒著沒事,二怕跟人扎堆,所以當初報志願,堅定不移學了考古,為的就是將來去地廣人稀的地方有事做,學二外也一樣,那些熱門語種,學的人熙熙攘攘踏破門檻,於是米德華毫不猶豫選了個幾乎無人問津的亞洲小語種,以這語種為母語的國家又小又窮,沒有任何經濟和學業價值,恐怕只有兩種人會去學,一種是翻譯工作者,一種就是米德華這樣吃飽撐得沒事幹的悠閒漢。
那兩個對話的人一定不會相信,他們說的話,米德華竟然能聽懂,連他自己也難以相信在學校里學的冷僻的二外,在這個偏遠的原始森林裡居然能派上用場。
「放下槍,否則我打破你的腦袋!」加菲說,她正常說話的聲音很好聽,這種亞洲小語種的發音很類似某種南方漢語方言,說起來也是一字一頓,有些先喉塞音米德華自己發出來的時候總是難聽無比,而聽加菲說起來卻非常舒服。
「你究竟是誰?」蔡國安仍用槍頂著米德華,米德華感覺那槍筒在微微顫抖。
「你認識我十幾年了,還不知道我是誰?你殺我父親的時候,沒想到過有今天嗎?」加菲的聲音充滿鄙夷。
「我沒有錯,你為了你的國家,我也為我的。」蔡國安口氣強硬,但嗓音也開始顫抖。
「真的嗎?那麼你發現金絲軟甲的下落後,為什麼沒有向你的國家匯報?而是繼續打著執行任務的幌子留在這裡明察暗訪?不過,你倒是隱藏得很好,讓我們也找得好苦。」
「你難道清白嗎?金絲軟甲還不是被你們父女私吞了?你現在身上穿的什麼?」蔡國安膽氣好像壯了一點。
加菲笑了起來:「你真的這麼以為?」
「難道不是?」
「真的金絲軟甲早就去了它該去的地方,我身上穿的,不過是一件精心修飾過的避彈衣罷了。這個答案,你滿意嗎?」加菲悠然回答,與此同時,米德華聽到一聲槍響,接著是蔡國安的慘叫,米德華忙轉身一看,只見加菲腰杆筆直,正舉著一把手槍對著蔡國安,她舉槍的姿勢看起來很專業,左手托著右手的槍,頭略向右偏;蔡國安捂著鮮血淋漓的右胳膊,胳膊肘處一個血窟窿正汩汩往外冒血。又是一聲槍響,蔡國安的左手腕也出現了一個血窟窿,痛得他直接暈了過去,節省了第二聲慘叫。連米德華都能看出來,此人的兩條上肢等於廢了。
現在又剩下米德華和加菲。加菲把臉前的頭髮挽到耳後,凝視著米德華,米德華也定定望著她,他知道自己的臉上一定堆滿了疑惑,而加菲也已經看出來了。但米德華什麼都不想問,他雖然很好奇,但他知道,這世上有些事情,知道得太清楚無異引禍上身。
「呃……我想,我該走了。」米德華開口了,雖然有些慌亂,「那個加菲貓玩具,留給你做紀念吧!」
加菲俯身從蔡國安懷裡搜出日記本,拿出照片,只把日記本遞給米德華:「那麼這個就給你留作紀念,這是個普通的日記本,不會有人注意的。」加菲說國語的聲音更好聽,帶了點吳儂軟語的味道。
「謝謝……那麼就再見啦!」
加菲笑了:「再見?你打算按原路返回嗎?」她問得正是米德華心裡正犯愁的,說實話,經過這麼多折騰,他實在沒有勇氣再爬藤蔓走吊橋。
「那……」米德華又開始撓頭。
加菲走近他,走得很近,近的能感覺到她的吹氣如蘭,米德華覺得臉開始發燒。「我有辦法送你出去,只是得委屈你一下。」加菲踮起腳尖,在他的面頰上印下一吻。「你是個好人,好人一生平安。」她輕輕地說。
米德華望著加菲幽深的黑眼睛,禁不住雙手托起她的臉,把自己的唇覆在那雙眼睛上面,那雙眼睛或許折射著不少難以言說的秘密,可此時它們卻溫馴地閉著,任憑自己親吻。米德華的唇接著向下游移,最後蓋在剛剛吻過他臉頰的那對櫻唇上,他也閉上眼睛,感覺一滴眼淚從眼角落下,掠過加菲的臉,流到了自己滾燙的手心裡。
「忘掉我,米。」米德華睜開眼睛,看到加菲舉起手,優雅一揮,掌緣切向他的脖頸。
米德華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火車站附近的一家醫院裡,昏迷的時候他並非全無意識,隱隱記得好像有很多人,還有類似直升飛機螺旋槳的轟鳴,但這些都太模糊朦朧,唯一清晰的記憶,是自己昏迷前看到的加菲那張淚水縱橫的臉。
很多事情米德華始終弄不清,他一直不知道加菲的真名叫什麼,一直弄不清她到底和猴子們在一起呆了多久,一直不明白她為何引自己去找她父親的遺物,也不知道後來在報紙上刊載為「死於森林大火」的蔡國安究竟是什麼身份,對於這些疑惑,他曾假設了很多可能,但再也沒有機會去驗證核實。自己的這次經歷,似乎應該永遠忘記,其實卻永遠都忘記不了。在米德華終於有一天能夠回憶起這一段而不感到傷痛的時候,談笑如初幽默如舊的他,還是會為其他女孩偶爾一次類似的回眸發怔,當然,發怔過後,依舊如常,生活永遠得繼續進行下去。
有一種傷叫有愛,
有一種刺叫無奈。
有一種咫尺叫天涯,
有一種銘記叫忘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