魘
2024-09-29 17:32:22
作者: 雷池果
一.魘夢
蘇奐詩沒有想到雨居然下得這麼大。
上午去編輯部交稿,中午和編輯們一起吃工作餐,下午來醫院檢查,然後去超市買東西,回家做一頓簡單而有營養的晚餐,看完新聞,慢慢走到小區健身中心去參加孕婦培訓班,蘇奐詩這一天的日程和她的小說思路一樣條理分明,可偏偏一場暴雨把她阻在了醫院裡,她沒有帶傘,從醫院到停車場雖然只有十幾步路,也足夠把她淋成落湯雞。
今天不是雙休日,醫院裡本來就沒多少病人,到了下午這個時候,病人就更少,長長的走廊里散坐著五六位。蘇奐詩靠在長椅上,百無聊賴翻著手上的檢查報告,B超的照片上是在她肚子裡已孕育了兩個多月的寶寶,不過半個拳頭那麼大,難以想像再過六七個月,這個毛茸茸的小肉團能長成一個五官分明的人類嬰兒。蘇奐詩一邊凝視著照片,一邊豎起耳朵聽著窗外的雨聲,真希望從下一分鐘起雨就戛然而止。
這個醫院很大,婦科占據了整整一層樓面,走廊兩邊的門加在一起有將近三十扇,蘇奐詩坐在走廊盡頭的長椅上,離窗戶近的地方空氣要新鮮一些,醫院永遠瀰漫著特有的藥味,讓人覺得在這個環境下如果不生點病,就實在有些另類了。
包里的手機突然響了,蘇奐詩嚇了一跳,她只有出門的時候手機才開機,平常在家一總是關著的,幾個月下來,對手機鈴聲多少有些不適應,再說,安靜空曠的走廊里,這手機鈴聲也的確太刺耳了些。
「奐詩,你在哪裡?今天去醫院檢查了嗎?」是丈夫劉度的聲音,他在被公司派到國外一段時間,正好在蘇奐詩預產期前回來,夫妻倆每天晚上通一次電話,今天不知怎麼,他的電話這麼早就打過來了。
「我在醫院裡,外面下大雨,我出不去。」蘇奐詩儘量讓手機離自己耳朵遠一些,好象這樣就可以遠離一些輻射。
「檢查結果怎樣?孩子好嗎?」
「都很好,母子平安。」蘇奐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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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度也笑了:「才三個月,你怎麼知道一定是兒子?」
「古代的『子』就是指兒女,不管男孩女孩。」蘇奐詩抿著嘴笑,「『子』這個字在甲骨文字形裡面像小孩在襁褓中一樣,所以本義是嬰兒……」
她的話還沒說完,劉度就討饒了:「作家老婆大人行行好,等我回來後再慢慢向你請教古文可否?」
「我說『否』有用嗎?」蘇奐詩的聲音有些撒嬌的意味,她抬起眼瞟了瞟四周,走廊的另一個盡頭有個女病人背對著她,好象在看窗外的風景,其他人都坐在長椅上打瞌睡。
「有用,不過我擔心你打手機時間太長了。你回家路上小心,北京時間的晚上九點我再打給你。」電話那頭傳來兩聲響亮的「嘖」,蘇奐詩知道,這兩記吻,一個給她,一個給肚裡的孩子。
蘇奐詩微笑把手機放回拎包,抬起頭來,確信自己講的電話沒有打擾長椅上求醫者的瞌睡,這時,走廊盡頭的那個女人轉過身,輕輕向她走來,她走得很急,幾乎腳不點地,眨眼工夫就在幾步開外。可是,蘇奐詩的笑容卻漸漸僵住。
那女人的臉色完全沒有血色,身上白色的病號服被風吹著向後誇張地飄著,但看不見身體的輪廓。
那女人不是腳不點地,而是完全沒有腳,空蕩的白衣服上,頂著一個似乎沒有重量的死灰顏色的頭顱,同樣死灰的雙眼,目不轉睛盯著蘇奐詩。
蘇奐詩覺得自己喪失了呼吸功能,耳旁轟鳴不止,巨大的轟隆聲中,竟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
那女人離她越來越近,蘇奐詩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嘆息,很輕很輕,仿佛有人在緊貼著她的耳朵細語。
「啊——!」蘇奐詩不知哪裡來的氣力,掙扎著從椅子上站起來,跌跌撞撞逃向另一條走廊,正在長椅上打盹的那些人被她的尖叫驚醒,茫然對望著。
「蘇小姐,您不覺得您是……呃,我的意思是說,產生幻覺了麼?」醫院保安主任把手撐在桌子上,認真地問出這句話。
「我不知道,我想不是幻覺。」蘇奐詩雙手捧著一個紙杯,眼睛盯在天花板某個地方,她在極力壓抑恐懼,同時她也在擔心,不知這次驚嚇會不會給胎兒帶來影響。
保安主任望了望室內的另兩個保安,那兩人搖了搖頭,其中一個說:「我們問過當時在場的病人,都說沒見過那樣的女人,走廊那頭沒什麼人站著,更沒人走動。」
「走廊的攝像頭也沒看見那樣的女人……」另一個說。
這幾句平平的話讓蘇奐詩回憶起剛才的景象,她不禁顫慄起來,從椅子上直起身子喊道:「我發誓我看到的不是幻覺!」她的聲音讓她自己都有些陌生,竟然那樣尖銳、神經質和歇斯底里,「或許他們真的看不到她,但是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
在場的人面面相覷,蘇奐詩筋疲力盡靠著椅背,她手捫額頭,額頭上都是冷汗。接下來的兩分鐘,沒有一個人說話。
「對不起,我失態了。」蘇奐詩最先打破沉默,「時候不早,我回家了,真是麻煩你們,不好意思。」她拿起自己的拎包,儘量優雅地推門離去。
在開車回家的路上,蘇奐詩漸漸冷靜了下來,不管是不是幻覺,剛才那個女人並沒有對她怎樣,如果真是鬼魂,她恐怕沒現在這麼悠閒。雨已經漸漸停了,蘇奐詩把車窗搖了下來,深深吸了幾口氣,此舉很奏效,她的心跳很快平復如初,被雨後清新的空氣包圍的感覺,還讓她有幾分愉悅。
出停車場的時候,蘇奐詩甚至對著車庫拐角的凸面鏡微笑了一下,可她今天的微笑仿佛註定要被僵住一樣——反光鏡里,她的車子后座,有一個白白的人影緊緊貼在玻璃窗上,那人的臉是平面的,像一張薄紙。
蘇奐詩悚然回頭,此時,她的車后座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