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香菸的妙用

  晚飯很豐盛，蔡國安還從吉普車後備箱取出一小壇酒：「明天就要返程了，米博士，今天喝個痛快！」

  「我……我不會喝酒。」米德華的臉又開始紅起來，他最差的技能就是酒量，一聞味道就會過敏，在學校里，他的室友總拿這個開他的玩笑，男子漢大丈夫，酒色財氣缺一不可，這排行第一的「酒」，就更不能含糊。可米德華沒辦法，他也想喝酒，可身體就是不爭氣，天生就跟酒精過不去。

  蔡國安還是不住地勸，米德華推不掉，只好喝了幾杯，喝完後自然覺得天旋地轉，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還做了個夢，夢見照片上那三個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小女孩長成了大加菲，正抱著加菲貓沖自己笑，加菲的父親很慈祥，也沖自己笑，而那個年輕的小伙子卻總背對著自己，背影很熟悉，他努力想看他的正面，繞來繞去都看不到，心急之下就醒了。

  米德華醒了之後，覺得渾身比睡著之前還難受，睡著之前是頭疼，醒了之後渾身都疼，想推正鼻樑上的眼鏡，可胳膊根本不能動彈，定睛一看，下巴頦想不掉下來都難，原來自己被拇指粗的麻繩綁了個結結實實！

  「蔡大哥！蔡大哥！餵——有人嗎？」米德華著急地大喊，自己還在帳篷里，怎麼就被綁起來了？有人跟自己開玩笑？還是牛老大在耍什麼淫威？

  

  「米德華博士，請注意身份，別亂嚷嚷。」旁邊一個聲音響起來，米德華艱難扭頭一看，說話的竟然就是蔡國安，他端坐在一步開外的地方，和之前睡眼惺忪的模樣完全不同，兩眼炯炯有神，正拿著那個黑色日記本反覆察看，最後，他也發現了那張照片。

  端詳著這張照片，蔡國安發出一陣冷笑。與此同時，米德華突然想起來照片上第三個人為何那麼面熟了，蔡國安的五官配上此刻這種精神抖擻的神情，就是照片上那年輕小伙子變成中年的模樣。

  「米博士，看不出啊，你和祭瑁的關係那麼非同尋常。」蔡國安嘿嘿笑著。

  「蔡大哥……你弄錯了吧？」米德華裝糊塗，「這個本子是我今天在森林裡撿的，是那個什麼……祭瑁的嗎？」

  蔡國安哼了一聲：「你別裝蒜，我早就懷疑你了，今天你一出門我就跟著，看見你和那個祭瑁在一起。」

  米德華心頭暗叫糟糕，神色卻滿是懷疑：「蔡大哥，你跟蹤我？不可能吧？如果我真和猴子們在一起，你看見我的時候，你也會被它們發現的。難道你用的是望遠鏡？不過森林裡的樹那麼多，你肯定看花眼啦！」

  蔡國安跳起來，狠狠扇了米德華一個耳光：「你小子還嘴硬！你看看這是什麼！」他把米德華的背包里的東西統統倒到地上，從裡面揀出一個圓圓的不起眼的小盒子，「這是跟蹤器，我趁不不注意放到你的包里的，你今天到哪裡，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米德華被蔡國安打得歪在一旁，眼鏡也險些掉下，他努力擠著鼻樑把眼鏡挪回原來位置，肚子裡的火氣也騰了上來，平素他給人的感覺是徹底沒脾氣，多少年了都沒怎麼發過火，但這類人有個共性，就是一旦被惹急，十頭騾子也拉不回他的脾氣。「蔡大哥，你別說我裝蒜，你自己裝得也很好噢！我不過是跟祭瑁打幾個照面而已，你卻在十幾年前就和他們父女倆合影啦！」米德華還是笑著的，但笑容很譏諷，蔡國安暴跳如雷，又衝著米德華踢了一腳，他拎起米德華的衣服領子，威脅道：「剛才這話過會兒你要是敢吐出半個字，我就割掉你的舌頭！」

  「沒有舌頭我也一樣可以說話的，信不信？」米德華猜牛老大快來了，感覺蔡國安還是有些畏懼這些帶槍的，「不過你不會捨得殺我的，殺了我，你就徹底抓不到祭瑁了，對不對？如果抓不到祭瑁，你的金絲軟甲也泡湯了，是不是？」米德華實在太崇拜自己了，他從來沒覺得自己原來可以這樣伶牙俐齒。

  蔡國安瞪著米德華，他大概不明白這個文弱書生怎麼似乎不知道「怕」字怎麼寫，這時，帳篷外響起雜亂的腳步聲，蔡國安忙把那黑色日記本藏到懷裡。帳簾一掀，牛老大進來了，蔡國安馬上換上一副謙卑神色：「牛老大，您來啦，這小子就在這裡，您看怎麼發落？」

  牛老大圍著米德華轉了個圈，哈哈大笑起來：「踏破鐵鞋無覓處，這小子和那個祭瑁有一腿的話，抓住他就等於抓住祭瑁了！」

  「您的意思是……用他引祭瑁出來？」蔡國安有些難以置信。

  「那是自然！」牛老大湊近蔡國安，低聲講了幾句，蔡國安邊聽邊連連點頭：「妙計……妙計！」

  米德華不知道他們嘀咕些什麼，但從神色來看，一定不是什麼好事，他對於如何脫身也是一籌莫展，剛才的嘴硬也僅僅在氣勢上不想示弱而已，如今情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唉，為何我沒有詹姆斯邦德那樣的好運呢？」米德華想起了007，這位大眾情人無論在什麼匪夷所思的囹圄內都能化險為夷，實在好命得緊，「帥哥就是吃香，唉——！」米德華在心底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長嘆。

  蔡國安和牛老大密謀完畢，牛老大對他的手下遞了個眼色，那手下端起槍對著米德華，接著扣動了扳機。「啊！我親愛的祖國……」米德華剛剛想好遺言的開場白，就被麻醉槍打暈了過去。

  等米德華再次醒來，發現這次的境況比剛才醒來的時候更糟：嘴裡塞了塊臭烘烘的布，雙手雙腳都被綁了個結結實實，而且被用繩子吊了起來，離地有一兩米高，就吊在他發現牛老大掉落的香菸的地方。這個地方比較空曠，最近的樹離他也有十來步。「他們打算幹嗎？昔有姜太公釣魚，今有牛老大釣猴？」米德華哭笑不得，「加菲聽了我警告，應該不會再亂跑，他們這一招實在不怎麼高明。」

  這一天的風有點大，吹得米德華晃來晃去，周圍好像沒有一個人。「他們藏在哪兒了呢？」米德華開始琢磨，可他馬上就開始發愁，如果加菲不來，他就得一直被吊在這兒，如果有三急該怎麼辦？「唉，慘無人道啊……」米德華唉聲嘆氣地想，索性閉著眼睛開始回憶背誦唐詩三百首，幾年前他背過一遍，後來讀了金庸的《連城訣》，又複習了一遍，現在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再複習一遍。「哥翁喊上來，是橫不敢過。」第一句下意識冒出來後，米德華懊惱得想打自己嘴巴，正宗的唐詩句子沒記牢，把這個偏門倒是記得一字不差，這情形不止一次了，比如小的時候有個「藍夢」席夢思GG，GG詞借用了孟浩然那首膾炙人口的《春眠》，GG聽多了，一聽上句「春眠不覺曉」，他總覺得下一句就應該是「還是藍夢好」，唉，實在該打。

  「孤鴻海上來，池潢不敢顧。側見雙翠鳥，巢在三珠樹。……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從張九齡背到杜甫，一口氣背了九首，絲毫不漏，沒有半點卡殼，讓米德華覺得愧疚之心少了許多。

  這時，四周還是靜悄悄的，米德華繼續閉著眼睛默誦。「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雲良家子，零落依草木。關中昔喪亂，兄弟遭殺戮。官高何足論，不得收骨肉。……。死別已吞聲，生別常惻惻。江南瘴癘地，逐客無消息。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君今在羅網，何以有羽翼？……」米德華默誦得頭暈腦脹，忽然覺得幾步開外的樹枝有輕微的響動，於是睜開眼睛扭頭一看，竟然是珍珍。它在樹枝上爬來爬去，似乎打算跳到自己身上。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珍珍啊珍珍，你千萬別過來。」米德華開始著急了，「沒看見我正被吊著的嗎？」正想著，只見珍珍向前一躍，已然跳上了他的肩頭。「糟啦！」米德華以為牛老大他們會開槍，可聽到的僅僅是遠處不知哪裡的輕微樹枝斷裂聲，米德華轉念一想就明白了，牛老大他們一定也發現了珍珍，但不會開槍，否則就把祭瑁給嚇跑了，放長線才能釣大魚麼。

  珍珍跳到米德華肩頭上後，在米德華的手裡塞了一樣長長軟軟的東西，米德華聞到一陣煙味，努力抬頭一看，手裡那東西是一根正在燃燒的香菸。「咦？」米德華的眼鏡差點驚訝得跌落下來，「珍珍給我這個東西幹嗎？我又不抽菸。」突然間他明白了，綁著他的繩子雖然是三股扭絞起來的，每股有拇指那麼粗，卻都是草繩，草繩結實歸結實，卻怕火。「珍珍的意思是讓我燒斷繩子？太妙啦！」米德華欣喜若狂，牢牢捏住香菸，把菸頭小心抵到綁住自己手腕的繩子上，山風繼續呼呼地吹，菸頭的紅火一閃一閃，很快，三股草繩就被燒斷了一股，接著是第二股、第三股。米德華動了個心眼，在第三股快燒斷的時候，他牢牢抓住吊繩，不讓自己掉下來，一是防止自己摔傷，二是怕牛老大他們發現後狗急跳牆，所以現在的情形是米德華看起來依舊是被高高吊著，嘴巴里塞著破布，但雙腕已脫離了羈絆，屬於隨時待命狀態。

  米德華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腳下的土地出奇地平整，一點石頭和草木都沒有，土看起來很鬆，不難看出，在自己腳下的地面上埋著一張巨大的羅網，任何跳進這個區域裡的動物和人都會觸動這個機關。「下一步要怎麼辦？」在米德華考慮靜觀其變還是主動逃脫的時候，一條不知哪裡來的繩子閃電般掃過來，繩端拴著的石頭在慣性驅動下帶著繩子緊緊纏住米德華的腰，繩子又陡然抽緊，米德華不由自主放開弔繩，隨著繩子凌空而起，斜向上劃了個拋物線，繩子被樹冠絆住，米德華先是掛在樹上晃蕩，接著跌跌絆絆摔到地上——因為腰間的繩子鬆開了，這時有人抓住他胳膊，把他整個人背起來，在樹枝間竄躍，奔了一陣，竟到了冰瀑布那裡，那人和他一起滑下冰滑梯，最後兩人一起重重摔到草堆上。米德華這才看清，救他的人正是加菲。

  「加菲……謝謝你！你……怎麼又出來了？」米德華把那塊破布從嘴裡扯出來，驚魂未定忙不迭問道，接著掏出瑞士軍刀割開腳上的繩子，一邊大口喘著氣，一邊迅速整理紛繁的思路，整理的結果讓他幾乎不能相信。「加菲……是，你救的我……香菸……你給珍珍的？」他發覺他低估了加菲的智力，且不說能熟練使用繩子這個技能，單用香菸燒草繩這個辦法，就不是三歲小孩能想得出來的。

  加菲點了點頭：「燒……繩……能斷。」她離米德華很近，米德華第一次近距離注視加菲，發覺她的眼神里有一種神秘的憂傷。兩個人的臉離得很近，彼此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米德華發現，加菲的臉竟漸漸紅了起來。

  「走！」加菲突然跳起來，拉著米德華飛跑，後面遠遠傳來牛老大他們的吆喝——他們追上來了！珍珍和妖妖也不知從哪裡蹦了出來，繼續躲進二人懷裡，又是兩人帶兩猴的逃命模式，不同的是這次米德華知道誰在後面追他們。

  跑啊！跑！像《阿甘正傳》裡面的阿甘那樣跑，像《羅拉快跑》裡面的羅拉那樣跑，像《無極》裡面的崑崙那樣跑……米德華不管了，不管下一刻有沒有命在，博士生、論文、考古……去他的吧，現在眼下主要任務是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