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唯一的房子要被強拆
2024-09-29 17:31:42
作者: 雷池果
謝立亭一怔,喝問道:「你是誰?」蒙面人不再言語,只用手指在小艾背上戳了兩下,小艾頓覺渾身輕鬆,手腳都能動彈了。她一眼就認出來人是常崇清,因為那雙眼睛太過特別,普天之下恐怕很難再找到第二雙。倒是嗓音,一經壓低,與其本來聲音相比判若兩人。她一面活動著酸麻的手臂,一面想:「常捕頭倒也有趣,好端端的幹嗎要用黑麻布蒙住大半個臉?莫非怕招了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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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路的,想來鋪子裡打點醬油,沒想到正碰到你們對老闆娘欲行不軌。」
謝立亭冷笑一聲,問道:「半夜三更蒙面來打醬油?」
「沒錯的,這位客爺經常這樣。」小艾正色道,「他身體不大好,怕染風寒,所以總捂著臉;眼睛不大好,見不得天光,只好半夜三更來。」她覺得常崇清既然為自己解圍,自己就該幫他圓謊。
小艾的話顯然無濟於事,謝立亭已閃身到常崇清面前,霎時平地乍起一陣風,兩人斗在一處。
「唉,又是打。」小艾很無奈。不過這兩個人的打鬥和之前她見過的混戰不同,那場混戰里能看出人影,分得清張三李四,而這兩個人的打鬥卻分不清誰是誰,只看見黑白交錯,常崇清很快就敗下陣來,被謝立亭打中肩頭,向後飛了出去,撞壞了小艾家的院牆。
「牆啊!我的牆!」小艾在心裡哀鳴一聲。
常崇清一個翻身站起身來,不想謝立亭身法更快,猱身上前又是一指,常崇清猝不及防,被點在肋下,當即僵立不動,只能對著謝立亭怒目而視。
謝立亭淡淡一笑:「還要出招麼?你的武功總要藏著的話,永不可能是我對手。」
「你原來著意試探我的武功,那我為何要露給你看?」
「試探你?沒興趣。我的目的是她。」謝立亭說話間同時出手,再次向小艾出掌,只不過這次是肩頭,小艾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景物瞬間模糊不清,待一切恢復原狀時,自己已經被謝立亭帶到了房頂上。
「帶我來這裡做什麼?」小艾問。
「我早就懷疑你這房子有古怪,須得拆了看看,你在這裡瞧著,我便不算是強拆。」說著便一掌擊出,木頭瓦塊碎裂無數,翻滾著向檐下跌去。
「你你你……這還不算強拆?」小艾氣得想罵人,「我就這麼一棟房子,你拆了我住哪兒?」
「我不拆房子,只拆房頂!」謝立亭又是一掌,仿佛平地起旋風,房頂被震得顫了幾下,小艾也被震得坐倒。
「拆房頂和拆房子有分別麼?誰家的房子沒房頂?」小艾氣出了眼淚,「你……你也太欺負人了!」
謝立亭停下手,認真看著她。「你居然會哭,這可不像你娘。」他那鐵板般的面孔露出一抹笑意,「你家房子高兩丈八尺九,房頂就算高兩尺七,房內卻只高不到一丈八,我且問你,剩下那八尺二去哪裡了?」
小艾被這一連串話給問懵了,張口結舌答不上來,只好反問:「那你說去哪裡了?」
「你都不曉得,我怎會曉得?」謝立亭再出一掌,房頂又被剝離了若干瓦塊,「今日我便來幫你探究清楚,免得日後你和你相公在房裡睡不踏實!」
「我相公?你認得他?你見過他嗎?那麼他人在哪裡?」小艾蹦了起來,因為在房頂斜坡,她站起太猛,踉蹌向前幾步,正好站到謝立亭面前,而此時謝立亭剛又出了一掌,見到小艾冷不丁擋在前方,一驚之下急忙收勢,硬生生收回了七分掌力,還有三分收不回來,卻因掌勢劇變的緣故而變了方向,擊中小艾腳下的屋瓦。
「你……你怎麼啦?」小艾見謝立亭捂住胸口,神情凝重,似乎在咬緊牙關,一絲血線徐徐從嘴角流下。她不通武功,自然不知這是因掌力反彈而傷及自身的結果。
「我,沒事,你,怎樣?」謝立亭微微喘息著,說話一字一頓。
「我也沒事。」小艾忽然焦躁起來,用力跺了一下腳,「我沒事管什麼用?我家房頂就快被你毀掉啦!」
跺腳的結果是迸發喀喇喇一陣巨響,小艾跺腳之處塌陷下去,謝立亭撲上前想抓住她,卻晚了一步,眼睜睜看著小艾筆直向下墜。正在此時,從房頂裂開的洞裡飛出一塊桌板,穩穩托住墜落的小艾,令她平安著地,謝立亭正詫異間,一條長練遽然飛來,纏住他的腰,也將他拖拽了下去。
房頂洞裡很黑,小艾起初什麼都看不見,過了半晌,才勉強辨認出周遭景象。小艾環顧四周,看到謝立亭就在自己身後,卻是跪著的,莫非他受傷了?
「喂,你怎麼了?」小艾問謝立亭。
「屬下謝立亭拜見姑姑!」
小艾傻了,「姑姑」這稱呼聽起來很耳熟,只是沒想到謝立亭也會這麼說。
只聽到一聲幽幽的嘆息,從小艾面前不遠處傳來的,把她嚇了一跳。
「立亭,起來罷。這些日子你煞費苦心找我,也確是難為你了。」
四周忽然亮了起來,是小艾面前桌上的燭台燃起了燭火。小艾不由驚叫一聲,面前坐著一名玄衣女子,年歲幾何看不出來,但容貌和自己有七八成相像。只是這女子面色莊重,眉宇之間透出威嚴,令人望而生畏。
「這就是常捕頭說的十八仙的掌門師姑麼?」小艾禁不住想像自己不苟言笑的模樣,可惜想像出的總是自己發呆的樣子,離「威嚴」二字相差甚遠,不由自慚形穢,悄悄退到一旁,恨不得找個牆縫鑽進去。
「屬下也是不得已,如有冒犯,姑姑儘管責罰!」謝立亭沒有起身,而是跪行上前,頭仍然沒有抬,語氣之恭謹,令小艾刮目相看。
「我早已不問江湖之事,你也不再是我的屬下,何來冒犯?」那女子神色與言語都淡淡的,「我讓你下來,只是想托你把這位姑娘帶出去。」
「姑姑!」謝立亭抬起頭來,滿臉懇切,「屬下愚笨,當初與眾人都錯怪了姑姑,原來那陶仁賢居心險惡,調弄仙都莊和廣川門火拼,好坐收漁翁之利,姑姑清理門戶為理所應當!可那時我們都以為姑姑是擔心……」
「是擔心你陶師伯謀我之位,故而與兩派聯手將其殺害,對麼?」那女子打斷謝立亭的話。
「是……」謝立亭低下頭來,「否則,以那兩派的水火之勢,怎會立刻偃旗息鼓?」
那女子微微一笑。「真相如何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退出江湖。」
「可……您為何要退?為何不與眾人解釋清楚?」
「退出江湖,需要理由麼?」那女子喟道,「既然決定退出,何須多做解釋?」
「可是……」
「不必多說,你帶著這位姑娘出去罷!」那女子閉上雙眼,只擺了擺左手,謝立亭的長髮被吹得飄起,燭火猛烈跳動幾下,幾乎熄滅。小艾也覺得一陣勁風撲面,把自己吹得後退了好幾步,直至貼著牆根。
「既然如此,屬下就得罪了!」謝立亭忽然起身,雙掌推出,直向那女子拍去,去勢之猛,較之前更勝百倍。小艾被嚇呆了,心一直提到嗓子眼,而那女子卻背過身去,絲毫沒有抵擋之意,眼見謝立亭的雙掌就要拍上她的後心,那女子瞧也不瞧,伸出左掌,啪一聲與他雙掌相對,燭火又是跳了幾跳,小艾見謝立亭懸在半空,雙掌仿佛粘在那女子手上,且雙目緊閉,面容有些扭曲,好像很痛苦。
「你以三成功力為代價,來試我的朗若功,卻是何苦?」那女子長嘆一聲,很是惋惜。
「姑姑……只要還在……修習朗若功,……便還記得十八仙,十八仙這名字……也是來自……姑姑的姓氏……屬下……是想請姑姑重出……江湖……重掌門戶!望……姑姑……應允!」
「記得自是記得,但這與重掌門戶有何關係?你們總說『十八』二字疊拼在一起是個『米』字,也實在太過牽強——好啦,你快調息罷!」那女子猛一抽手,謝立亭翻身從半空躍下,大汗淋漓,盤腿坐下開始吐納。
那女子一揚手,一件物事落在謝立亭腳邊。「立亭,你不必請我重出江湖,十八仙有你,與當初有我一樣。這塊令牌你拿去,萬不得已時只管亮出,江湖門派應不會為難你。」
謝立亭正閉目調息,不能答話,惟有一滴清淚從眼角流下。
那女子沉吟片刻,緩緩說道,「至於你陶師伯,你們也不必視他為千古罪人,他本意也是為了我方興旺,只可惜誤入歧途,一錯再錯,終至萬劫不復。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君子與小人本無分別,不看其人,惟看其境。世事如棋,世人如子,棋子所落之位,決定其所循之行。推己及人,推人及己,皆不必苛求。」
謝立亭已調息完畢,睜開雙眼,神色如常,聲音卻稍帶哽咽,「姑姑,您當真……不再回去了麼?」
女子微微一笑:「我已上了年紀,對於江湖之事,心有餘而力不足,不如回歸尋常人家生活,頤養天年。」
「可……立亭資歷微薄,武功尚淺,怎能當此大任?」
「盡可放心,我早有安排。」那女子提聲道,「你進來罷!」一人應聲從屋頂跳下,落在謝立亭身邊,也拜倒在那女子面前。
小艾定睛一看,再次傻眼——怎麼又是常崇清?
「他……」謝立亭大惑不解。
「他是你師兄,長你十歲,武功與你一脈相承。十八仙雖在江湖闖蕩,也不可目無朝廷和王法,所以他在十六歲那年,奉我之命去做捕快,既可傳告政事,又可督我方之行。十八仙內除我之外無人知曉,那時你還不到六歲,自然更不曉得。我能藏於此處,也得益於他多方斡旋。」
「可他……怪不得我們三個門派都遍尋不到姑姑蹤跡,原來是常師兄做了諸多手腳!」謝立亭話中帶氣,卻已毫無敵意。
那女子笑道:「怨不得他,是我授意的。以免那些粗人壞事。再者,防人之心不可無,你怎知那兩個門派尋我的意圖和你相同?」
小艾這時已在一旁站得腿酸,對他們的談話聽得半懂不懂,心想:「我在這裡顯然多餘,不如偷偷溜走,可要怎麼才能爬上去呢?先不管啦,溜了再說。」
小艾的腿剛一動,那女子目光一轉,罩住小艾。「這位姑娘請留步,你就是小艾麼?」
「啊——是的。」小艾覺得舌頭不聽使喚,接下來的話讓她恨不得打自己嘴巴:
「您就是謝立亭說的我娘?」
那女子哈哈一笑:「立亭,你真這麼說過?」
「我……」謝立亭囁嚅著說不出話。
「說過也無妨。」那女子笑盈盈道,「阿發,出來見見你兩位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