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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不會武功也是可以的

2024-09-29 17:31:38 作者: 雷池果

  小艾推開家門的一瞬間,感覺恍如隔世。只不過半天光景,自己就已在生死之間徘徊數遭,還知道了些本不該知道的事。常崇清的話總在耳邊迴響,就跟院子裡的野貓一樣,趕都趕不走。

  ——「十八仙這個幫派行事神秘莫測,但幾乎沒做過壞事。三年前,這個幫派忽然銷聲匿跡,一時間江湖諸多揣測,據傳,是因為其掌門師姑突然退出江湖的緣故。」

  ——「十八仙行事縱然神秘莫測,但畢竟在江湖多年,與其他門派之間也有千絲萬縷的脈絡,如梅花幫、仙都莊、玄武派和廣川門,來往最密的是仙都莊和廣川門,這兩個幫派行事不及十八仙那麼規矩,倒也還算老實,沒惹過大亂子。然而,大約三年多以前,這兩個門派忽然火拼起來,那一仗可謂是天昏地暗,雙方傷亡慘重,十八仙出手調停,不料亦被捲入其中,也有傷亡,最後是如何平息的,也不得而知。十八仙掌門師姑退出江湖的由頭,興許也因此事而起。」

  ——「十八仙雖已淡出江湖,傳聞卻是不斷,而且愈傳愈神,愈傳愈烈。三年間,但凡有人提起十八仙,總有好事者要刨根問底,更有甚者,還疑神疑鬼,指鹿為馬,再荒謬的傳聞也總有人相信。教人不得不感慨,江湖之深,不是誰想退就退的,說你還在,你便就在了。」

  ——「死在你家院內的第一個人,是仙都莊的左護法;後來被你用雞蛋殺死的那三個人,是廣川門的門眾,其中一個還是個堂主;我讓你去看過的那個屍體,是仙都莊的軍師。今天被你殺死的,是梅花幫的幫眾。」

  小艾把廚房裡的刀具攏在一起,逐個擦亮,挑出一把剔骨尖刀,放到一邊。接著去翻自己的針線筐,挑出一把剪刀,也放到一邊。做完這些,她發了會兒呆,發呆的時候,耳邊響起的是自己與常崇清的幾問幾答。

  「我也不是剛剛才長出這副面孔的,為什麼早些年不找我麻煩?偏偏是現在?」

  「半年前有傳聞說,十八仙將重出江湖,一些幫派便各懷心思地行動起來,大概要趕在十八仙重出之前做些事,以達到他們的某些目的。」

  「什麼目的?殺了仙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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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說,或許這也是其一。」

  「為什麼偏找到我?明眼人一看就該知道我是個村姑,哪裡是什麼仙姑!」

  「你家雞蛋里藏的暗器,名叫五步針,是仙姑的獨門暗器。你的長相,再加上五步針,莫說那群人,便是我,都會懷疑你和仙姑是否有些干係。」

  「仙姑竟有那麼毒的暗器?可見也不是什麼好人!」

  「你懂什麼?仙姑的這暗器極少使用,除非迫不得已。誰能想到你家的雞蛋里會塞著它滿天飛?」

  「那麼你整天轉來轉去跟著我,莫非也要找仙姑?」

  「我是要找她,只不過我是個捕頭,我的目的是抓住歹人,送衙門候審!」

  這些江湖恩怨,關我甚事?小艾暗暗地想,不過橫豎都要陪阿發去了,不如在臨走前痛快淋漓地耍他們一把,也不枉這些時日恁般受氣憋屈。

  小艾忽地起身,揣起尖刀和剪刀出門,在街上轉了半個時辰,依著尖刀和剪刀的尺寸各買了數十把,回來後將門窗緊閉,捋起袖子,把阿發用來做木匠活計的錘釘鑿鑽統統搬出,乒桌球乓一陣忙碌,做了四五個插滿刀剪的木板,院門和屋門前各埋一個,剩下的擺上屋頂,上面鋪了薄薄一層氈子。

  做完這些,小艾屋裡屋外搜羅了一遍,找到幾根細麻繩,在油里浸了浸,讓它們更結實一些,然後削了若干尖細的楔子,末端穿孔,用麻繩把楔子綁在檐下,楔尖沖外,像犬牙一樣齜著。

  「會武功怎麼了?會武功了不起?想擾誰就擾誰?不會武功就要被欺負?我偏不信!你們不是喜歡上房頂嗎?你們不是喜歡攀屋檐麼?有本事你們就來啊!來了就讓你們嘗嘗姑奶奶的厲害!」小艾想著這幾日發生在自家院裡的事,恨恨在屋裡兜圈子,自言自語。「憑什麼把我看成她?憑什麼把我當成她?不就是長得像麼?騾子和驢還像呢,怎麼不拿騾子當驢賣?」

  小艾越說越氣,氣中生計,架起鐵鍋開始煮花椒水,一鍋水裡加了兩斤花椒,還不解恨,又抓了數把花椒粉灑進去,把自己嗆得連連咳嗽,忙用兩三幅帕子疊在一起捂住口鼻。

  花椒水煮好了,用竹笊籬濾去殘渣,得到的水可謂赤紅透亮,幾步開外就能把人嗆個跟頭,小艾心滿意足把鍋從廚間端到,向鋪子裡,藏在櫃檯下面,接著又返回廚間,把能用上的零碎傢伙都拿上。

  往大堂走的時候,小艾探頭看了看院子——院子裡晾著兩筐核桃,她一直忘了收,這幾天北風吹雪花飄,核桃被打濕又被凍成冰,一個個成了硬梆梆的小拳頭。看到核桃,小艾大喜,盡數裝進竹筐里。

  路過裝著雞蛋的小罈子時,小艾躊躇了一下,考慮是否也帶上,那五步針是見血封喉的極毒暗器,用多了怕要折壽,還是別帶了。然而走出去幾步後,她又折了回來,覺得不帶也不妥,今夜自己守在鋪子裡,若是真有強敵來襲,沒個傍身的真傢伙,恐怕性命要搭上——日後折壽總比當場喪命的好,還是帶上為妙。

  一切準備就緒,小艾托腮望著窗外發呆,與常崇清的最後一句問答赫然就在耳邊:

  「那……我相公的失蹤,也和這件事有關嗎?」

  「或許,可能有關,可能無關。你相公應不是個尋常人,即使是死,也不會死得那麼容易。」

  好吧,就算是死,也要等見到阿發的屍體再死,小艾打定了主意: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否則我死了他還活著,那就虧大了。

  今夜是除夕,家家戶戶都睡得很晚,爆竹聲此起彼伏,小艾一直嚴陣以待,可門外除了辭舊迎新的動靜之外,沒有別的異狀。

  夜深人靜,梆子敲過三更已經很久,爆竹聲也漸漸平息,小艾覺得上下眼皮直打架,腦袋重得像鐵打的,不由自主趴在櫃檯上打盹,耳朵剛貼緊台面,就聽得一陣細碎卻清晰的聲響,像是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這聲音真怪……大概我洗澡時耳朵進了水。」小艾打了個呵欠,把臉轉了一下,換了個側面貼在櫃檯上,腳步聲又出來了,而且比剛才還大,似乎更近了些。

  「真的有人來了?」小艾坐不住了,走到櫃檯外面,趴在地上,把耳朵貼緊地面細細地聽。的確有人,聽腳步聲,來人還不止一個。腳步聲到了附近,忽然停了,小艾剛直起腰,就聽到房頂上有人大叫,聽起來還很慘痛。

  「有刀!」

  「哇啊!真的有刀!」

  咕隆,咕隆,啪唧!

  估計是有人從房頂摔下來了。然而叫聲並沒有停止。

  「有刺!」

  「媽呀!真的是刺!」

  接下來的聲音要乾脆一些,只有「啪唧」,估計是從房檐直接摔到地面了。

  小艾在屋裡捂住嘴無聲地笑,笑畢又覺得悵然:猜他們要來,居然還真的來了,一點驚喜都沒有;猜他們會到哪兒,還真的去了那兒,一點新意都沒有。

  正偷笑著,乍聽到一聲巨響,鋪門轟然大開,門扇被震得搖搖欲墜,三四個人沖了進來,小艾強抑驚慌,雙手用力,一股帶著濃烈花椒味的水柱射向那幾個人,當即四人齊齊捂住雙眼,以不同姿勢滾倒在地哎喲起來。

  「這還真管用!」小艾很是欣喜——阿發為了防備失火,特意準備了一隻唧筒在櫃檯下面,如今變成了小艾的防身兵器。

  蹬蹬蹬又衝進三個人,小艾抱著唧筒爬到櫃檯上,從上面重重跳下,嘭一聲落在架於石軋輥上長條木板的一端。木板另一端的滿筐核桃即刻被彈出,冰雹一樣劈頭蓋臉砸過去。

  「核桃二十文一斤便宜賣啦!」小艾歡暢叫道。

  前面一人眼疾手快躲過大部分冰核桃,後面兩人卻實打實被砸了正著,雖不致滿地打滾,哎喲叫喚總還少不了,自也顧不上攻擊,只能眼睜睜被小艾的花椒水招呼。第一個人也沒躲過花椒水,離小艾太近,被淋得透徹,倒地打滾時不慎一頭撞牆,直接昏了過去。

  「黃豆十文錢一斤!各位客爺要買快買啊!」

  小艾大聲吆喝著,抱起一筐黃豆用力向門口撒去。黃豆嘩嘩撒了滿地,從門口衝進來的人來不及收腳,滑倒一片,滑到小艾腳邊的自是被她一通花椒水伺候,地上多了幾個打滾的,小店頓時顯得擁擠起來。

  後面兩人見狀不敢直接衝進,就凌空躍起向小艾撲來,小艾躲在櫃檯後面向半空噴花椒水,那兩人便以袖蒙面抵擋。饒是擋了眼睛沒擋住鼻子,濃烈的花椒味讓他們接連打了若干噴嚏,很是分心,落地本就不穩,再踩上黃豆,除了人仰馬翻別無選擇。

  此時唧筒卻空了,小艾心裡低頭一看,滿滿一鍋花椒水已經用盡,再煮也來不及,門口又有一人凌空撲來,她情急生智,手往櫃檯下撈了一把,拎出一個黑黝黝的物事向空中拋去。

  「你們要的東西在這裡——接著!」

  那人見小艾扔來的東西黝黑方正,來勢緩慢,絕不可能是暗器,便抄手接住。聽得「喀吧」一聲,原來那物是一鼠夾,鐵齒尖利,夾得那人五指劇痛難忍,從半空直墜而下,落地後一個滾翻後站起。那人呲牙咧嘴的神情未消,小艾卻能一眼認出他來,正是被她的烙銅錢燒傷又被她從院子裡嚇走的矮個青年。

  花椒水、核桃黃豆都已用光,鼠夾也沒了,面前卻都是能打能殺的江湖人士。小艾手裡捏著一個雞蛋,心想豁出去吧,拼了。

  「你怎麼還敢來?」小艾毫無懼色地問。

  矮個青年愣了一下,隨即笑道:「聞知姑姑在此,特來拜會,望……」

  話沒說完,平地颳起一陣風,一人旋風般從樑上撲下,身法迅猛快捷,袖子一擺,捲起地面無數黃豆和核桃,把好容易爬起身來的那群人又打翻一片,矮個青年上竄下跳才勉強逃過一劫。

  「唉,會武功的人終究還是更厲害一些的啊!」小艾在心裡嘆氣。

  「唉,會武功的人終究還是更厲害一些的啊!」小艾在心裡讚嘆,盯住來人打量半天。此人竟和阿發有幾番相似,年紀幾乎相仿,五官一樣俊秀,神色一樣冷冽,不同的是面色紅潤,不似阿發那般蒼白,黑髮長長披垂下來,卻分出兩綹白髮垂在臉頰兩側,黑白相襯,分外醒目。他盯著矮個青年,緩緩開口道:

  「傅言傑,你廣川門不止一次嘗到姑姑的厲害,怎麼還不長記性?」

  傅言傑囁嚅著說不出話,那人厲聲又道:「還不快滾!」說話間雙掌推出,黃豆核桃頓時滿天亂飛,砸得一干人等嗷嗷直叫,在傅言傑帶領下退了出去,頃刻屋裡只剩下小艾和那個人。

  那人走上前來,盯住小艾,足足一炷香的工夫,既不說話也不挪步,小艾被他盯得發怵,下意識舉起捏著雞蛋的拳頭。那人身形一晃,小艾覺得肩頭被重拍了一下,雞蛋脫手落地,四肢酥麻完全不聽使喚,整個人就僵坐在那裡,動彈不得。

  「你娘在哪裡?」那人終於說話了。

  「我娘?」小艾睜大眼睛,「她早在十二年前就過世了。」

  那人眉頭略皺了一下,身形稍晃,小艾只覺得一陣風掃到腳邊,低頭看去,那人從碎裂的雞蛋中拈出針來,左看右看。

  「五步針,沒錯。」那人重又盯著小艾,「三年間她一定來過這裡。她在哪兒?」

  「你說的『她』是仙姑嗎?那麼你是誰?」小艾好奇地問。

  「這與你無關。」那人依舊冷冷的,「你只須告訴我她在哪裡。」

  「憑什麼要告訴你?我和你又不熟。」小艾把眉毛擰成兩個黑團,「要殺要剮隨便你,我偏不想說!」

  那人忽然笑了一下,笑容比閃電消失得還快:「你的性子,也真的很像她。」頓了一下,又開口道:「在下謝立亭,望姑娘告知仙姑所在何處。」話語彬彬有禮了許多,聽起來很是舒服。

  小艾額上的黑團漸漸恢復為眉毛,她訥訥地說:「可我……是真的不知道!」

  謝立亭看向她的眼光驟然變得陰鷙:「那麼這五步針,是從哪裡來的?」

  「本來就在雞蛋里的。雞蛋是從集市上買的。是我相公去買的。」小艾眼前浮現常崇清追問她的情形,說不出什麼滋味,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還有些哭笑不得。

  「看來你還是不想說呵!」謝立亭仿佛自言自語了一句,忽然抬掌直向小艾拍來,小艾看那掌正衝著自己胸前,不由大窘,心想:「這人可真是下作,被他拍中,即使不死,也沒臉活啦。」

  正羞怒間,旁側竄出一蒙面人,伸掌一架,「啪」的一聲,正與謝立亭的手掌相對。只聽這蒙面人壓低嗓音道:「對毫無武功的弱質女子出手,也不怕辱沒江湖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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