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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嚇人的人被人嚇著了

2024-09-29 17:31:25 作者: 雷池果

  廚房在臥房的旁邊,是很大的一間屋子,窗戶很高,得用梯子才能上去,梯子旁邊放了只木桶,裡面盛滿了冒著熱氣的水,窗外又是月上柳梢。小艾伸手試了試水溫,然後慢慢除去全身衣物,又慢慢把自己泡在溫熱的水裡。

  這個木桶是阿發親手做的,為此他找遍了南山坡上的樹,只選中一棵滿意的,接著用了兩個時辰獨自把樹拖回家,然後把自己關在後屋內七天七夜,才將木桶做好。做好的木桶散發一種很好聞的香味,仿佛松香中夾雜著花香。因為這個不尋常的木桶,小艾每天都要泡個澡,尤其是阿發不在家的時候。

  房頂上似乎竄上來一隻貓,弄出悉悉簌簌的聲音,小艾突然玩興大起,拎起一隻木屐向房梁拋去,木屐響亮地砸在房樑上,房梁被震得灰塵抖落,伴隨咯吱咯吱的聲音,小艾正想扔另一隻,忽然聽到一陣梟啼般的怪叫,接著是一長串尖叫,尖叫聲從房頂爆發,蔓延至房檐再到牆角,仿佛一百隻耗子被貓給踩住了尾巴然後抱成團從房樑上滾了下來。

  小艾嚇了一跳,胡亂把衣服裹在身上,小心踩著梯子登到頂部,推開窗戶向外張望。

  小艾不管是看人還是看風景,總習慣自上而下打量,所以從窗戶望出去,先看到一輪皎潔的月亮,然後是月亮下的雲層,再下來是黑影憧憧的樹,接著看到一個人,站在她家的院子裡,面朝著她。雖然月光沒照到他的面孔,小艾卻認出了他是誰,就是幾天前在雜貨店裡被自己用火燒銅錢燙傷的那個矮個青年。

  「你是怎麼進來的?」小艾好奇問到。她家的院牆足有七八尺高,最頂端還被阿發插上了削得尖尖的楔子,小賊就算搬梯子也未必能爬得進來。

  矮個青年卻一副被嚇懵的模樣,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住磕頭,嘴裡叫道:「姑姑……姑姑饒命!姑姑饒命!姑姑饒命啊……」

  

  小艾忍不住想笑,這人看起來比自己大五歲不止,卻居然喊她姑姑?她看起來有那麼老么?

  「快起來罷!你這樣下跪,就不怕折壽麼?」

  矮個青年聽後不但沒起來,反而趴得更低,磕頭如搗蒜,身子也抖得跟篩糠一樣,連話都說不囫圇了:「姑姑……饒小的一命……當牛做馬……姑姑仙福永享……」

  小艾皺起眉頭,這話越聽越不對味了,此人大概是腦子不太好使,才會這樣胡言亂語,萬一讓鄰居瞧見,成何體統?

  「我不認得你,你快走罷!」小艾下了逐客令,話語硬梆梆的。

  矮個青年抖抖索索地起身,邊後退邊不住鞠躬,退到牆根時拔地而起,一個後翻躍出牆外,在半空還不忘再給小艾鞠個躬。

  小艾瞪大眼睛看著他消失在牆外,讚嘆地嘆了口氣——原來他是個賣藝的啊!小艾總算明白了。她出門趕集的時候最喜歡看賣藝,那些藝人也是如這般身手不凡,輕輕巧巧就能蹦到竹竿頂上。

  小艾的目光從院牆挪到地上,發覺距那矮個青年剛才站立之處一步開外有一灘深色的粘稠的東西,那東西似乎是流動的,映出了月光,逆著那東西的來路,一直找到窗戶下方的柴棚,柴棚比廚房窗戶要低,棚頂遮掩的幽幽黑影是小艾目光所及的最後一處,黑影中伸出一隻人手,攤開著的,平放在地上,月光下呈現的是一種死魚肚一般的白。

  小艾確信自己的尖叫嚇走了院內盤踞的貓,並驚動了鄰居,待有人三三兩兩聚到院子裡,她才敢從廚房出來,躲在人群中渾身發抖,從指縫裡偷偷瞄著柴棚下那讓她顫慄的景象。

  死的人是個中年男子,年歲和跟著矮個青年的那個中年男子相當,但小艾從未見過他。

  「閃開閃開!給常捕頭讓路!」

  這麼囂叫的往往都不是捕頭,而是捕快。捕頭應該是沉默持重的,常崇清給小艾的印象就是如此。這位常捕頭看上去比實際年歲要老,風霜過早在他臉上染上了滄桑之色,他的長相像足了貓,而且是只曬太陽的貓——眼睛就算瞪得再大,看上去也是眯著的,內眼角下耷,外眼角上翹,鼻子方方正正,人中很長,嘴巴是一條平直的線,兩端微微上揚。每當常崇清出現在小艾面前,小艾就很好奇地盯著他看,尋思他是用什麼辦法長成這個模樣的。這次也不例外,雖然盯著他的目光里還留有驚恐的意味。

  「認得他嗎?」常崇清問小艾,向地上的屍首抬抬下巴。

  小艾迫使自己仔細看了看那死屍,然後搖搖頭。

  「這是你家的院子?」

  小艾點點頭。

  「聽到什麼動靜嗎?」

  小艾簡單敘述了一下自己在廚房洗澡時聽到的那一連串奇怪的聲音,卻對矮個青年的造訪避而不談,那等荒誕不經的事情,想必也幫不上常捕頭的忙。

  常崇清俯身察看屍首,過了很久才直起腰來,示意捕快抬走屍首,並驅走閒雜人等,捕快們手腳麻利得很,一轉眼院內就只剩下他和小艾。

  「他是從屋頂摔下來的?」常崇清望著屋頂,似乎在問小艾,似乎也在自言自語。

  「我沒有親眼看見。」小艾插嘴道。

  然而小艾卻親眼看見常崇清靈活輕巧地攀上了屋頂,愈發像一隻貓。他在屋頂來回尋覓了很久,時而直起腰四下張望,時而趴下來細細打量,半晌才回到地面,眯縫的眼睛看不出一絲波瀾。

  「發老闆呢?」

  「出遠門辦貨去了。」

  「去了哪裡?他已走了快一個月了罷?」

  「他要去不止一處地方,會比較久。」這些話是小艾早已準備好的,可以信手拈來。

  「你相公不在,你就只好隨我回趟衙門了。」常崇清說。

  「恐怕不行,我得看店。」小艾往後退了兩步。衙門這種地方,尋常百姓最好離遠些。

  「那就只能把你這間屋子給封上了,抓住真兇以前,不得解封。」

  「一定要封嗎?」

  「一定要封。」

  「那你幫我另蓋一間廚房罷,讓我有地方做飯和洗澡。如果做不到,就不許封。」

  常崇清眯眼瞧著小艾,大概是揣摩這嬌小玲瓏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在說笑。

  「好,我不封,你也不必去衙門。」沉吟片刻,常崇清道,「那你能否保證不登屋頂?」

  「我保證就是了。」小艾抿嘴笑道,「我無事登屋頂做甚?又不用到那裡曬太陽,也不用去那裡捉老鼠。」

  常崇清微微一笑,小艾趁機問了一句:「那個人,是怎麼死的?」

  「你希望他是怎麼死的?」

  小艾瞪大眼睛,不解地望著常崇清。「我希望……他別死。」這是真心話,自家院內死了個人,要多晦氣有多晦氣。

  常崇清響亮笑了幾聲。「他不死的話,死的就是你了!」他丟給小艾一樣東西,是個紙包。「這是從屍體懷裡找到的,你打開看看。」

  小艾戰戰兢兢打開紙包,發現這原來是個女人的畫像,畫像的眉目酷似自己,脖頸處被人用硃砂畫了醒目的一道橫線,硃砂很濃,洇透了紙背仍不夠,還流下了幾條淋漓的鮮紅。

  畫像從小艾指間飄落,她終於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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