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相公失蹤了
2024-09-29 17:31:23
作者: 雷池果
阿發當晚果然沒有回來。
小艾翻來覆去睡不著,臟腑在肆無忌憚爆裂著,把她的心炸得蓬蓬亂,翻來覆去中隱約做了個夢,夢見蒼白的閃電映照著阿發蒼白的臉,烏黑的頭髮半遮著烏黑的瞳仁,細長的手指緊捏著細長的針,那針的針尖微微抖動,仿佛猶豫不定,一轉眼卻直直扎進了她的太陽穴。
小艾被自己驚醒,猛然起身,渾身大汗淋漓。她披衣坐起,愣愣發了會呆,在發呆中把衣服穿齊整了,摸黑找出了燈籠火石揣到懷裡,推門走到屋外。
夜色比她的夢境明亮,月亮靜靜懸在半空,走夜路可以不用燈籠。小艾急切地走著,腳後跟幾乎不點地,周圍沒有一個人,房屋的黑影都仿佛睡著了,一路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月亮卻活泛了,一會兒隱入雲里,一會兒掛上樹梢。
小艾停下腳步,前面不遠處就是娘家。她心裡漸漸湧起悲涼和無奈:她出門是為了找阿發的,然而漫無目的的走路卻將她帶到了這裡,這裡沒有溫暖,更沒有阿發,自己鬼使神差地來到,難道是因為這世間再無別的歸宿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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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家居然還亮著燈,小艾走近窗前,聽到姜氏和父親在說話,她一向沒興趣聽他們說話,無非是些雞零狗碎的張家長李家短,於是轉身走開,隱約聽到這麼兩句話:
「你沒看錯?」
「肯定沒看錯,就是……」
最後這句其實是半句,但小艾完全不在意。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她想。
小艾沿著來路走回家去,她決定在家等阿發回來,她相信他一定會回來。
次日果然有人把銀子送來了,但小艾不知道誰送來的,清晨打開店門時,那個青布小包裹就放在店門口,裡面是沉甸甸的五百兩雪花紋銀。三百兩給姜氏,留下二百兩自己家用。小艾是這麼打算的,阿發也一定這麼想。
雜貨店每天照常開張,只是店裡只有小艾的身影在忙碌,若有人問起來,她就說阿發出遠門去了。多數客人都沒懷疑,也有一些好事者喜歡東拉西扯問話,小艾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對阿發感興趣還是對她感興趣。
「老闆娘,怎麼不見老闆?」一天下午,一個客人買了幾支毛筆,問小艾道。
「出門辦貨去了。」小艾笑盈盈地答。
客人搖搖頭:「唉,聽說最近山賊又猖獗了,就怕萬一……」
小艾看了這客人一眼,這是個讀書人模樣的三十出頭的男子,只是不知道是否真讀過書。
「不會有事的。」小艾繼續笑盈盈地回。
客人搖搖頭,出門去了,小艾望著外面來來往往的人,想著和阿發初次見面的情形。那天是她出嫁的日子,在三年前。
按照姜氏的習慣,任何事情都不必和小艾商量,她的婚事也是如此。他們千挑萬選,尋了個彩禮最高的人家,那戶人家的兒子與小艾同齡,只是腦子不大好使,臉上時常掛著三歲小兒一般的憨笑。小艾對於爹娘的安排毫無異議,就像對於她自己的呱呱墜地也毫無異議一樣。於是夫妻倆就擇了個良辰吉日,把小艾塗抹成歡天喜地的新嫁娘,裹著一身紅色,坐進紅轎子裡,四名轎夫抬著就往新郎家去了。新郎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沒有來接,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四個時辰後夫妻倆就能見面了。姜氏心胸豁達,很想得開,二話不說就讓小艾這麼上了路。
去新郎家要翻過兩座山,轎夫圖近,選了條小道,走了沒多久,四周灌木簌簌作響,嗖嗖跳出了幾個拿著刀槍棍棒的青壯漢子,轎夫被嚇得腿軟腳麻。不尋常的顛簸讓小艾感覺出了不尋常的事,她剛想向外看,轎簾就已被刀挑開,果然沒錯,他們碰到山賊了。山賊的口味一向廣博,見財劫財,見色劫色,小艾麻木地看著那一張張粗蠻的臉,心裡依然平靜,橫豎是做人家的婆娘,跟著誰不都一樣?
轎簾放了下來,山賊們可能打算直接把小艾抬走,但轎子沒有動,轎外卻傳來嗞嗞幾聲,接著是緩緩的衣物摩擦和骨節鬆脫的聲音,仿佛一座座雪山在緩緩融化。轎簾再次掀開時,小艾面前出現一張臉色蒼白瞳仁烏黑的年輕人的臉。這才應該是我的相公。小艾想。
於是她粲然一笑,自然而然地招呼道:「相公,你來啦!」
這個年輕人怔怔望著她,蒼白的臉竟然漸漸浮現一絲血色,烏黑的瞳仁也一點一點亮了起來,眼眸中的光芒起初是微弱,後來是溫和,再後來就是灼熱。
這個年輕人就是阿發,不久以後成了她真正的相公。小兩口都很歡喜,姜氏也很歡喜,反正彩禮已經拿到手,只須到那家門口去哭天搶地一番說女兒被山賊搶走云云,那家父母慌了手腳,一切聽憑姜氏,隨後婚事不了了之。
小艾倚著櫃檯,想著剛才那個客人的話,忍不住微笑了。山賊猖獗又如何?沒有山賊,還沒有她和阿發這段姻緣呢。
有人在回應小艾的微笑,小艾忙收住笑容站正,此人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在雜貨店門口徘徊有一陣了,一直沒有進來,見小艾盯著他看,就踱進來,買了點醃臘,又買了點蠟燭,然後在懷裡掏摸一陣,摸出一串銅錢,他沒有把錢放在櫃檯上,而是把手心攤開,讓小艾來拿。小艾覺得好笑,就伸手去拿,誰知那銅錢好像沾在那人手心一般,怎麼也拿不起來。小艾疑惑地看看這個中年男子,發現對方用更疑惑的眼光看著她。
「姑娘,這點錢你都拿不起來麼?」中年男子問道。
小艾更迷惑,也有些惱,沒好氣回道:「拿不起來又不怪我,是你不誠心給,若是不想付錢,這些東西算我送你的便是。」
中年男子笑道:「我貪你這點東西做甚?喏,錢給你。」他把銅錢扔給小艾,小艾接住時只覺得那錢觸手極燙,痛得她「哎呀」叫了一聲,銅錢重重墜在地板上,她吹了吹被燙紅的手指,順手抄起旁邊一盆冷水潑在了銅錢上,然後從地上的水窪里把銅錢撿起來,擦淨,放到櫃檯里。
中年男子笑咪咪看著她做完這些,問道:「想知道我怎麼把銅錢給弄得那麼燙麼?」小艾懶得搭理他,只翻了翻眼睛,心裡嘀咕,想把銅錢弄燙還不容易?滾水泡、明火燒……方法多得很。
中年男子顯然看出小艾的敷衍,沉吟片刻,正色問道:「姑娘,你從未練過武功?」
「蜈蚣是從地里爬出來的,還要煉甚麼?又不是仙丹。」小艾搶白道。
中年男子被噎了一下,神情哭笑不得。他停了停,似心有不甘,又問道:「姑娘,你聽說過『十八仙』嗎?」
「只聽說過十八羅漢和八仙,十八仙是個什麼仙?」小艾用抹布擦著算盤珠兒,懶洋洋回道。
中年男子環視了一下雜貨店,欲言又止,轉身離去了。
這人真怪。小艾想。但轉念一想,這個人未必真的怪,可能自己一直沒有這樣拋頭露面與世人接觸過,有些少見多怪。
三日之後的中午,這中年男子又來了,只不過這次是陪著一個人來,這個人很年輕,比阿發大不了幾歲,鼻孔和腦門都略略沖天,應該是因為個子太矮的緣故。
「是她麼?」矮個青年指著小艾問中年男子。
「是。」中年男子畢恭畢敬答道。
矮個青年打量著小艾,小艾也毫不避諱地看著他,確切說是好奇地看著他。「客官想買些什麼?」小艾問道。
「三斤花椒。」
小艾把花椒稱好包好,中年男子立刻接過來,正要給錢,那矮個青年遞了個眼色,自己從腰包里掏出一小塊碎銀子,往帳台上一拍:「小娘子,找錢!」
小艾看著那銀子,氣不打一處來,一是氣這矮個青年說話的輕佻樣,二是氣他給的這銀子——這碎銀子被拍得嵌進了桌面,不用工具根本取不出,又是個不誠心付錢的主兒。好,你不誠心付錢,我便不誠心找錢,小艾低下頭在櫃檯里裝作找錢的模樣,其實是用火鉗夾著那些銅錢在腳邊的爐子裡燒,爐火正旺,不一會兒銅錢便有些發紅,小艾把銅錢朝那矮個青年甩去,笑道:「找給你二十文,接著——!」
矮個青年乾脆利落地凌空一抓,紋絲不差地接住了銅錢,身手皆不凡,可惜都畢竟是肉做的,銅錢觸手便騰出一陣青煙,伴隨一股焦皮味道,痛得他五官皺縮成一團,忍到了極致還是冒出一句:「哎——喲!」
中年男子嚇得臉白如紙,扶著矮個青年不知如何是好,那接銅錢的手已經被灼掉一層皮,裡面的肉紅黑相間,這中年男子急得跳腳,吹也不是,不吹也不是,抬頭看見小艾抿嘴偷偷在笑,便怒得要上前發難。
「且慢……」矮個青年咬著牙制止道,「你……不要命了麼?」
「公子……」
「若……我沒猜錯,這便是傳說中的……般若火焰功!」矮個青年喘了口氣,道:「你那……三腳貓的內功如何應付——還是扶我回去罷!」
兩個男人很快從小艾面前消失,快得跟從未來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