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風雲突變
2024-09-29 17:31:11
作者: 雷池果
這是一個晴朗的早晨。林若予推開房門,來到院子裡,初升的太陽撒下滿院晨輝,露珠在草葉上滾來滾去。從未有過霧霾的空氣就是清新,她忍不住深吸了好幾口。
廖清正背對著她蹲身忙活,林若予走近一看,發現他在整理蓆子上的草藥,想是要把它們曬乾。林若予也蹲下身去幫他。廖清對她笑了笑,以指作筆,在地上寫了個「早」字。
「你也很早。」林若予笑道,「這些草藥是做什麼的?」
廖清拿起其中一把,指了指林若予。
「給我的?」
廖清點點頭。
「謝謝你。」林若予是由衷感激他,因為他也姓廖,因為他的湯藥,因為他長得酷似廖思承。她知道這些都不是偶然,她謝謝這種必然。
廖清望著她,咧嘴笑了笑,他的牙齒很白,眼睛在朝陽下閃著光。
「這是什麼?八角?」林若予不敢多看他的眼睛,怕忍不住繼續把他當成廖思承,看見腳下有一小堆藥材,一個個乍一看很像八角,但比尋常八角略小些,而似乎角不止八個,尖端呈鉤狀。她伸手想拿起一個,被廖清制止。「這是什麼?」她問。
廖清在地上寫了兩個字:「莽草。」
「做什麼用的?」
「祛風止痛,消腫散結。」
林若予還想接著問,身後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江仙姑娘早!」陳與義這聲招呼提醒了林若予想起她的化名。「姑娘身體可好些了?」
「好多了。」林若予笑道,「多虧了廖郎中的湯藥。」
「姑娘從相州來,可是相州人嗎?」
「我是相州湯陰人。」
「敢問令尊名諱?」
林若予低頭撥弄著胸前玉墜,沉吟片刻,抬起頭說:「我沒爹沒娘,是義父把我養大,他名諱上周下同。」她抬頭看到陳與義面色有異,於是問道。「先生……認得他?」
「哦,沒有。」陳與義輕咳一聲,「他現在可在人世?」
「恐怕不在了。」林若予神色一黯。「城破之前,他就已身染重病……」她嘴上說著周同,心裡想的是金兵絞死林仲的畫面,後面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
陳與義微微欠了欠身。「勾起姑娘傷心事,實在非我所願,只是在下受朋友所託,須得辦一件事,所以才唐突了。」
「什麼事?和我有關麼?」
「姑娘請隨我來。」
兩人進了書房,陳與義關緊門窗,小聲問林若予:「姑娘戴的玉墜,可是你義父給的?」
林若予點了點頭。
陳與義走向書桌。他的書桌很大,左邊摞著高高一疊還未用過的宣紙,右邊凌亂散放著筆墨硯台,還有兩大罐黑白相間的圍棋子。書桌旁的牆上掛著一柄寶劍,看上去很久沒有用過,積了一層灰塵。
「姑娘或許不知,你的義父,人稱陝西大俠鐵臂膀周同,和我乃是莫逆之交。」
林若予吃了一驚,這個她的確不知道。陳與義和周同都是正史有記載的人物,但他倆之間竟如此交好,正史從未提及,估計是日後著史的史官並不知曉。
「我雖是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卻素來敬仰那些悲天憫人、行俠仗義之人。周老先生交友廣闊,每來洛陽,必邀約好友齊聚一堂,暢談天下之事。我曾有幸忝列其中,和周老先生甚是投契,故而交好至今。」
「四年前的一天,周老先生忽然親自登門,一進門便要下拜,讓我吃驚不小。原來他托我保管一個極重要的錦囊,說是日後將此錦囊『交予戴著玉墜的後人』,還仔細向我描述了玉墜的模樣。此後我便小心藏著,即使陳留為金兵所占、我被迫和百姓們一起流離失所,也未曾有過閃失,只盼有朝一日,能將它交給這位後人,方不負周老先生所託。」
林若予一直靜靜聽著,一言不發。周圍也非常安靜,連鳥叫都停了。廖清已經回屋,理好的草藥整整齊齊碼在竹蓆上曬著太陽。
「從陳留到岳州,這錦囊不曾有所閃失。如今真是老天相助,遇到江仙姑娘——你頸上的玉墜與周老先生描述得一模一樣,你就是這位戴著玉墜的後人!」
「陳先生,我義父拜託你的這件事,是否只有你一個人知道?」林若予緩緩開口問道。
「那是自然!如此重要的物什,知道的人自是越少越好。」陳與義說著走近書桌,搬開那一大疊宣紙,書桌露出一個暗格。
「江仙姑娘,這錦囊——」陳與義話音未落,林若予忽然一個躍起,把他帶倒在地,還滾了幾下。陳與義被嚇了一跳,正要起身,被林若予制止,他四下一望,發現書桌上竟齊齊釘著兩柄短刀,這正是自己剛才站立的地方,如果不是林若予反應快,自己恐怕早已見了閻王。
「樑上有人!」林若予抓起一把棋子向樑上擲去,棋子速度奇快衝向半空,仿佛數道黑白閃電。
「下來!」林若予大喝一聲,大樑上騰起一股灰塵,一個黑影飛身而下,直向林若予撲來。
「又是你!」來人一身黑衣,黑布包頭,黑布蒙面,只露出眼睛。林若予想到了周同墓穴里那一幕,不假思索又擲出一把棋子,來人敏捷騰起,旋身躲過,在半空出掌,拍向林若予天靈蓋。林若予向後挫身,就勢飛腿踢他手腕,逼得對方不得不收勢變招。趁此間隙林若予拔下桌上短刀,兩手各持一把,變守為攻,和黑衣人斗在一起。
悟出內功心法後,林若予發覺自己能輕而易舉洞悉敵意,加上純熟無比的輕功,時不時居高臨下對黑衣人發動攻擊,硬功與內功齊發,招數與點穴並用,逼得黑衣人一直退到門口,最後被林若予一柄短刀抵在咽喉上。
「你來做什麼?誰派你來的?」
黑衣人一言不發,林若予另一柄短刀一下挑走他的蒙面黑布,露出一張滿臉橫肉的臉,皮膚粗糙,鬍髯占了半個面孔。林若予又揪下他包頭的黑布,此人頭頂髡髮,兩綹髮辮一左一右垂在耳旁。
「是金人!」陳與義失聲叫道,「莫非他們已經偷偷南下?」
「不可能。」林若予無比肯定地說,「金人從未有能耐染指長江以南,這個人應該只是一個偷偷潛入的殺手!說吧,誰派你來的?」林若予把短刀抵得更緊了些,這人顯然是受過特殊指令,仍然別著腦袋一聲不吭。
「看來是不需要跟你廢話了。」林若予直接點了他肩井和風府穴,讓他無法用力,隨後捏著他下頦迫他張嘴,往他嘴裡丟了個東西,隨即按住他下頜大迎穴,迫他吞咽下去。
「你既然會中原武術,不可能聽不懂中原話,我告訴你,剛才我給你下了毒,很快你就會覺得腹痛噁心,頭暈目眩,一個時辰內如果你不招供,吃不到解藥的話,就會五臟俱焚七竅流血而死,到時候神仙都救不了你!」
金國殺手微微動了一下,眼神透出一絲恐懼,但仍然不說話。此時大門忽然被推開,阿虎出現在門口,他看到房間內景象,有些被嚇住了,站定扶著門框,怯生生叫了一聲:「先生!」
「阿虎退後!」林若予叫道。但阿虎大概被嚇傻了,反倒往前走了幾步,一直走到金國殺手身旁。
「阿虎——!」陳與義也急得向前走了幾步。林若予猜他是擔心金國殺手對阿虎不利,自己雖然會武功,但身材嬌小,看上去比這殺手矮一頭,很難讓人相信能一直掌控局勢。
然而金國殺手卻兩眼翻白,咕隆一下歪倒在地,黑血緩緩從七竅流出。
見到金國殺手送命,陳與義鬆了口氣,林若予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擒住阿虎雙手手腕。
「姐姐,你抓得我……好痛!」阿虎看上去很害怕,像樹葉一樣顫抖。
林若予卻絲毫不為所動。「你剛才用的是什麼毒?」
「姐姐,我不明白……」
陳與義也覺得莫名。「江仙姑娘,你……?」
「我給這金人吃的只是一小顆莽草,以他的體質,頂多頭暈目眩四肢乏力,但決計不會送命。先前我說的那些,全是哄他招認的,沒想殺他!」林若予把阿虎的手腕攥得更緊,「你剛才用的是索命扣還是五毒針?你殺他是為了滅口對不對?他自從我在這兒養傷就已經潛伏在附近,是你做內應對不對?你自己找不到錦囊,就把我的來龍去脈告訴陳先生,極力讓他相信我就是要來接應錦囊的後人,好讓這殺手在陳先生給我錦囊時趁機出手奪走對不對?」
林若予話音未落,就放開阿虎向後躍起,阿虎卻面無表情。旁人只道是林若予自己松的手,只有林若予心裡明白,自己緊攥阿虎手腕的手,是被一股深厚的內力震開的。
「你終於出手了!」林若予冷笑一聲,左手護住陳與義,右手一甩,幾顆棋子帶著破空之音向阿虎飛去。
「江仙姑娘!你……」陳與義被林若予的舉動震驚了,但隨後更加驚駭,因為阿虎敏捷飛身躲過每一顆棋子,武功之老練,身手之敏捷,決然不會是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少年。
只見「阿虎」直衝林若予而去,兩人纏鬥在一起,各自出招都奇快,激烈得看不清拳來腳往,近看是身形遊走,遠看似是飛沙走石,一轉眼幾十個回合,竟然不分上下。
此時林若予聽到院子裡響起廖清的腳步聲,從對面的屋子一直走了過來。「阿虎」忽然向著書桌橫掃右腿,一個硯台向窗外飛去。這硯台方正厚重,有稜有角,如果被砸到,受害人非死即殘。林若予一個箭步飛身上前打落硯台,也就在同時,後腰兩個要穴同時被點,短刀噹啷落地,自己也從半空墜落,動彈不得。落地後她嘗試催動內息解穴,卻覺得腰部以下仿佛不是自己的,絲毫感覺不到丹田在哪裡,不禁有些害怕。
「不會半身不遂了吧?」她忐忑地想。
林若予眼下更怕是廖清推門而入,落入對方手中,自己這會兒可是毫無保護他的能力。好在他的腳步聲只在窗前停了片刻,就又往遠處而去。接著她聞道一陣香氣,似乎是檀香,但又夾雜一些說不出的花香,非常好聞。聞著聞著,覺得下半身的經絡似乎有些舒緩,不像剛才那麼僵直凝滯。
「阿虎」見林若予倒地不起,就徑直走向書桌,打開暗格,從裡面找到一個錦囊,正要打開,旁邊撲過來一個人影,正是陳與義。
「你……不能拿走這個!它是……」陳與義想伸手奪錦囊,但他一介文弱書生,自是連錦囊的邊也未沾上,就被「阿虎」扼住喉嚨,按在牆壁上,後面的話根本說不出來。「阿虎」只須再稍一用力,陳與義必命喪九泉,而似乎「阿虎」正想這麼做。
千鈞一髮之時,林若予在一旁幽幽說道:「捏著嗓子說話一定很累。你既然沒死,何不以真面目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