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24-09-29 17:30:09
作者: 雷池果
上房在客棧二樓,房間不大,卻很乾淨整潔,窗外是暮靄沉沉街道。
「吃飯時你想跟師父說什麼?現在可以說了。」
「……」
「你累了?那就喝點茶罷。」
「……」
「怎麼?元駒,還在想你爹在牆上留下的詞?」
「嗯。師父,我想看看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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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我早說過,莫要外露。」老者凝神聽了聽,又道:「不過看你一晚上都魂不守舍,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出來吧。」
「師父,爹爹留給我們的鳳釵,能幫我們找到那個人嗎?」
「你爹心思縝密,所有我們需要知道的,一定就在這釵里。」
崔元駒不語,回憶著那個陰風陣陣的夜晚。自己雖為大將軍崔崇牧唯一的兒子,卻難得在父母膝下承歡,六歲起便被送至離將軍府數十里的綠竹山上,拜入獨孤隱門下習武。那天書童跌跌撞撞前來報信,說將軍府出事了,爹爹不知何故被扣上了「勾結刺客戕害忠良」的罪名,一家老小都被羈押入獄,家也被抄了。自己和書童一起跌跌撞撞奔回家,熟悉的家早已面目全非,金珠玉翠早不見蹤影,珍玩古董也被搜刮一空,東一堆西一堆是還在燃燒的書簡,抄家與被山賊打劫原來毫無分別。
他記得,自己瘋也似的找遍了整個宅子,沒有看到爹娘的蹤影,只在一處不起眼的牆角,看到了兩行用血寫的字,字是倒著寫的,寫字人大概是在被綁且貼牆而站的當口迅速寫下的,字跡很潦草,但很熟悉,是爹爹的。
「銜火樹,千燈艷,長安里,太平人。花萼樓前雨露新,雞踏蓮花萬歲春。
行雨流,莫妒來。帝宮五,戲春台。西域燈輪千影合,東華金闕萬重開。」
正當他呆呆望著這詩句的時候,一旁的書童慘叫一聲,倒地身亡,背上插著一把尖刀。一個黑影從天而降,顯然是沖自己而來,便下意識拉開架勢意欲迎戰,可惜未曾用武,師父獨孤隱如神人一般突然出現,兩個回合打落對方兵器,接著抹去牆上字跡,帶著自己騰雲駕霧一般飛檐走壁,直至確定無人追趕才停下。
後來他才知道,爹爹在師父那裡留了一個錦囊,說在危急關頭打開,錦囊里是一根鳳釵,釵頭之鳳的雙翅上竟刻著與牆上一模一樣的詞。
所有我們需要知道的,一定就在這釵和那詞裡。沒錯。崔元駒心想。
「師父,那詞……很像唐人張說的踏歌詞。」
獨孤隱微微笑了:「你已經想到了麼?很好。」
花萼樓前雨露新,長安城裡太平人。龍銜火樹千燈艷,雞踏蓮花萬歲春。
帝宮三五戲春台,行雨流風莫妒來。西域燈輪千影合,東華金闕萬重開。
按照牆上那詞的先後排位,被隱去的原詩的字分別是「龍」、「城」、「風」、「三」。
龍城風三。
「師父,他是誰?」
獨孤隱輕咳一聲,開始答話,崔元駒聽到的是很細微的語句,於是知道師父為防隔牆有耳,用了「傳音入密」。這傳音入密送來的話不比尋常言談,是一句一句斷斷續續的,要凝神細聽才行。
——「龍城風三,應是江湖上傳說的龍城幫的開山幫主莫曉風,此人初出江湖之時,自稱風二一,後來嫌羅嗦,便改為『風三』。」
——「他創立龍城幫伊始只有不足十人,漸漸擴至千餘人。」
——「這龍城幫吸納新人的名堂倒是曠世少有,投奔之人均不為名也不為利,也不全是因為武功,而是為了每逢初一十五的魔俎博戲,這魔俎博戲很是有趣,讓人入迷且欲罷不能。」
——「莫曉風行事亦莊亦諧,為人豪爽慷慨,向來不拘一格,據說他常掛在嘴邊的戲謔之語曾在江湖上廣為流傳,乃是:『道士站左邊,壯士站右邊。不會除魔的自己了斷!』」
「這個門派這等有名,我怎的從未聽說過?魔俎博戲又是何名堂,竟能讓人入迷至此?」崔元駒還未學會傳音入密,只能極力壓低嗓音問道。
——「八年前,莫曉風不知何故在一夜之間忽然銷聲匿跡,龍城幫那一干人眾也風雲流散,如今想必也早已相忘於江湖。」
——「據說是龍城幫不慎觸怒了皇上,以致遭受滅頂之災,皇上還暗下了一道旨意,吩咐無論何時何地,任何人都不得提起龍城幫半個字。」
——「那時你年紀尚幼,自然不曾聽說。」
——「至於魔俎博戲的箇中名堂,外人根本無從知曉,只曉得有些類似搭台唱戲,那些幫眾各自扮個角兒,擲骰子走步子,見魔除魔,遇鬼打鬼。魔俎博戲較真刀真槍的對戰要溫和許多,基本不會傷人;較棋盤對弈要激烈許多,一兵一卒活靈活現,就在眼前。」
「師父,要救我爹,一定要找到莫曉風麼?」
——「不錯,一定要找,而且得儘快。」
「可是……」
師徒之間的密談卻被一陣歌聲打斷,歌聲很輕,卻恰好被他們聽見。
「芳草望南浦,行雲夢楚陽,流水怨瀟湘。
花底春鶯燕,釵頭金鳳凰,被面繡鴛鴦。
郎呀郎,是幾等兒眠思夢想!
鴉鬢春雲墮,象梳秋月垂,彎鏡曉妝遲。
香漬青螺黛,盒開紅木犀,釵點紫玻璃,
伊呀伊,只等待那風流畫眉。」①
歌聲斷斷續續,若有若無,側耳凝神時聽不清楚,稍一分神卻聽得出字正腔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