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29 17:29:36 作者: 雷池果

  舒府的後園很大,大得恰好配得起整個宅子的豪華宏偉,南宮七沿著花徑慢慢地走,饒有興趣欣賞著兩旁的鮮花,此時正值初夏,一蓬蓬花卉爭奇鬥妍,煞是好看。這條花徑很長很長,怕有二三十丈,花徑盡頭,一個人背朝外正在忙碌,似乎是在給花培土。

  公子你來了?過來坐罷,這邊有個藤椅。那個人頭也不回地說。

  你的耳力不錯。南宮七說。他對自己的輕功很自信,所以小小地吃了一驚。

  那人笑了。不是耳力,是鼻功,風很早就把你袖子上的酒味送給我聞了。

  閣下如何稱呼?南宮七畢恭畢敬行了一禮。

  那人站起來擺了擺手。別價,我受不起你這麼大的禮,有緣人碰到一起盡可以做朋友,這些平俗的勞什子盡可免了。你就叫我老四罷,你呢?

  你就叫我老七罷,讓我也當一回老字號。南宮七笑道,毫不拘束一屁股坐到藤椅上,藤椅是個搖椅,他不由自主來來回回搖著,感覺很舒服。

  你為什麼會來這裡?老四問。

  來這裡還需要理由麼?南宮七呵呵一笑,如果一定要理由,那麼就和外面那些人一樣。

  其實沒有人的理由是相同的,只是他們以為相同而已。老四說,就像沒有人真正與眾不同,只是他們以為自己獨一無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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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有道理,老四,能不能給我講講你家老爺和小姐?

  你想知道他們的什麼?老四回過頭來望著南宮七,憨厚地笑著。

  你家老爺是怎樣的一個人?你家小姐呢?

  老爺是個好人,也是個厚道人,小姐也是。老四想了想,答道。

  好簡單的答案!南宮七大笑道。

  能讓我這麼肯定說出這個答案的,並不那麼簡單。老四沒有停下手中的活,嘴也沒有停。有些人是好人,但不厚道,有些人壓根連好人都算不上。

  江湖裡沒有好人和壞人,只有強者和弱者。南宮七一字一句說。

  老四停下手中的活計,眯起眼睛端詳了半晌南宮七,靜靜笑了笑,聲音也靜靜的。不知誰是這句話的始作俑者。老四說,但造出這句話的人不能不說是個天才,他把江湖的一個特性擴展成為一種普遍規則,並且沿循至今,在這個規則的庇佑下,有不少人可以恣意妄為而不必擔心受良心譴責。

  那麼你認為江湖裡有好人和壞人?如何來判斷?南宮七不以為然。

  老四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江湖之大,沒有誰能將其單純一分為二,裡面的東西五花八門,從某些方面看,沒有一個人和別人一樣;從另一些方面看,也沒有一個人和別人不一樣。強和弱對於江湖的影響立竿見影,從而被看作是唯一的標誌,好和壞並不重要,但總是存在。說到這裡,他看出了南宮七的迷惑,笑道,這些只是我胡言妄語罷了,其實江湖是什麼,豈是我這個區區花匠評論得了的?

  南宮七沉吟半晌,人還在躺椅上,右掌已翻出拍向老四的後心,老四脊背一挺,硬生生挨了這一拍。南宮七很驚訝,他本以為老四會回身抵擋,所以這一掌用了六分力,假如用力在五分以下,根本試不出任何武功。六分南宮七的掌力,若打在普通江湖中人身上,內傷至少得到吐血的地步,老四隻是身體略僵了一僵,然後輕咳一聲,把掌力輕輕巧巧通過喉嚨卸了出去。

  你得明白兩件事情,老七。老四笑眯眯地說,一,不告而攻在任何時候都是無禮的行為,但江湖上十個人有八個都喜歡這麼做,漸漸養成這樣一種交友習慣,所以,我不怪你;二,別指望用這個來試我的武功,在我看來,想學打鬥的人得先學會挨打,想要向別人施加多少功力,就得先讓自己有承受這些功力的能耐。行走江湖,挨打的機會遠比打人的機會要多,所以我也養成了一個習慣,不是萬不得已,我不會出手還擊。

  難道和你切磋武功也不可以麼?南宮七有些泄氣,也有些好奇,老四的這席話讓他覺得新鮮,以前沒有碰到過有這一套奇怪理論的江湖中人,他於是暗暗地想,是不是老四眼中的江湖和別人的不一樣?

  不用奇怪,江湖其實在每個人的心中,每個人的江湖都不同。老四似乎又洞悉了他的心思,閒閒說出這麼一句,他正在清理花盆裡的石塊,順手捏起一塊,對著陽光看了看,問南宮七說,如果你是盆里的泥土,碰到這樣的石頭,你會怎樣?

  把石頭趕出花盆去。南宮七想了想,老老實實回答。

  如果你是盆里的石頭,你又會怎樣?

  離開這個花盆。

  有沒有其他的選擇?

  沒有。

  未必沒有。老四微微一笑,捏緊拳頭,再一放開,石頭被捏成了碎末,簌簌揚揚墜入花盆,混在了泥土之中。

  南宮七好象明白了,問,你的意思是讓石頭迎合泥土,變成泥土麼?

  並非如此,縱然碎成齏粉,石頭還是石頭,只是這樣的石頭能和泥土融為一體,而不必擔心被排擠。

  另一個僕人的到來打斷了南宮七和老四的談話,那個僕人謙恭得幾乎要把腦袋扎進土裡去,他畢恭畢敬地說,南宮公子,我家老爺有請。

  和老四談過話的南宮七,發現和舒中天的談話十分索然無味,無非嘮些家常,對他的來訪表示歡迎,並且力邀他在舒府長住,反正南宮七無家無室,在外也是漂泊無依,如果願意,就拿舒府當作自己的家。舒府里這樣的江湖豪客還頗有幾個,平素切磋武藝,指點江湖,遇事捋袖相助,有些類似戰國四公子家裡豢養的門客。

  門客們大都是比較規矩的,沒有一個主動接近過舒此情,雖然他們眼睛某種熱切的盼望多得要溢出來,但礙於舒中天的厚愛,加上他們也頗自知,曉得好客的主人家雖然留這麼多人下來,但未必願意看見有誰勾引寶貝千金。於是舒此情有很大的主動權,她盡可以挑自己感興趣的人接近,江湖兒女無需避諱太多,隨心隨性即可,所以舒此情有事無事,總愛來找南宮七,她的理由很充足,九月酒這樣的劍她從未用過,需要有人來教。

  舒此情舞劍的模樣很好看,尤其是舞起九月酒的時候,銀色的劍影裹著她曼妙的身姿,讓人眼花繚亂,尤其是當天氣特別好的時候,她腳下的草地如同綠茵茵的絨毯,上面點綴著星星點點的野花,天空飄著棉花團一般的雲朵,看著這樣的場景,南宮七覺得自己已經醺醺然如飲醇酒,不醉而醉了。

  舒此情收了劍,巧笑倩兮奔到南宮七身邊。七哥哥,我舞得怎樣?她對南宮七的稱呼很親昵,從一開始就這樣,她不讓南宮七稱呼她為小姐,而是叫她小情。

  舞得很好,翩若天仙下凡,戲台上花旦的水袖都不及你。南宮七抱著肩膀,笑著回應。

  舒此情的臉一紅,她聽出南宮七話里的意思,這番話僅就舞劍的舞字來作評價,而真正的劍不應是像水袖那樣舞的。舒此情噘了噘嘴,問道,那麼七哥哥你說,我該怎麼舞才對?她的語氣仍舊很明快,絲毫沒有大戶千金的那種驕橫和咄咄逼人,讓南宮七很願意繼續教她。

  南宮七接過九月酒,隨手抖了抖,九月酒仿佛一條備戰的蛇,登時在他手上精神了起來,南宮七舞了幾下,沒有風聲,也沒有光影,舒此情睜大眼睛看著,很迷惑為何這柄劍在他手上如同消失了一般,只有在他騰挪移位的凝滯空檔處,隱約從地上的影子中辨認出九月酒的模樣。

  你認為九月酒是什麼?

  舒此情正瞠目結舌間,聽到南宮七的問話,話語連貫清晰,和他抱肩靜立時的語調別無二致。

  它是一柄劍。舒此情答。

  和別的劍有什麼不同?

  它是軟劍。

  軟劍比硬劍有何不同?

  它很柔韌,可以彎曲。

  什麼兵器可以彎曲?

  鞭,還有索。

  答得好。南宮七的身影驟然俯貼地面,胳膊甩出半個圓弧,地上的綠草和野花被齊刷刷削起一層,飛上半空,南宮七翻身躍起,右手就勢向前一遞,手腕飄忽不定地擰了幾擰,最後靜靜落在舒此情面前,手中九月酒的劍身穿著數不清的野花,南宮七按了一下機簧,九月酒首尾相合,一個五彩繽紛的花環呈現在舒此情面前。

  喏,送你。南宮七微笑著把花環遞給她,說,到底怎麼駕馭九月酒,你心裡該有數了罷?

  舒此情點點頭,望住南宮七笑了。南宮七迅速轉過身背著手往回走,雖然知道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一直釘在他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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