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悲歡離合奈何瞞
2024-09-29 17:28:49
作者: 雷池果
居原輕輕掩上房門,幾對紅燭把室內照得暖意融融,滿身珠翠的上官顏翎端坐在床邊,鴛鴦織錦蓋頭微微顫動,燭光下顯得柔弱可人。居原向前緊走幾步,想揭開上官顏翎的蓋頭,手指將要觸到那織錦時卻猶豫了一下,退到桌邊,拿起酒杯一飲而盡。他自小隨師父在中原顛沛流離,嘗遍世態炎涼,對刀光劍影渾然不怕,此時身在溫柔鄉中,卻有些手足無措。
「這交擘酒,你不等我一起喝麼?」上官顏翎輕笑道,織錦蓋頭顫動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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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唔……」居原囁嚅著,好像舌頭也連著酒一起被自己吞掉了一般。
上官顏翎笑得更歡,她站起身向居原走來,帶來一陣香風,蓋頭竟自己飄落在地。「你我早已有夫妻之實,這蓋頭揭與不揭,倒也不那麼重要了。」她把居原的酒杯斟滿,捧著送到他嘴邊,柔聲道:「夫君,你我共飲這一杯,從今往後,夫唱婦隨。」
居原興奮得呼吸急促,他摟緊上官顏翎,一口把那杯酒喝下大半。「娘子……該你了。」
上官顏翎咯咯笑了起來:「你知道我喜歡你什麼嗎?」
「什麼?」
「你時而冷峻無情,時而憨態可掬,令人捉摸不透。」上官顏翎倚在居原懷中,用指尖在酒盅上划來划去,「無論哪種模樣,你的心裡都只有我一個,對麼?」
居原的眉頭皺了一下,臉上的疤痕有些扭曲,但聲音如初:「那是自然。」
「無論我怎樣待你,你都不會怪我,對麼?」
「不會。」
上官顏翎輕嘆口氣:「你若怪我,我不怪你,你若不怪我,我倒有點怪你了。我曉得你對我一片痴心,可惜……」
「可惜你心裡,仍然只有他?」居原的臉扭曲得更厲害,一字一句似從牙縫裡擠出。
「你當真想知道?」
居原呼吸開始急促:「你說!」
「我與你一樣,從來都不知道親生父母是誰,武林盟主杜冠群收養了我,給了我世人所艷羨的一切,有名,有利,有金銀財帛,有榮華富貴。」上官顏翎的笑容漸漸收起,「世人都知道,我是他的女兒,沒有人知道,我其實是他的女人。」
居原額頭青筋暴起,他緊緊抓住上官顏翎的肩膀,把她扳得面向自己,想說些什麼,卻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吐出四個字:「你接著說!」
「杜冠群有過很多女人,我也有過很多男人。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樣,自己拈花惹草,卻容不得自己的女人有二心,所以那些與我有染的掌門人,杜冠群總會想方設法除掉他們。」上官顏翎望住居原,笑容重新浮現,「說來有趣得緊,男人自稱志存高遠,心繫江湖社稷,卻容不下一個小小情敵。那些被廢去武功的掌門中,你以為崆峒派掌門果真因行事不端招禍?九龍洞主果真因欺壓百姓受罰?還有華山派、北鶴門、元陽島、兩儀宮……」上官顏翎笑得花枝亂顫,話也說不下去。
「還有石星朗。」居原喘著粗氣,咬緊下唇,竟咬出了血。
「住口!石掌門是能與這些臭男人相提並論的麼?」上官顏翎柳眉倒豎,啪地打了居原一個耳光,居原身體晃了一下,伸手輕撫臉頰,原本抽搐不止的疤痕竟平復了下來。
「當初師父雖被逐出崑崙,卻從未起過報仇之心,師父後半生,乃是活在懺悔之中。」居原喃喃道,好像在夢囈,「那日聽你說有了身孕,我便下定決心,在江湖中拼得一席之地,好讓我們的孩兒風風光光出世。」
「如今你還認為,這孩子是你的麼?」上官顏翎掩口笑個不停,「男人們的自以為是,小女子算是領教了,杜冠群一聽說我有孕,便以為孩子是他的,所以急急讓我出嫁;你一聽說我有孕,便以為孩子是你的,所以急急去占山為王;傅中彥這渾人太過駑鈍,多次不解風情,否則,他再攪和進來,這齣戲便更熱鬧啦!」
居原慘然一笑,從懷裡掏出一件物事緊緊攥在手裡,仰脖把酒盅里的另一半酒一口喝下:「他們怎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杯酒你是不會與我一起喝的。顏翎,調這毒酒,你也費了不少氣力罷?」
上官顏翎後退一步:「你早知酒里有毒?」
「毒藥乃是崑崙派絕技之一,貫日道長最擅此類,他的徒弟也不會遜色,我一喝便知……這酒里有毒,只是不肯相信……是你所為。」居原此刻說話已開始吃力,面色轉青,咬破的下唇腫脹發紫,他慢慢癱在地上,七竅漸漸滲出黑血,「我知你並非……能為我……所駕馭……的女人,……可我無法……抗拒,……我也是……男人,會恨……情敵,但我……不會恨……你,……你是我……此生……唯一……」居原話未說完,氣息已歇,惟有眼睛還望著上官顏翎的臉,眸子裡的光卻漸漸淡了,那光完全消失之時,原本握緊的拳頭也徹底放開,一個小小的藥瓶跌落出來,骨碌碌一直滾到門口,停在一人腳邊,那人何時進來的,連上官顏翎也沒有發覺。
「星朗!」上官顏翎抬頭看見那人時,驚喜得雙眼發亮。
石星朗俯身撿起小藥瓶,打開聞了一下,又四下掃視片刻,最後端詳著居原的屍體:「你下的毒?」
上官顏翎點了點頭,她投身到石星朗懷中,摟住他的脖子:「帶我走罷,我一天也不想留在這裡,月華宮主這位置,不要也罷!」
「這小子雖不是我的對手,對你也算至死不渝,你忍心下這個手?」石星朗捏了捏上官顏翎的下巴,揶揄她道。
上官顏翎握著粉拳輕捶了石星朗一下,微嗔道:「但凡與你作對的,便是與我作對,莫說這一個,便是十個,我也下得了手!」
「哦?」石星朗嘿嘿一笑,又嘆了口氣,「杜冠群若是活著,我很想知道他聽到這話作何反應。」
「他也死了?」上官顏翎急切問道。
「杜冠群與你有二十年養育之恩,他死了,你也沒有半點悲傷?」
「他……」上官顏翎欲言又止,眼光卻藏不住怨恨,「他有今天,也是咎由自取!」
「最毒婦人心,我如今真是領教了。」石星朗斜睨上官顏翎一眼,將她輕輕推開,「其實你不必多此一舉,青烽鉗和赤焰針上早被我下了奇毒,聞者皆中,居原與杜冠群一樣在劫難逃,你下的毒,無非讓他死得快一點罷了。」
「聞者皆中?」上官顏翎的俏臉頓失血色,「也就是說,我……」
「你當然也不會倖免。」石星朗冷冷道,「只是我托人帶給你的那方絲帕上有解藥,你若聞上幾次,那毒便傷不了你。至於那毒能否盡解,就看我在你心中分量有多重了。」
「如果……我沒有聞呢?」上官顏翎的嗓音發顫,石星朗的口氣讓她隱有不祥之感。
「那你就與他倆一樣。」石星朗的話語如同崑崙雪崖上千年的玄霜,「不過,看你的臉色,你的毒已解了,那麼收拾一下罷,明天會有人接你去崑崙山。」說罷,石星朗喝道:「來人!」數名早已等候在外的崑崙派弟子推門進來,石星朗指著居原屍體吩咐道:「居少俠雖誤入歧途,死於非命,但念其乃本派宗師傳人,姑且帶回崑崙安葬。」
眾弟子抬起居原離開,石星朗也轉身欲走。上官顏翎上前拉住石星朗的衣袖,胸脯一起一伏,眼淚霎時鋪滿了面頰:「星朗,我……你……沒有別的話要跟我說麼?」
「似乎是你有話要對我說。」石星朗轉身笑道,「那麼說罷!」
「我……我……我懷了你的骨肉。」上官顏翎低聲道。
「那又如何?」
「你……」
「我向來自負,卻並不想你所說的那般自以為是。」石星朗嘿嘿笑道:「孩子若真是我的,我自然笑納,倘若不是我的,這等便宜我也絕不去撿。」
上官顏翎面色漲紅,她抬手欲摑石星朗的臉,手才揚起,已被石星朗緊緊鉗住。「你最好明白一件事,我石星朗最不缺的就是女人!」石星朗眯起眼睛盯著她,「念你也曾幫過我,我可保你後半生衣食無憂,你若得寸進尺,莫怪我不近人情!」
上官顏翎痛得臉色發白,石星朗鬆開她,背起手向門口走去:「待你生下這孩子後,不妨滴血驗親,若是我的,我便納你為妾,給孩子一個名分;若不是我的,你請好自為之。」
走到門口時,石星朗好像想起了什麼,回身把那藥瓶擲到桌上,對上官顏翎意味深長一笑,道:「這瓶里有一顆蓮果回津丸,為崑崙靈藥之首,可解百毒,你雖是有意謀害親夫,但也不必太過自責,若不是居原他自己有求死之心,單憑你的毒酒,絕不可能置他於死地!」說罷揚長而去。
房門在上官顏翎面前砰地闔上,一陣刺骨的冷風在房內翻滾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