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2024-09-29 17:27:36
作者: 雷池果
出院回家的第三天,薛沛寧就出現在公司里,雖然醫生已經給她開出靜養一個月的假條,但她很清楚,趙妍和她必須有一個人在,穆卓鈞畢竟是隔級領導,不可能事事都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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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們見到薛沛寧很興奮,圍住她問這問那,包括趙妍母女的情況,這時薛沛寧聽到身後的房間門響了一聲,她不用回頭,就知道誰會說下一句話。
「小薛,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剛才還嘰嘰喳喳的同事們不約而同沉默了下來,其中一個偷偷碰了碰薛沛寧,輕聲說:「穆總這幾天脾氣不好,你小心些。」
「我知道的,我正要找他。」薛沛寧從挎包里取出一個信封,裡面是要還給穆卓鈞的錢。
穆卓鈞的臉色的確不好,但薛沛寧一眼看出他是累的,不知道他又熬了幾宿的夜,但桌上的菸灰缸居然一個菸頭都沒有,還落了一層薄薄的灰。
「你怎麼今天就上班了?」
「感覺情況良好,就上班了,反正在家閒著也是閒著。」
「醫生讓你休息多久?」
「沒說。」
「別瞞著我,醫生讓你休息一個月,我打電話過去問了。」
「穆總,拜託。」薛沛寧不得不用一種懇求的口吻,「您不是我爸媽,這種小事真的不用您操心。」
「對我來說,你的事沒有小事。」穆卓鈞的聲音很平靜,卻在薛沛寧心頭撞出了震顫,她覺得自己還是一言不發比較好。
穆卓鈞站起來,踱了幾步。「你還是決意要開始上班?」
「是的。我會注意的,不會累著。」
「不許加班。」
「放心,穆總,您讓我加我也不會加的。」薛沛寧抿著嘴笑道。
穆卓鈞凝視了她片刻,坐回老闆椅上。「快春節了,你們都很辛苦,這個周末我打算請我分管的這幾個部門到湯臣吃自助餐,犒勞一下大家。」
「我看情況……好嗎?」薛沛寧一想起自助餐就覺得胃脹,她知道那裡是高檔自助餐廳,但她的飲食習慣決定了她不適合這種進餐方式,加上她大病初癒,不知道這次可否推辭掉。
「趙妍估計參加不了,那麼你最好在場,就這麼定了,OK?」
「OK。」薛沛寧知道穆卓鈞的脾氣,他想要做什麼決定,旁人根本改變不了。「沒有其他事情了吧?那我出去了。」
「沛寧。」薛沛寧正要開門的時候,穆卓鈞忽然輕喚了一聲。
薛沛寧轉過身來,穆卓鈞的眼睛卻看著別處,手裡毫無章法擺弄著一支水筆,過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沒什麼事了,你,出去吧。」
「哦,我還有件事。」薛沛寧打開門,又走回穆卓鈞面前,把那個信封放到桌上,接著迅速走了出去,把門在自己身後輕輕關好。
從出院上班第一天開始,薛沛寧打算恢復以往比較規律的生活,她嘗夠了紊亂作息的苦頭,熊貓眼是最輕的代價,腹部永久的傷疤是她一直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地方。不僅如此,她發現自己不需要再逃避了,怎麼逃避都一樣,該面對的遲早會面對。
余錦楠的電話還是每天一個,邀她外出活動或者吃飯,她一概推拒掉,理由是要回家吃母親做的營養餐,余錦楠曾試探地提出過去她家共進晚餐,也被她巧妙拒絕,她的想法很簡單,在身體完全復原之前,不想去周旋感情方面的事情。
很多事情沒法按照自己所希望的軌跡發展,套用一句老話:世事常難遂人願。一周後的一個下午,薛沛寧正準備下班回家,忽然聽見辦公室門口有些嘈雜,抬頭一看,一捧巨大無比的玫瑰花出現在門口,並緩緩向自己這邊移動。
同事們都圍了過來,其他辦公室的同事也好奇地在門口張望,玫瑰花移到自己面前停了下來,余錦楠出現在花叢後。
「蛟蛟,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不過只占用你五分鐘時間,可以嗎?」余錦楠今天穿得很帥氣,筆挺的西裝,考究的領帶,頭髮也刻意去做了一下。
薛沛寧完全沒有思想準備,她下意識站了起來,眾目睽睽之下,她的臉開始發燒,思維有些混亂,但她幾乎能猜得出余錦楠接下去要做什麼,她看著他把手伸到西服口袋裡,掏出一個精美的小方盒,然後單膝跪地。
「你是我唯一愛過的女孩,蛟蛟,願意嫁給我嗎?」
戒指,鮮花,面前的帥哥單膝跪地,圍觀人群在一旁微笑著竊竊私語,如果加一台攝像機,基本可以拍個完美的場景下來,然而薛沛寧不是演員,辦公室也不是攝影棚。
「錦楠,你先起來。」薛沛寧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旋即睜開眼,說。
「我需要你給我答覆,蛟蛟。」
薛沛寧俯身扶著他的手,在他耳邊輕輕說道:「記得嗎?你說過不會勉強我,我也不喜歡被人勉強,哪怕是一句答覆,所以你最好先起來,然後我們倆面對面來討論這件事。」
余錦楠愣住了,笑容僵在臉上。薛沛寧直起腰來,推開人群向門口走去,她從眼角掃見穆卓鈞雙手抱肩倚著門框在向這邊張望,但她沒有看他,直接進了電梯。
薛沛寧把余錦楠面前的茶杯沏滿,玻璃茶壺裡面的茶水很清澈,散著翡翠般的光芒,幾片茶葉旋轉著在水中飛舞降落,她凝視了一會兒茶葉的舞蹈,發現余錦楠也在專注地看。
「我們早該這樣談一次話了,錦楠。從你回國那一天起到現在,已經有半年左右。我也終於知道,該對你說些什麼。」
「蛟蛟……」
「我很想讓你立刻明白我的想法,但完全表達出來,可能需要點時間,而且有些話,或許是你不那麼樂意聽的。」
余錦楠喝了一口茶。「你說,蛟蛟,我想我有思想準備。」
「我不能嫁給你,錦楠。」
余錦楠的手緊緊握著茶杯,薛沛寧有些擔心他會捏碎茶杯,但她知道,自己必須把話說完。
「我們的感情早已成為過去時,在三年前我們彼此背過身去的那一刻,而這半年的絲絲縷縷,無非是當初的感情殘餘所帶來的慣性,你也應該發現,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以往的那種自然而然的甜蜜感覺。」
有一句話在薛沛寧腦海里盤旋,卻忍著沒說,怕讓余錦楠太觸動——這半年裡,就算余錦楠怎樣再現當初的情境和話語,對她來說,也只如同雨水打在油布上,縱然有感覺,也不過是一種鈍鈍的觸動。
「有時候以為差一點點,其實差很多,相差幾秒鐘的失誤,你再回頭看的時候,會發現已經遠隔千年。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錦楠,我們都得接受現實!」
「咔」地一聲,茶杯在余錦楠手裡碎了,茶水在桌上漫開,一滴鮮血滴到桌上的水面上,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醫生給我媽媽下了病危通知書。」他盯著薛沛寧,「媽媽希望能在臨終前看到我們領證。」
薛沛寧極力克制著突如其來的強烈眩暈,她站起身來,也目不轉睛看著余錦楠。兩人之間的陡然靜默讓茶室里的音樂顯得清晰了許多,那是王菲的《流星》,搖滾加上高低混音,放射出一種極具節奏感的無奈嘶喊:
……
我們之間像沒有什麼
只有一條流著眼淚的銀河
你是牛郎我不敢做織女
我不要延續淒涼的詩歌
……
不想這樣的纏綿
不要互相毀滅
已經太久無法承受
是我再次回到凡塵的時候
……
「我曾努力過,錦楠。」薛沛寧啞著嗓子說,「我曾努力讓自己重新愛你,但我失敗了。娶一個不愛你的女人,每天貌合神離,同床異夢,這是你母親希望你得到幸福嗎?」
「可我愛你……真的愛你!蛟蛟,我愛了你十一年!」余錦楠的眼淚終於迸了出來。
薛沛寧也忍不住流淚了。「錦楠,這十一年裡,我愛了你八年,然後花了一年時間讓自己走出當初的陰影,又花了一年時間讓自己儘量客觀淡然看待我們之間的感情,再花了一年時間讓它真正成為歷史,在這最後半年裡,我反覆過,遲疑過,而最終,我下了永遠封存它的決心。」
「為什麼?蛟蛟?為什麼?」眼淚噎住了余錦楠後面的問話,薛沛寧知道,他最想問明白的,是她為什麼不能夠再愛他。
「因為,我們早已錯過了屬於我們的那班車。」
茶室的音樂換了,這次是許美靜的《蕩漾》,低柔地敘述著某種決然。
……
我不想阻檔你在我心蕩漾
如果連遺憾我都不會欣賞
不是對誰都如此糾纏
只可惜你無緣分享
我沒有阻檔你在我心蕩漾
時光會撫平我想你的波瀾
痛哭一場不代表悲傷
是我想要給你原諒
……
薛沛寧推門走出茶室,把所有的一切連同音樂一起關在門內。她突然想起來,今天是情人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