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2024-09-29 17:27:33
作者: 雷池果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薛沛寧這才看清房間布局,這是一個三人病房,中間的病床空著,靠窗的病床住了人,但病人這會兒不在,大概出去洗漱了。
薛沛寧想嘗試自己坐起來,可發現平時很簡單的動作,如今做來都無比艱難,稍微一動,從胸腔到腹腔就疼痛萬分,呼吸都有些不暢。
「沛寧,你醒了?」
薛沛寧抬起頭,穆卓鈞站在她床頭,他還穿著昨天那套西裝,薛沛寧的心沉了一下,看架勢,他昨天又一晚上沒回家。
「你昨天在我這裡守了一晚上?」
「你一直在輸液,身邊總要有個人看著。」
薛沛寧努力坐起身來,胸部以下的劇痛讓她窒息了片刻,隨後痛感漸漸褪去,感覺起身的過程中,內臟好像在重新排布位置,等排布完畢,整個人的感受才恢復正常。
「你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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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了,手術後六小時要起來走動,免得腸粘連。」薛沛寧取下架子上的藥瓶,提在手裡,穆卓鈞想來扶她,被她輕輕推開了。「穆總,我自己可以的,你快回去吧。」
大概她的眼神很堅決的緣故,穆卓鈞沒有再堅持。
「那我請個護工來照顧你?」
「可以,但前提是錢由我出,還有手術費,出院後我一起還給你。」
穆卓鈞卻沒有馬上離開,薛沛寧感覺他的眼睛長久停留在自己臉上。「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什麼事?」
「別再叫我穆總。」
「好的,穆先生。」薛沛寧把臉轉了過去,怕穆卓鈞看見她忍俊不禁的神色,因為她突然想起了日本動畫片《聖鬥士星矢》。
薛沛寧最終沒有讓護工照顧,而是打了電話給父母,母親馬上從紹興趕了過來,她曾想過不要麻煩父母,自己咬牙挺過去,但畢竟動了手術,不比尋常生病,而且自己孤身在外,如果不留神落下後遺症,父母更要揪心。
住院的第二天,得到消息的余錦楠風風火火沖了過來,大概礙於薛沛寧的母親在場,沒有逗留太久。薛沛寧的母親對余錦楠很客氣,但太客氣了,就顯得拒人於千里之外了,薛沛寧很理解母親,那時她掙扎出感情低谷時,母親一直看在眼裡,天下哪個父母面對子女的受傷會無動於衷?何況父母和自己一樣,對自己的感情歸屬經歷了一個從陌生到期待,再到失望的過程,就傷害程度而言,他們想必也不會很輕。
住院以來,薛沛寧一直在等謝琛明的電話,可他沒有打過來。「大概太忙了吧。」她總這樣告訴自己,然而一種失落感總蕩漾開來,把心頭的漣漪播撒到神經的每個末梢。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了,再過四天就可以拆線回家,每次起身帶給薛沛寧的劇痛在逐漸降低級別,疼痛區域也從胸部慢慢降至腹部,思維也漸漸恢復到住院之前的狀態,她發現自己竟然有希望在醫院多住一些時日的傾向。
為什麼呢?是因為工作環境中也有需要逃避的東西嗎?
沒錯。穆卓鈞已經逐漸對她表示出某種特殊的好感,比較可怕的是,自己竟然有不自覺認可和接納的傾向。
三個選項對於一道選擇題來說不算多,何況這對薛沛寧來說,可以不算是一道選擇題。然而她的腦海頑固盤旋著一個問題:如果讓這三個男人主動選擇退出,那麼誰會是第一個?
答案毋庸置疑,一定是謝琛明。他太在意她的感受,不肯讓她有一絲勉強。
其次會是誰呢?
或許不是余錦楠,但一定不會是穆卓鈞。穆卓鈞的風格一向勇往直前,永不退後,這種衝勁使他在事業上獲得極大成功,很可能這會成為他的處世哲學,應用於任何方面。
然而對於余錦楠,余母顫巍巍的模樣立刻出現在薛沛寧面前,她重重嘆了口氣,老人的臨終遺願,和她終生幸福,究竟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輕?還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沛寧。」一聲呼喚吧薛沛寧從冥想中拉了回來,她驚訝發現趙妍站在她面前。
「趙妍?你怎麼下床了?快坐下。」
趙妍看上去還很虛弱,但精神好了很多。「沛寧,我不知說什麼才好,大恩不言謝,但我還是要……謝謝你!」
「如果換作你,也會這麼做的。」薛沛寧拉起趙妍的手,發現那雙手很涼。
「但你帶病送我進的醫院,還差點耽誤自己的治療,你的情況,穆總都和我說了,真的好險!」
「都過去了,沒事的。咱倆真是搭檔默契,連住院都一起。」薛沛寧調侃了一句,想轉移話題。
趙妍嘆了口氣。「咱倆都不在,穆總又要累了,如果他太太能幫他分擔哪怕一點,他也不至於這樣操勞。」
薛沛寧沒有接話,她有些詫異趙妍突然說起穆卓鈞的家事。
「他太太和他是大學同學,據說是他們學校的校花。開始都還好,夫婦倆各自都有工作,自從穆總參股的拓合公司蒸蒸日上之後,他太太就辭職在家,每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她每天要忙的事情就是美容美髮、逛街健身、打高爾夫球和泡高檔會所,連孩子學校的家長會,每次都是穆總親自去,如果他實在脫不開身,只好讓保姆代勞。穆總年薪上百萬,供她這樣花銷完全沒有問題,但他心很累,非常累。」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趙妍。」薛沛寧找了個時機打斷她,「再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我們都是外人,不好評論。」
「我不會無緣無故跟你說這些,沛寧。」趙妍又嘆了口氣,「只是有些事情,你知道了,可能會好一些。」
薛沛寧向後靠在被子上,沒有答話。趙妍一定看出來了什麼,或者穆卓鈞不慎透露出了什麼,否則她不會這樣多言。
「其實,不管我知道不知道,結果都一樣。」薛沛寧微笑著拍了拍趙妍的手背,「你回去休息吧,我也有些累了,不管怎麼說,咱倆現在都是病號。」
當天晚上,薛沛寧有些失眠,她把母親勸回去休息,理由是晚上輸液不多,自己完全可以應付。病友已經入睡,她睜眼望著天花板,腦子裡亂糟糟一團,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一片空白,不知發了多久的呆,她才迷迷糊糊進入夢鄉。
在醫院的夢境是白色的,好像站在黃山的雲霧裡,又似乎是廬山,好濃的霧,團團群群簇擁在她周圍,還在不斷堆疊上來,讓薛沛寧不知自己是醒著還是夢著,站著還是坐著。
「沛寧?」有人叫她,「沛寧?沛寧?」謝琛明的聲音,近在耳邊。
霧太濃,薛沛寧知道面前站著一個人,面對面卻看不清他的容貌。「琛明?」她試探性喚了一聲。近一些啊,琛明,讓我看看你,薛沛寧在心裡喊道,有種渴望仿佛驟然開閘洪水,替代了一切意識。
面對面的人影清晰了很多,他緊緊抱住了薛沛寧。「沛寧!我在這裡!」
不對。很不對。
薛沛寧睜大眼睛,那人的聲音變了,那雙眼眸中的狂熱燒成了黑色,不是謝琛明,是穆卓鈞!
薛沛寧努力掙扎,但掙扎顯得那麼無力,然而再無力也要掙扎,這不是她想要的,她必須表達自己的意願。
濃霧倏然消失,薛沛寧睜開眼睛,發現被子把自己裹得緊緊的,難怪不舒服,此時天光早已放亮,一股熟悉的香味瀰漫在病床周圍。
「皮蛋瘦肉粥!」薛沛寧扭頭看著床頭櫃,一碗冒著熱氣的粥果然放在那裡。
「趁熱喝吧。」一個溫柔的聲音說道。
「琛明!你……你怎麼回來了?」薛沛寧撐起身來,把手迎向謝琛明。
她蒼白的臉上帶著釋然的笑,虛弱,卻輕鬆。
謝琛明握住她的手。「我前天晚上打電話給你,你不在家,昨天早上打到你公司,他們說你住院了,給韓國那邊請假花了點時間,否則我還能早回來半天。」
「這次你能回來多久?」
「至少要等你出院。」
「那……韓國那邊你還做要多久?」
「我爭取在春節前回來。」
薛沛寧摩挲著謝琛明的寬厚的大手,把它們貼在自己臉上。「琛明。」她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喃喃念道,「琛明。琛明。」
和謝琛明呆在一起的時候,是她最安心的時候,念著他的名字,能讓心靈進入一種寧靜的狀態。
薛沛寧出院的那天,余錦楠也來了,謝琛明見到他並顯得不意外,但薛沛寧自己心裡有些發虛,她怕謝琛明誤會,但那種情形下,不誤會幾乎是不可能,余錦楠完全知道如何讓別人把他們看成一對熱戀已久的情侶。
「蛟蛟,我去幫你拿發票。」謝琛明找了個藉口離開了,薛沛寧知道他想迴避。
「蛟蛟,你渴嗎?我去倒杯水給你。」余錦楠也離開了,薛沛寧也知道他去做什麼,她抬頭望著天花板,預感一件原本簡單的事情將被漸漸弄複雜。她回頭看了看母親,母親好像被弄糊塗了,但什麼都沒有問。
拿發票和倒水的人都去了很久,然後一前一後回來了,薛沛寧端詳著兩人的神色,兩人的表情乍一看都平靜如初,仔細觀察,會發現余錦楠眉宇間多了幾分神采飛揚,而謝琛明則多了一些凝重。
離開醫院時,薛沛寧注意到穆卓鈞的奧迪停在拐角處。
「錦楠,我的車子一個多禮拜沒洗了,幫我出去洗一下好嗎?」回家之後,薛沛寧把車鑰匙遞給余錦楠。見余錦楠有些遲疑,薛沛寧笑著補充了一句:「這兒除了我,也就你會開車。」
余錦楠離開後,母親到衛生間裡忙活洗衣,廳里剩下薛沛寧和謝琛明面對面。
「蛟蛟,我坐明天的飛機去韓國。你自己……多保重。」
「余錦楠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麼?」薛沛寧一向喜歡直截了當。
謝琛明猶豫了一下。「他和我提到了他母親的病。」
「那麼一定也說了別的事情,對麼?」
謝琛明點了一下頭。薛沛寧向後靠在沙發上,什麼話都沒說,眼睛盯在某塊地板上,一動不動。余錦楠終於還是把他母親的病作為了一個籌碼,這一招頗具殺傷力,但也卸了薛沛寧的一個心病。
「蛟蛟,你別多想。」謝琛明坐到她旁邊,「我們現在不是拍電影電視,不需要那麼多誤會,不管你打算做什麼決定,或者已經做了什麼決定,我都能理解和接受。現在你最首要的任務是養好身體,好嗎?」
薛沛寧把目光收回來,轉頭望著他。「你也一樣,在那邊要照顧好自己。這個月我只想多休息,什麼決定都不想做。」她笑了笑,接著說:「等你回來後,可能就知道結果了。」
最後這句話很有深意,謝琛明一定明白怎麼回事。
琛明,謝謝你。薛沛寧在心裡說,我現在感覺很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