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2024-09-29 17:27:07
作者: 雷池果
穆卓鈞的確是個出色的領導,這是薛沛寧在和他近距離共事一個月之後得出的結論,雖說一個月遠遠不足以了解一個人,但作為領導,只須了解他大致做事風格就可以。薛沛寧發現他和自己一樣不喜歡開會,平時開會很少超過半小時,除非是和其他部門的共同會議,他甚至還建議把會議室的椅子撤掉,所有人員站著開會,這樣可以提高效率,節省時間。
另一個讓薛沛寧欣賞的地方是穆卓鈞的管理方式。穆卓鈞習慣抓大放小,只把握整體脈絡,具體事情都放手讓下面人做,除非明顯的失誤,極少讓下屬承擔責任。這種管理方式應該是比較典型和容易讓人接受的一種,可惜完全能做到的老闆並不多,薛沛寧一直認為在老闆階層里也存在「大丈夫」和「小男人」之分,楊鍾業和穆卓鈞都屬於前者,所以自己的運氣實在很好。
這一個月來,薛沛寧發現自己加班的次數比以往多了很多,她把這個變化歸結為領導成功調動了員工的積極性,雖然這個總結很老土,卻是事實。不過她也發現自己的做法無形中加重了趙妍的壓力,趙妍以往周末只加半天班,現在加一天半,而且有時明明某些項目已經告一段落,整個部門都在放鬆休息的時候,趙妍照舊加班不誤,有時薛沛寧懷疑她是否有輕微的強迫症。
「趙經理,我回去了。資料都在我桌上的文件夾里,需要的時候你就拿。」薛沛寧看了看表,已經晚上十點半,不知不覺又加班到了這麼晚。
趙妍點點頭。「你回去吧。」
薛沛寧走到門口,正看見穆卓鈞從辦公室出來,他像一陣風從薛沛寧身邊掠過。「小趙,宏遠的文件拿來給我看看。」
趙妍起身走到薛沛寧的桌邊翻著,她好像很疲倦,臉色蒼白,手還有些發抖,薛沛寧見狀就走過去幫她找,這個公司的文件資料是她整理的,熟門熟路,找起來很快。
「找到了,喏。」薛沛寧把文件抽出來給趙妍,趙妍伸手來接,身體卻忽然劇烈晃了一下,薛沛寧抬眼看了她一眼,發現她五官皺成一團,好像在忍受什麼,接著匆匆跑出辦公室。
「趙妍怎麼了?」穆卓鈞有些莫名其妙。
薛沛寧把資料遞給他。「我也不清楚……我去看看她。」她也奔出辦公室,看趙妍跑走的方向應該是進了衛生間。她跑得很急,連口袋裡掉了東西也不知道。
趙妍正伏在盆池上嘔吐,直吐得翻天覆地,薛沛寧忙給她捶了捶背,又到走廊里倒了兩杯水給她。
等趙妍稍微消停些,薛沛寧遞給她幾張面巾紙,把兩個杯子向她面前推了推。「先用冷水漱漱口,再喝幾口熱水。」
「謝謝。」趙妍喘著氣,她看上去很虛弱,薛沛寧扶著她坐在馬桶上。
「你不該這樣拼命加班,尤其在這個時候。」薛沛寧頓了一下,「這樣很傷身體。」
「我不過吃壞肚子而已,你想到哪兒去啦?」趙妍故作輕鬆。
薛沛寧嘆了口氣,掏出一個藥瓶遞給趙妍。「這是剛才從你口袋裡掉出來的,你收好。」
藥的名稱和用途清晰寫在瓶子上,是匈牙利進口藥,專治先兆流產和習慣性流產。趙妍結婚多年,可能以事業為重,一直沒要孩子,現在沒幾年就不惑之年了,懷孕也的確不容易,對此薛沛寧完全理解。
趙妍把藥瓶緊緊攥著,她目光也閃爍不定,神情極為複雜。薛沛寧也不想多說什麼,言多必失。大家都知道,如果趙妍離開這個崗位,經理位置非薛沛寧莫屬,有這層敏感關係,她說什麼勸慰的話,在趙妍聽來想必都是虛偽的。
「小趙你沒事吧?小薛,你在裡面嗎?」門口傳來穆卓鈞的問話。
薛沛寧起身走到衛生間門口:「誰說沒事?趙經理最近太累,中午又吃壞肚子了,現在正上吐下瀉呢,您那裡有氟哌酸嗎?」
「有。」穆卓鈞轉身疾步走向辦公室,薛沛寧和隔間裡的趙妍都鬆了口氣。
之後的幾天,薛沛寧依舊像以前那樣和趙妍相處,交往和對話都淡淡的,且僅限於工作間,但從趙妍偶爾投向自己的眼光來看,似乎裡面多了不少感激的成份,這種變化讓薛沛寧既欣慰又忐忑。
「這樣不是很好嗎?蛟蛟,你在擔心什麼?」謝琛明撫弄著薛沛寧的長髮,此時薛沛寧躺在沙發上,頭枕著謝琛明的腿。
「我也說不出擔心什麼,只是覺得知道了些不該知道的事情,未必有好處。」
謝琛明哂然一笑。「懷孕這麼大的事情,遲早要被人知道。你該羨慕人家才對,就快要做媽媽了。」
薛沛寧翻了個身,換了個更為舒服的姿勢。「羨慕什麼?遲早我也會做媽媽的。」
「你是不是想說『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謝琛明狡黠笑著,「要不我們別等平安夜那天了,明早就去領證吧!」
「想得美!」薛沛寧跳起來用拳頭捶著謝琛明的肩膀,「我還想再逍遙幾天呢!不許打擾!」
年末是所有公司最忙的時候,每個人都成為形態各異的陀螺,包括薛沛寧在內,忙碌的內容除了日常工作,還有比平常多兩倍的外聯事務,比如馬上要與合作的鴻彥公司開的聯誼酒會。鴻彥公司是拓合的老客戶,董事長是穆卓鈞的老丈人,不管走哪層關係,市場部都不敢怠慢。趙妍的身孕已經五個月了,依舊秘而不宣,天天起早貪黑,直忙得臉色蠟黃,薛沛寧擔心她再出事,暗地攬下不少活,每天加班到深夜,一周見不了謝琛明幾回面,最忙的時候連通電話都沒時間,頂多發個短消息。
酒會舉行的前一天晚上,薛沛寧感覺自己渾身已經散架,幾乎動了請假的念頭,但轉念一想就知道不可能,雖然那天自己不是主角,但也得隨時待命。
「琛明,明天之後我就解放了,絕對不影響平安夜那天。」薛沛寧在電話里說,她滿懷歉意,打這個電話的時候,她整整一周都沒空見謝琛明。
「我後天也差不多能忙完,你自己要注意身體!」電話那邊噪音很大,謝琛明一定又在外面,這段時間他也一樣忙碌,一直跑來跑去忙項目驗收,從奉賢到青浦,偶爾還跑到崑山。
薛沛寧看了看牆上的鐘,已經接近午夜十二點,比她辛苦的大有人在,她的勞累真不算什麼,打工階層,付出的總比得到的多,所以有時候不能太計較成本,否則心理永遠都達不到平衡。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薛沛寧累得吃不消的時候,總想起這段話,雖然她不知道這個「大任」何時能降落,或許永遠都降落不了,地球上那麼多辛苦的人,每人都被降一個,老天爺還不得累死?
端著紅酒杯穿行於人群中的時候,薛沛寧感覺小腿仍舊在隱隱抽筋,她掃視了一下四周,趙妍和穆卓鈞正陪著鴻彥公司董事會的一群人高談闊論,;穆卓鈞西裝筆挺,頭髮刻意修剪了一下,看上去更加瀟灑精神;趙妍今天打扮得很漂亮,身著帶花褶的黑色縐紋長裙,鎦金閃墜的裙帶,既巧妙掩蓋了微凸的腹部,又顯得身材玲瓏有致,髮型盤得很精心,恰好符合她的臉型,讓薛沛寧發現她其實是個出眾的美人。
「似乎我可以休息一會。」薛沛寧放下酒杯,悄悄退到走廊里,對著落地窗打量了一下自己,這兩個月的忙碌讓她比以前瘦了些,原先略顯緊身的一件水紅真絲曳地長裙顯得很合身,頭髮向上綰了個髮髻,幾縷青絲隨意垂下,襯得脖頸和肩膀象牙般雪白。不過這身裝束和髮型在酒會上花枝招展的女士中還是顯得很普通,薛沛寧也不想引人注目。
厚重的廳門被推開,薛沛寧看到一個男人從廳里出來,慢慢走向自己,他走得很慢,窗玻璃忠實地把這個男人的模樣反射給她看。
接下來的幾秒鐘,薛沛寧覺得自己的呼吸快停止了,她不希望是自己眼花,否則就說明心理某種陰影沒有褪去;她又希望是自己眼花,否則就預示現實中某些故事可能會開始。兩個多月前那個電話出現時,她曾預感會有這麼一天,之後的風平浪靜讓心緒剛剛恢復平靜,相遇就這麼不經意出現。
「蛟蛟。」那男人遲疑了一下,輕聲喚道。
薛沛寧心頭浮起星星點點的憤怒,他怎麼還敢喚我的小名?而且在大庭廣眾之下?但更多的是疑問,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巧合還是有意?她慢慢轉過身,神情清冷而矜持,掛著職業的微笑,這種微笑非常禮貌,禮貌得可以毫不留情拒人於千里之外。
「余錦楠先生,您好,有什麼可為您效勞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