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2024-09-29 17:27:10
作者: 雷池果
余錦楠定定望著薛沛寧,他看上去比三年前略瘦了些,但基本樣貌沒變,凝視時還是習慣微微皺起眉頭,目光因此而顯得很深沉。
薛沛寧毫不客氣盯著他,目光如炬,余錦楠把目光移開,望著一旁的壁飾。「上次打電話給你的時候,我已經簽進了鴻彥公司,整個過程很快,我也沒來得及跟你講。」他的語氣是解釋性的,且充滿歉意。
「正常,這是您的私事。」薛沛寧微笑著回應。
余錦楠神色掠過一絲痛苦。「蛟蛟,我想和你單獨談一談,如果你有空的話。」
「很多事情我不能做主,如果您有需要,可以跟我們副總穆卓鈞和部門經理趙妍商談。」薛沛寧依舊微笑著,「他倆就在裡面,您請自便。我還有事,不能奉陪了。」說完轉身就走,
余錦楠卻一把抓住薛沛寧的胳膊,把她拉了回來。「蛟蛟,別這樣!」他央求道,「你知道我要和你談的不是公事!」薛沛寧感覺他的手心微微沁出汗來,那眼神還跟以前一樣滿含期待,只是多了很多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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矜持的外殼登時被打破,薛沛寧把臉扭到一邊,努力蒸乾眼睛裡的水汽。「我沒多少時間,你最好長話短說。」她冷冷說道,「想談什麼,就在這裡談吧。」
余錦楠咬住下唇,許久,輕輕問出一句:「你,還恨我嗎?」
薛沛寧直視著他,笑了起來。「有這個必要嗎?」
「我那天不是有意不辭而別,你知道嗎?我是想……」
「不用解釋什麼,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薛沛寧打斷余錦楠的話,「我也忘記當時怎麼回事了,就算你解釋,我也想不起來。」
「真的?」余錦楠的手慢慢鬆開。
「真的。」
薛沛寧心平氣和說出這兩個字,雖然思潮已被心跳撕扯得支離破碎,三年前刻骨銘心的片段,此時清晰浮現。
——咖啡廳針鋒相對後,余母沒有再干涉他們,她曾猜測各種可能的原因,無果;然而那段時間很太平,幸福像花兒一樣綻放。
——有一天她隨余錦楠回家看望余父余母,看見了第三個人,一個高挑美麗的時尚女孩,余母驕傲地在一旁介紹,這是夏芝嵐,從小一起和楠楠長大的,剛從美國留學回來,她父母以前是我們鄰居,現在雙雙都在名牌大學裡做博導。
——夏芝嵐的出現曾讓薛沛寧自卑了好一陣,她本不是容易心理失衡的人,只是關心則亂,加上女人天生愛吃醋。
——余錦楠的脾氣也壞了很多,她情願相信是受自己情緒影響的結果,感覺他倆之間的交流開始錯位,仿佛相向奔跑的兩個人因為用力太猛而跑過了頭。
——終於有一天,她回到他們的小屋,卻沒有看見余錦楠,包括他所有的衣物,手機也關機,她打開電腦,發現郵箱裡躺著一封冷冰冰的分手信,發信時間在她回家之前。
——她坐著等了他一夜,想當面問清楚怎麼回事,窗玻璃上的最後一滴露珠消失後,眼淚在她臉上留下了乾涸的淚痕,她強迫自己接受現實,他不會再回來了,也不會再有什麼解釋。
——她花了整整一天時間在上海街頭漫無目的行走,讓耳機把所有喧囂隔絕在外面世界,mp3里滾動播放著阿桑的單曲《寂寞在唱歌》,外灘的霓虹燈讓她感覺像站在漆黑一片的曠野里。
片段回放完畢,那首旋律卻無可救藥地在腦海里緩緩響起,薛沛寧微笑著平靜注視余錦楠,不露絲毫破綻。
「那為什麼你還穿水紅色的衣服?以前你很討厭這個顏色,因為我喜歡你才穿。」余錦楠的聲音也平靜下來。
薛沛寧收住笑容,看他的目光像在看一個外星人。「喜歡水紅色的不止你一個,我的未婚夫也喜歡。」她向大廳走了幾步,回眸一笑,「今年我將會成為新娘,如果你還把我當朋友的話,就真心祝福我吧!」
「蛟蛟!」在薛沛寧快要邁進大廳時,余錦楠在她身後叫道,聲音急切而絕望。
薛沛寧停住腳步,她沒有回頭,就那麼站著。
「我……祝賀你!祝你幸福!」余錦楠有些氣喘,語速也出奇地快,「可你有權知道一些事情:那天我離開只是想冷靜一下,但是鑰匙和手機不小心落在家裡,我媽去了我們的小屋,用了我的電腦,你也知道我的郵箱都是自動登錄……等我再去找你,你已經搬走,爸媽又不停逼我和芝嵐結婚,所以我才逃到英國,這幾年我一直想跟你解釋,但你換了手機,也不回電郵,楊叔叔也不肯告訴我你的聯繫方式,公司電話都是秘書在接,我回國後才找到你家電話,可那天……」
「夠了!」已淚流滿面的薛沛寧猛然回頭,「都過去了,錦楠,一切都過去了!」
余錦楠咬住下唇,把臉轉到一邊,眼角星光閃爍,星星越來越多,終於匯成了閃亮的溪流。
「Forget it. Please.」
薛沛寧的聲音很輕很低,像一襲柔滑的天鵝絨,漸漸覆蓋現場所有景物。
然而,天鵝絨終究不能取代灰塵,灰塵再薄,也不可能完全吹去,天鵝絨縱然緻密,卻一吹就開,曾試圖遮蓋的一切清晰如故。
「除非你不再有眼淚,我才不再有期望。」余錦楠的目光牢牢捉住薛沛寧迷濛的淚眼,「每顆淚珠都是逗號,而不是句號。」
薛沛寧無語望著他,她感覺此時的自己虛弱得不堪一擊,仿佛等待判決的囚犯。
「蛟蛟,我們的故事沒有結束,我會做我應該做的,然後等你原諒和重新接受我。我不會逼你,也不會放棄。」
故事沒有結束嗎?薛沛寧感覺天旋地轉,腦海中阿桑的那首旋律已經到了高潮,竟有清晰的唱詞迴蕩起來,阿桑的聲音柔婉悽美,朦朧而倔強。
……
天黑得像不會再天亮了,
明不明天,也無所謂了。
就靜靜地看青春難依難捨,
淚還是熱的,淚痕冷了。
……
旋律停息,薛沛寧茫然環顧四周,余錦楠已經悄悄離去,幾步開外的樓梯口,站著謝琛明。
「琛明?你……什麼時候來的?」
「有一陣了,我剛從松江回來,想見見你。」謝琛明的聲音很低,但他努力輕鬆笑了一下,「剛才那位,就是余錦楠?」
薛沛寧點了點頭,她的心很亂,而且越來越亂,亂到壓根不知道怎麼回的家。
「洗個澡,早點休息吧。」謝琛明幫她調好熱水器,見她站著不動,補充了一句,「別想太多,睡一覺就好了。」
「琛明。」薛沛寧開口了,「我在想……」她突然頓住,後半句話囁嚅著說不出口。
謝琛明望著她,沒有追問,只靜靜地等她再次開口。
「平安夜是我們領證的日子,可我想……我想……」薛沛寧說不下去了,她不是想悔婚,而是需要時間好好考慮,經歷的波折讓她比過去謹慎得多,在確定自己感情歸屬之前,她不能走進任何契約。
謝琛明輕輕握住她的手。「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白。」他的聲音很溫柔,好像生怕嚇著她,「別有什麼壓力,結婚之前,你是完全自由的。」
「對不起,琛明,對不起!……」薛沛寧忍住了撲到他肩頭痛哭的衝動,翻來覆去卻只說出這句話。
「不要說對不起,我會等你,等你給我一個確切答覆。無論哪種結果,你都沒有對不起我。蛟蛟,這是我的真心話。」
這些話說得很輕很慢,謝琛明很少會這樣說話,他總喜歡把對她的感情藏得很深,薛沛寧抬起頭想看一看那雙眼睛,眼睛的主人卻迅速轉身走出門去,輕輕為她關上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