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夕 第一節
2024-09-29 15:29:50
作者: 王聖翔
建文三年,冬,十一月。
燕王的叛亂已經持續了近三年的時間。因為嚴冬的到來,兩邊暫且休兵,但官軍輸多勝少的局面並未改變,皇帝乃至百官的心情如同今年京師入冬以來的天氣,晦暗陰鬱。
直到有一日,馬皇后的寢宮裡響起了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
皇帝的第二個兒子降生了,老天爺似乎也開了心顏,露出久違的藍天。
京師南郊,大祀壇。
這裡原來叫圜丘,是皇帝祭祀上天的場所,太祖爺愛惜民力將祭天和祭地合二為一,又在原址上蓋了一座大殿,取名大祀殿。
在大祀殿的西南,有一座兩進的院落,這裡是皇帝祭祀前齋戒的地方,名曰「齋宮」。
齋宮配殿的門前,重要的文武官員分成兩撥,交頭接耳地聚在一起,等吉時一到,他們便要依次穿過大祀門進入大祀殿跟著皇帝行三獻禮,祭告上天大明又誕生一名皇子。
這時,從齋宮門外進來一位身材高大的大臣,他頭戴紫金梁冠,身著青羅衣,腰上繫著犀角帶,威風凜凜,氣度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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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文官瞥見來人,用手扯了扯身邊好友的衣袖,好友轉身看去,臉上立馬露出了鄙夷的神色,這種情緒像是在水中盪起的波紋迅速傳播開來,剛剛還興致勃勃的文官們仿佛一個個都吃了蒼蠅,表情說不出的難看。
那人走上配殿的台階,見那幫文官們紛紛投來不善的目光,苦澀地搖了搖頭。
「曹國公,曹國公……」
武官中有一人卻拋開眾人,熱情地迎來上去。
「是徐都督啊。」曹國公李景隆急忙回禮。
左都督徐增壽拉著李景隆的手,輕聲道:「別理會那幫酸子。」
李景隆苦笑道:「徐都督不怕我是燕庶人的細作。」
「燕王是我姐夫,你真是細作豈不是更好。」徐增壽半開玩笑道。
兩人相視而大笑。
「李景隆,你還有臉來。」濃眉方臉的兵部尚書齊泰跳著腳,指著李景隆罵道:「朝廷的幾十萬精銳都喪於你手啊。」
「萬歲是仁主,未曾加罪於你,」髯須飄飄的刑部尚書暴昭陰測測地道:「但你知趣的話,可以自戕謝罪啊。」
「你們有本事,自己跟我姐夫真刀真槍地干啊。」左都督徐增壽也不甘示弱,身邊幾個武官更是要拉開架勢。
「要是我們都上戰場殺敵,要你們這幫武夫有啥用!」個子小小的御史王彬瞪著三角眼惡狠狠地叫道。
「好啦,好啦。」這時,一直沒說話瘦瘦高高的翰林侍講方孝孺開口了,「諸位先生,難得今日萬歲高興,祭禮就要開始了,就別再節外生枝了。」
一眾文官見方侍講說話了,便甩甩袖子,各自散開了。唯獨御史王彬趁著大家沒注意,偷偷往前挪了幾步。
下一瞬,只聽「呀呸」一聲,一口晶瑩的老痰承載著無數怨念,忽忽悠悠地奔著曹國公李景隆而去。
李景隆眼見一個白花花的東西直奔面門而來,急忙一偏頭,這玩意擦著八梁冠「啪嚓」一聲落到台階上。
曹國公正待發飆之際,王彬的第二彈就到了,這次他準備地不算充分,只聽「呸呸呸……」幾聲響,就噴出了漫天的口水雨,「嘩啦啦」將李、徐二人團團罩住。
兩人躲閃不及,被紛落的口水兜頭砸中,狼狽之極。
「好你個狗酸子!我今天就讓你看看什麼叫武夫!」徐增壽氣得頭頂心冒煙,擼胳臂,挽袖子,就要上來打人。
「你們這些頭腦簡單的武夫,也只配吃我們的口水!」王彬不甘示弱,撅起嘴,作勢又要來上一彈。
徐、李二人,急忙一縮脖子,抬起袖子遮擋。
王彬哈哈大笑,一眾文官也跟著「轟」地笑出聲來。
方孝孺有些看不下去了,想上前制止,卻聽身後有人高聲道:「諸位先生大人,吉時已到!」
鐘樓的太和鐘響起,眾人不敢怠慢,各自整理衣冠依著品級分文武兩班等待在正殿中的皇帝。
不一會,太常寺卿黃子澄引著憔悴的年輕皇帝走出了正殿,眾大臣山呼「萬歲」。
黃子澄前頭引路,皇帝由神樂觀的樂舞生攙扶著出了齋宮,去往大祀殿,眾大臣依次跟在後面。
眾人行不多久,就到了大祀門,跟著皇帝走過了這五間寬的殿門,一座矗立在巍巍漢白玉高台之上的大殿在眼前撥地而起,重檐的屋頂上覆著青色琉璃瓦,仿若哪座天上宮闕落入了凡間,這就是大祀殿了。
眾人跟著皇帝進入大殿,大殿中央的石台上供奉著「皇天上帝」和「后土地祇」的神牌,旁邊配享「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神牌。鐘聲漸止,鼓樂聲起,祭天大典正式開始。
只聽,站在一旁的典儀官高聲唱:「執事官各司其事!」
太常寺卿引著皇帝來到跪拜的位置,就退到一旁,立刻有執事官雙手將香盒放上了香案。
太常寺卿又引著皇帝來到香案前,上了香之後,就要行初獻、亞獻、終獻三禮,這就是最高規格的祭禮,三獻禮。
行初獻禮時,太常寺卿跪地高聲頌讀由方侍講親寫的祝文。
「大明皇帝臣告於皇天后土,帝鑒無私,眷隆有德……」
頌讀之聲高亢嘹亮,久久迴蕩在大殿之中,仿佛真的能升騰而上,穿透這高聳的殿頂直達霄漢。
就在這莊嚴的時刻,站在旁邊的一排執事官中有一名年輕的樂舞生,他是第一次參加這麼大的祭天大典,雖然師父千叮萬囑叫他在執事的時候,只能「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但好奇心就像心尖上的蚊子包,癢得忍不住。
他偷偷瞟了一眼黑壓壓跪在那裡的大臣們,平日裡高高在上的他們,現在像小娃娃般一個個撅起屁股跪在地上,甚是好玩。還想看一眼皇帝,最後還是忍住了。
他又偷眼看向石台之上的神牌,那是什麼?
「流淚,流……淚了。」他嚇得忍不住叫出聲來。
身邊的執事官和跪在附近的大臣都被驚動了,也偷偷地順著那名年輕執事官的眼神望向中央的石台。
「真的,流淚了!」
「太祖皇帝哭了!」
一聲聲竊竊私語就像瘟疫一樣傳播開來,最後變成了一陣陣驚呼。
「太祖皇帝哭了!」
「太祖皇帝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