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雀入大水為蛤
2024-09-29 15:14:59
作者: 王聖翔
秦淮河畔,大報恩寺內。
夜涼如水,秋風瑟瑟,和尚覺塵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夕月大典將至,緊接著又是中秋佳節,宮裡面各種祈福法會自然少不了他們這個皇家寺院的參與,雖然已經是深夜,還是有些師兄們在忙忙碌碌地準備著,誰也沒有注意到覺塵。
他急沖沖地往前走,完工的戲台高高聳立,據說這裡剛剛死過人,陰氣特別重,總感覺這裡的風也要比其他地方冷一些,覺塵裹緊僧袍,腳下更快了些。
過了戲台就看見黑洞洞的大報恩塔,覺塵瞥了一眼塔頂,只見一輪暗月隱隱躲在塔尖之上。
他想起小時候被帶進大報恩寺,就是在那座高塔之下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師父,也就是方丈智空,那溫煦的笑容就如父親一般,其實那時候他本已下了決心與家人一起赴死,能再次燃起活下去的希望都是因為那張笑臉。
亦或是說,那張笑臉給了他苟且偷生的藉口,他心中煩亂,舉起雙手拍了拍自己光禿禿的腦門,繼續前行。
大報恩寺依山而建,轉過大報恩寺塔就可以看到黑黝黝的山體,遠遠如一群高大的鬼魅。覺塵還是筆直向前,那裡有一條上山的石階,沿階而上,一會就到了一塊平台,從這裡分出兩條岔路,一條通往一個名為「躍虎崖」崖壁,而覺塵今天走得是另一條上山的絕路。
他沿著路七轉八轉到了山腰附近,停下來往身後看了看,確認沒有人跟隨,便閃入一片樹林,繼續往這林子深處走了一段,來到一棵大國槐樹下。
覺塵從懷中掏出火摺子,輕輕一搖,便升起一團小火,他借著微弱的火光確認了一下記號,便把火摺子熄滅,手腳並用攀上樹幹。
一會功夫,覺塵便從樹上下來,這時他懷中鼓鼓囊囊,落到地上他順手往僧袍中一掏,手上卻是一隻兩眼放著紅光的灰色信鴿,這種信鴿被稱為「紅血藍」號稱「鴿中之王」。
取下信鴿腳上的小銅環,銅環上面拴著一個小竹筒,打開竹筒取出裡面的一張小紙條,再次點燃火摺子一照,幾個蠅頭小楷映入眼帘,落款是一枚空印。
一眼掃完紙條,覺塵從懷裡取出一支蘸過墨的細筆,又在後面添上了幾個字,迅速地把紙條再次嵌入竹筒,將銅環套好,雙手捧著那隻信鴿向天空一揚,那紅血藍振翅一飛便隱沒在黑夜裡了。
他知道這張紙條將通過一個又一個聯絡點,不斷地添加內容,最後到達那個人的手裡。
做完這一切,他左右看了看,四下安靜地連落葉的聲音都聽得到,他長出了一口氣,停了一會便匆匆出了樹林。
當覺塵長長的影子融入黑夜之後,大報恩寺塔塔基欄杆的陰影中走出一個老和尚來,他鬚髮皆白,面目慈祥,好似一個降世的佛陀,此人正是方丈大師智空和尚。
智空口誦佛號,眼神中充滿了悲憫,「痴兒……」
在禮部的架閣庫,華鋼聽老友韓道說起「七寶阿育王塔」的來歷,心中滿是疑問。
「老韓,你這靠譜麼?」,華鋼撇了撇嘴巴繼續說:「就算當年蒙元韃子真從什麼日落國帶回一座七寶阿育王塔回來,你怎麼知道就是大報恩寺塔上的那一座?」
「我可沒說就是這一座,是你自己問我七寶阿育王塔嘛,我就想起了這樁軼事」,韓道憨憨一笑,仰頭喝了一杯。
「你手裡有沒有圖?」,韓道放下杯子想了想問。
「圖我倒是找他們寺中僧人畫了一張」,說著華鋼從懷中掏出一捲圖畫。
韓道接過來,順手就揣到懷中。
「這事可挺著急的,你趕緊幫我想想辦法」,華鋼身子前傾說道。
韓道不緊不慢地倒上酒,笑眯眯地說:「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天大的事情,喝完酒再說。」
華鋼嘆了口氣,將自己的杯中酒飲盡。
「對了,我這還有個童謠想讓你參詳參詳」,華鋼放下杯子說。
「童謠?你說說看……」,韓道又將華鋼的酒杯倒滿。
「七寶塔,燕築巢。木頭官,帶白帽。七寶塔,五個寶。舍利出,彌勒到。」
華鋼緩緩地念出了這段童謠。
韓道眯著眼睛,微微側著頭聽完,自顧自絮絮叨叨地念了幾遍。
「鋼子,這個有意思,有意思啊」,韓道一手捻鬍鬚一手拍打著桌子說道。
「這童謠到底是在說什麼啊?」,華鋼著急地問。
韓道有些得意地說道:「這第一句說的是 『七寶塔』,咱們暫時先擱一擱,這第二句啊, 『木頭官,帶白帽』比較好解,在民間 『官、吏』不分家,官即吏也,吏同 『隸』,加上一個 『木』字邊,不正是朱棣的 『棣』,朱棣受封燕王, 『王』字上面加個 『白』,不就是 『皇』。」
「難道意思是說朱棣要當皇帝?」,華鋼倒吸了一口冷氣。
韓道笑了笑說:「說成大白話就是這個意思,我們回過頭來看第一句。」
華鋼挺直了脊背聽著。
「這裡的 『燕』表面上看是指燕子,但根據第二句話不難猜出,這還是指 『燕王』啊,這在七寶塔中築巢,不就是要霸占七寶塔的意思」,韓道頗為得意地又喝了一杯。
「那後面兩句呢?」,華鋼身子往前一探。
韓道捻了捻鬍子,衝著華鋼一笑:「這七寶塔嘛,剛才我說了其實是指寶塔的材料是由佛家的七種寶物做成的,也就是金、銀、琉璃、硨磲、瑪瑙、玻璃和水晶,我想 『金、銀』是塔身的材料, 『五個寶』是指鑲嵌在塔身上的五種寶石吧。」
華鋼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卻沒有抓住,搖了搖頭又問:「那這最後一句呢?」
「一般來說,這七寶塔塔內都供奉著佛寶舍利子,但是這又是彌勒佛什麼的,我也不是太清楚了」,韓道補充道:「這種童謠很多句子也就是為了湊字,或者押韻用的,不一定有實際的意義。」
「燕王霸占七寶塔,而且要當皇帝」,華鋼想了想說道,「但是這兩句好像沒啥關係啊?」
韓道舉起酒杯道:「除非這七寶塔能幫助燕王當上皇帝。」
華鋼點了點頭,這樣的話那就能說得通了,「可是這七寶塔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量?」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同時道:「難道真就是蒙元韃子帶回來的那座寶塔。」
「如果大報恩寺塔頂的那座寶塔真就是蒙元韃子帶回來的那座,這事就麻煩了」,華鋼想起了方丈當時在塔頂說的話,不無擔心地說。
「鋼子,這事越來越有意思了,我幫你查一查」,他一仰頭,杯酒又空了。
他指了指背後層層疊疊的書架,篤定地說,「此塔是不是彼塔,這裡肯定有答案,至於這失竊的事,只有靠你自己了。」
華鋼低頭想著這童謠,突然豁然開朗,那日在紫禁城外的松林中,珠寶店的老闆陳三帶著兵馬司的內樁去與宮裡的人見面,見到的是尚膳監的小內官周亮和自己的好友李鑌。
老闆陳三當時念出了這句童謠作為切口暗語,沒想到李鑌突然發難,將陳三刺傷,小內官周亮刺死。而華鋼一直覺得這事沒有看上去的那麼簡單,如今知道了這童謠大概的意思,如果說李鑌不知道這句話是切口,而是一些燕王莫須有的謠言,一切都可以解釋了,那麼這案子就是另一番模樣。
華鋼正摸著臉頰的疤痕思量的時候,一名錦衣衛的校尉急沖沖地跑了進來。
華鋼趕忙起身問道:「出什麼事了?」
那人低頭抱拳回稟道:「大人!大報恩寺的方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