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合歡

  「這幾個來歷不明的軍士，說不清從哪個衛來，又不肯說去哪裡換防。」張知縣停了一下，繼續說：「這也太讓人疑心了。」

  「我派人去北平都司，也沒查到有調動的命令。」張知縣仿佛回到了兩年前，越說越激動：「這幾個人什麼來路已經是很清楚了。」

  「張知縣，那你為什麼沒有再追查下去？」華鋼看著他，開口問道。

  張知縣愣了一下，看了看書生，笑道：「這就是蘇先生的功力了。」

  書生也笑了：「那時我也只是說了些實話罷了。」

  「你跟張知縣說了什麼？」華鋼奇怪地問。

  「蘇先生說，這驛站這麼多年已經不知轉運了多少逃軍，這要是追查起來，當地知縣失察之罪豈能輕輕略過。」張知縣故意拖長了聲調道。

  

  華鋼看了看張知縣那張精明的方臉，心想當年接手這案子時，他剛剛到任，以前的那些逃軍其實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張知縣的小眼睛此時卻朝他微微眨了眨，華鋼猛然驚醒，這只不過是他自己的選擇。

  「兩年前我做了決斷，這次就要看你的了。」

  華鋼想起了張知縣剛才的那句話，心裡也問了自己同樣的問題，這一次我該如何決斷？

  書生又開始講述，張知縣帶著皂隸們回去以後，鄭副使就鬧將起來，揚言一定要見到屍體才會給胡蓮兒贖身。

  「他拿逃軍威脅你們了？」華鋼問道。

  書生撇撇嘴道：「是啊，鄭副使也不是等閒之輩，他也看出這些軍士有問題，他說要揭發胡驛丞，如果不見到屍體，他就要告到都司去。」

  華鋼看了看神色黯然的胡蓮兒：「所以胡驛丞選擇了用自己的性命守護住這個秘密。」

  眾人聽了都心下黯然，一時間屋子裡都沒了聲響。

  「既然有了屍體，那幫朝鮮人怎麼最後沒鬧起來呢？」韓道突然冒出來問。

  書生回答：「當時他誣告正使的僕人殺了胡驛丞，正使當然不願意將事情鬧大，兩人私下裡達成了交易，就是在朝見皇帝的時候演了一出『跪拜不端』的鬧劇。」

  「這就是兩年前案子的來龍去脈。」書生看向華鋼說。

  「我懂了，我懂了。」，韓道又跳出來說：「後來你就裝成胡老頭，繼續在固節驛幫助那些逃軍，經過兩年時間建了這麼個世外桃源，而李老四則帶著胡蓮兒繼續行商，後來又去了李府做僕人。」

  「使團這次途徑固節驛，你們是怕被華兄認出來，所以躲了起來，又借著黑豆的死想把我們嚇走，是不是？」韓道衝著書生問道。

  書生默默地點點頭，胡蓮兒又說：「我和四叔正好跟著小姐到遼東省親回來，族長就拜託我們出面把你們嚇走，可是……」

  華鋼明白胡蓮兒是想起了李老四，眾人又是一陣沉默。

  「老四將一部分實情告訴我也是你的主意吧？」華鋼轉頭問書生。

  書生笑了笑，點點頭：「頭兒，要騙你實在不容易。」

  「你們先設了一個白衣女鬼的小騙局讓我破解，然後讓老四說出部分的實情，想讓我相信這就是全部的真相。」華鋼摸了摸臉頰的細疤道。

  「謊言肯定瞞不住你，本想半真半假的話，可能還有機會矇混過關。」書生自嘲地笑了笑。

  「頭兒，我們知道你的脾氣，實在是不想讓你為難，才一直要瞞著你啊。」猴子開口道。

  華鋼點點頭，他覺察李嫣正看著他，他也不知如何回應，只好假裝沒有看到。

  「書生，這裡的村民都是逃軍？」華鋼問道。

  「是啊，這幾年我大明天下太平，能用來做手腳的民籍也越來越少，只好找了這麼一方小天地暫時安置他們。」書生突然想起什麼，站起來拉著華鋼道：「頭兒，我還想讓你見一個人。」

  華鋼跟著書生出了小室，唯獨李嫣一個人也跟了過來，三人穿過享殿，來到內堂。

  沒想到這祠堂的內堂十分開闊，四周都開了窗子，屋內十分明亮，屋內放置了十幾張書桌，每張書桌前都坐了一名少年，剛才讀書聲就是來自這裡。

  書生拍拍華鋼的肩膀，用手一指，書桌的前面站著一名領讀的少年。

  華鋼瞬間呆住了，無比驚訝地轉向書生，緩緩地說：「十一？」

  這少年實在太像十一了，只是看上去比十一還小一些。

  書生微微一笑，「這是十一的弟弟。」

  「你們找到十一的家人？」華鋼一把拉住書問：「我去過他家裡，但是已經沒人了啊。」

  「老四費了不少功夫，但是還是找到了。」書生有些傷感地說。

  「他母親……」

  「就在這烏有村里。」

  「噢，我這還存著十一的家書……」華鋼扭過頭去，早已是淚流滿面說不出話來。

  「頭兒，我想十一當兵是沒得選，但是這些孩子將來或許還有的選。」書生望著那些少年，眼睛裡閃閃發亮。

  華鋼心裡不禁問，該如何決斷呢？

  不知何時，一隻溫柔的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李嫣柔聲道：「華百戶，我聽四叔提起過十一，我也知道你有你行事的準則，國法家規也會有疏漏之處，對與不對有時要問問自己的心才知道。」

  幾日後，固節驛的大門口，使團的車隊又一次整裝待發。

  「華兄，你就別再多想了，我大明天下這麼多百姓，百工百戲，天下行當何其多也，萬歲爺雖然是蓋世英豪，但想用這屈指可數的幾種戶籍將他們一一歸位，就有些托大了。」韓道坐在馬背上提起酒葫蘆，咕嚕喝了一口，轉頭對著身旁的華鋼道：「你這樣做是對的。」

  華鋼嘴角微微一翹道：「我倒也沒想那麼多，我想萬歲爺若是看到這樣一個安居樂業的村子，也不會下令將它搗毀吧。」

  「再說了，我們有去過烏有村嗎？」華鋼望了一眼韓道說。

  韓道一本正經地說：「烏有村是什麼？」

  華鋼又朝車隊後的一輛馬車望了一眼，這時馬車中的李嫣剛好掀開帘子望向華鋼，兩人相視一笑，又很快分開了。

  「我說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吧。」韓道得意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