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分
2024-09-29 15:09:03
作者: 王若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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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仕七歲開始練習羽毛球,十二歲進入初中的體育班,文化課成績總是名列前茅。
那年高考他憑著體育特長加分如願進入這所大學,然後迎來自己的第一次全市高校錦標賽,並一路殺入半決賽。當時和他對陣的是來自用一所學校的師兄,年已大三,打完今年便要退役。賽前教練單獨和他談話,要他給師兄讓路,而且言明這場比賽要讓師兄贏得輕鬆一點,為後天的決賽保存體力。
事實證明他的師兄的確可以好好保存體力了,因為余仕上場後二話不說,以凌厲的攻勢直落三盤淘汰對手,根本不給對方喘息的餘地。
兩天後,交通大學體育館的男單決賽賽場,兩校拉拉隊歡呼吶喊,氣勢喧天,然而學校羽毛球隊除他自己之外沒來一個人,連本該載他過來的校車專班也臨時取消。他像匹孤獨的黑馬,只能一人坐地鐵穿過半座城市,來完成自己的榮譽和誠信之戰。
實力差距,他終於不敵,屈居第二。對方學校的學生歡呼雀躍,教練衝上來抱住對手,痛哭流涕,氣氛感人。很少有人注意到賽場角落,落敗者默默理完運動包,然後獨自離開。
經歷這場比賽,他便在隊裡受排擠,任何比賽活動的名單里都沒有他的名字,教練不給他配備陪練,也沒有隊友願意和他對打。兩個月後,他終於報名轉院系考試,來到門檻較低的人文學院,也搬出了體育生宿舍。
從那之後,球場上少了個孤軍奮戰的身影,而校園裡則多了個神出鬼沒的車賊,直到兩年後東窗事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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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余仕的落網,學校的SAAB失竊案件真相大白。
警察在他的宿舍里搜出了丁字刀、大力鉗等作案工具,還有十餘把環形鎖,以及一些說不出合法來源的現金。這就表明他是慣犯,之前肯定也有作案史,但余仕沒那麼傻,一口咬定自己是第一次,警方一時也沒有辦法。
但公眾輿論是不需要什麼確鑿證據的,所有知道這個案件的學生都一致認定這廝惡貫滿盈,也許自己當初被盜的車子就是他偷的,紛紛要求嚴懲罪犯和學生中的敗類,還有寫聯名信要求他當面向大家道歉的。
至於那幾個當初撞到於世並且和他大打出手的學生,不但不用負酒後駕車、打架鬥毆的責任,反而被學校大肆表揚一通,理由是他們「見義勇為敢於和盜車賊作鬥爭」,讓很多不明就裡的人還以為學校又出了個莫尚桑。一直到很後來人們才知道,其實撞到於世那天,勞凱和外校一幫買賣黑車的同行在生意上起了衝突,所以心情不好,脾氣火爆,才對發生擦碰的於世那麼不依不饒。否則按照他最近趨向低調謹慎的行事作風,是萬萬不會這麼較真的。
只是在當時,一切都按照表彰先進個人和集體的程序進行著,尤其勞凱,先被校報記者作了足足半個版面的採訪,接著又上了學校電視台的新聞欄目,被副校長親自授予獎狀,並親切握手交談——當然事先換上得體的衣服,梳了個保守的髮型。
然而就在廣大師生為抓住一個偷車賊而拍手叫好的時候,馬賊駱必達也沒有閒著。
他忙著還車。
那天在南區11號樓的地下車庫,余仕走進電梯,駱必達也跟了進去。
見他驚異的看著自己,馬賊解釋:你最後的自由時光,不應該孤單一人。
於是便這樣一路上升,因為現在不是高峰,到四樓時電梯裡又剩下他們兩人。駱必達見門合上,忽然問:你還有什麼需要我幫你完成的心愿麼?
余仕思索片刻,手指飛快的摁了下「6」,電梯就停在六樓,然後摁著開門按鈕不放,停在這層。六樓住的是社會學系學生,現在都在外地調查實習,所以很僻靜。余仕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一串鑰匙,取下幾把交給駱必達:我們上次見面的弄堂,所有鎖藍色環形鎖的車子,都是我偷來的。
駱必達揚揚眉毛,余仕講你別誤會,這些車,你若能還給車主,就想辦法把他們歸還;若不能,就賣掉,或者,讓它們為我殉葬。
馬賊把鑰匙放進口袋:我答應你。
余仕遲疑片刻,問:為什麼這麼幫我?
駱必達:這麼多年來,很少有人能快到讓我的前輪剛趕上他的後輪,你是其中一個。
余仕點點頭,了卻一樁心事,便鬆開手指,電梯很快到八樓。他步伐遲緩的走出電梯,駱必達最後反問他一個問題: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麼?
擁有最後幾分鐘自由的男孩笑著搖搖頭:再見,朋友。
不鏽鋼門緩緩合上,駱必達看到余仕的臉最後變成一條黑色的縫,然後繼續往上升去。
當天下午四點半,余仕被兩名警官押著走出南區11號樓,路過的學生都萬分詫異的看著這一幕,不知道這個男生犯了什麼大罪有這等待遇,好奇的在警車邊上圍了一圈,很快便被樓管阿姨和老師驅散走,但還是站得遠遠看著。
余仕被摁著頭推進警車后座。司機沒開警燈和警笛,車子緩緩穿過南區的主幹道,透過車窗他看到放學的學生正騎車進南區,平凡的臉上帶著疲倦或輕鬆,自己感到前所未有的羨慕。
假如那個開車的警察稍微留意一下後視鏡,就會發現從他們離開11號樓起,一個騎自行車的男生便一直慢慢尾隨著他們,神情肅穆,宛如跟在出殯隊伍後面的侍從。
這是馬賊的哀悼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