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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9 15:09:05
作者: 王若虛
余仕告訴駱必達的那個「倉庫」,車子數量不多,不過大都是些好車。但這所學校人海和車海一樣茫茫,於世自己甚至未必能說清哪輛是在哪裡偷的,更別說駱必達來物歸原主,所以只能盡力尋找線索。但他仔細檢查過余仕留下來的這幾輛車後,發現除了一輛車外,其他都沒有什麼追查舊主的線索。
那是輛女車,八成新,粗看之下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駱必達卻在車身的橫鋼管上發現了一行隱隱約約的數字,是用普通油漆漆上去的,後來被刮掉了。駱必達看到這個痕跡就立刻意識到是當年那場防止偷車運動的經歷者。
當時學校派出所一度意識到校園偷車賊的問題,就想了個辦法,將學生的學生證號碼刷在車子上,在進出校門時進行抽查,核對騎車人的學生證號碼是否和車身上的號碼符合。學生一開始自然也樂於刷學號,但不久之後就遇到了問題:有的學生出門時忘帶學生證,有的學生問同學借車但不可能把學生證一起借來,諸如此類的情況時有發生,到時候大家都說不清楚。而且有的車子金貴,主人不願油漆污染,還有的人認為車身上寫學號暴露了學生信息。這種苦了小偷更苦了學生的做法得不償失,除了學校因為這個措施在電視台上露了一臉。僅過了一個禮拜,想出這個主意的人就從人才被罵成了蠢才。於是轟轟烈烈的上油漆運動嘎然而止,大部分刷了學號的人紛紛把車身上的油漆刮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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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必達想辦法辨認出那個油漆號碼,然後用老師的用戶名和密碼登陸學校資料庫進行搜索,結果發現這個學號屬於影視學院二年級的是菲同學。
是菲絕不會想到難得一次無償告訴駱必達的帳戶和密碼,會讓自己失竊的愛車失而復得。
她更沒想到,自己和莫尚桑的關係會被駱必達知道。
出國的前一天晚上,她外婆那邊的親戚來他們家聚餐,十幾口人終於在九點左右陸續散掉。是菲家住在淮海路附近的老式殖民風格建築,院落對著馬路,每個單元都有縱深小但寬闊多樹的弄堂。一家三口在僻靜的小馬路上和家人一一告別,便回到屋裡。一分鐘後是菲就接到一個電話,遲疑片刻後立刻出去了,說馬上回來。她按照電話里的指示在弄堂深處的樹蔭後面發現了自己失竊已久的自行車,正詫異著,馬賊的聲音在背後幽幽響起:知道你要出國,沒什麼禮物可送,這就算臨別紀念了。
是菲連頭都沒回,只是問他是怎麼找到的。
駱必達說我當然可以告訴你,不過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莫部長是你舅舅生的還是嬸嬸生的?
五分鐘前他根據學生資料里的地址找到這裡,正好遇到是菲一家送客,那些告別的家人里,就有風紀監察部長莫尚桑。
從進大學第一天開始,是菲就和莫尚桑說好對二人的關係保密。
那時是菲要應聘學生會,是菲和莫尚桑都有一個難得的美德,那就是凡事喜歡靠自己打拼,兩人都不想利用這層關係得到任何便利,加上在公開場合他們很少一起出現,所以即便是菲的室友也並不知道她在學校有一個表哥,而且還是鼎鼎大名的莫部長,所以更別說對風紀監察部極為敏感的駱必達。
馬賊此時已經開悟:我現在知道為什麼你如此袒護他了。
是菲搖搖頭,但在黑暗當中看不清她的表情:你不知道,他不光是我的表哥。
十四歲時她作為少女開始出落,眼角的妖異總引來非議,初中小混混都喜歡欺負她,莫尚桑孤身一人和他們打鬥不下十來次,換來她中學歲月一路平安;十七歲時她和父母吵架離家出走,莫尚桑在高考前夕冒著天下之大不韙跑出來找她,路上被酒後駕車的人撞到小腿骨折卻還堅持高考;大一生日時她在火車站被偷錢包,莫尚桑追到一條小巷子裡以一敵多的搶回來,身上滿是小偷刀刃的劃傷,共計十九道,和她的生日歲數一樣。
她追尋他的足跡,所以跟著他考到這所學校,所以參加學生會。
他是她的英雄,或者更多。
但如同她曾說過的那樣,他們之間絕然不可能,所以她只能暗中相助。就像那次丟失丁字刀所引發的連環盜車案,讓莫尚桑傷足了腦筋,所以是菲才會要求駱必達務必抓住那個小偷,只是這次不如她預料的那樣成功。當然,馬賊也不是沒有機會更早知道他們兄妹的這層關係。那天他忽然打手機給是菲要能夠登入學生信息庫的帳戶名和密碼,她就是在莫家。當時莫尚桑差點就要去接那個電話了,結果被是菲先搶到手,否則駱必達聽到接電話的聲音居然是莫尚桑,一定會起疑。
是菲停住回憶,以手撫挲失而復得的車座墊,問,我騙了你,你會恨我麼?
駱必達搖頭說你沒有害我,我不恨你。
女孩點點頭,問,這車是怎麼拿回來的?
馬賊遲疑片刻,告訴她事情的原委。是菲聽完之後愣了許久,駱必達以為她只是詫異事情的巧合,便要告辭,卻被女孩叫住:我問你,我表哥當初那輛被盜的車子,可是你還回來的?
駱必達此時否認也無用處,便痛快承認。女孩倒吸一口夜晚的空氣,吐氣之後鎮定片刻,講,既然如此,我就還你一個人情,告訴你一件事情,只是說完了,你恐怕真的要恨我。
駱必達的呼吸也跟著滯了下:為什麼會恨你?
是菲眼神黯淡,語氣幽然:因為勞凱和偷車賊打架的DV,是我說服我同學上交的。
拍下那段DV的影視學院學生是菲同院,以前又是高中同學,所以關係不錯。
當時那個學生並不知道DV裡面的幾個人是誰,只是覺得好玩,就傳給是菲看。是菲當然認識這裡面的勞凱,甚至還認出於世就是當初報復完王俊偉之後在餐廳里跟駱必達點頭打招呼的男生。她壓根沒料到於世真的是個賊,而且還偷過她的車,而且被拍下的這段居然是偷車的插曲。她當時只想著把這段視頻傳到網上去,曝光一下勞凱的惡行,以此為莫尚桑報仇。
不過那個影視學院的學生還是很慎重的,雖然他很討厭學校里喧囂不已的黑車,但還是有點害怕被勞凱這樣的人打擊報復,就去找駱必達的班長詢問。駱必達他們班長當然知道勞凱正被SAAB的事情攪在混水裡,而且過於一根筋的認定偷車賊該抓,便支持他把DV上交。結果,於世落網,勞凱卻成了英雄——這一切讓是菲看得目瞪口呆,完全違背了她的初衷。
是菲此刻眼神中儘是怨憤:早知如此,我寧可他偷我十輛車,也不願意是現在這個樣子。
所謂害人不利己,大約就是如此。
駱必達搖搖頭:十輛車也換不來他的自由。
是菲:他是賊,賊的自由本就是虛妄的。
她的這句話說得語氣堅定而認真,駱必達也無法反駁。其實當時假如換作是他,他當時也會選擇這麼做。但能理解不意味著能原諒,他必須讓是菲為此付出代價。
這是馬賊的原則。
那天晚上,是菲眼看著駱必達用鑰匙打開那把藍色環形鎖,然後推到弄堂外面的小馬路上,停靠在一棵法國梧桐樹下。
車不上鎖,等於白送給順手牽羊者。
今天他把車還回來,一是完成別人的囑託,二是答謝是菲當初給的那個帳號和密碼。
但同樣是今天,他讓這輛車不上鎖就放在這裡,等著被別人偷走,是為於世報仇。
做完這一切,駱必達對是菲道:你會認識我,就是因為懷疑是我偷了這輛車,當初我們因為它相識,今天也用它來做個了結——你害了我朋友,我現在弄丟你的車,我們之間算是兩清,今後各歸東西。
女孩看著梧桐樹蔭下的坐騎,心裡清楚眼前的男生已經極為寬容的對待自己,兩道原本妖異至極的眼角第一次融化在傷感和動容里,許久終於回答道:要是它被偷那天晚上你不在那裡,該多好。
駱必達看看她,講,我這輩子曾經看不透兩個人,第一個是教會我真正騎車的師父,另一個就是你。
是菲:那我有最後一個請求,勞凱始終是風紀監察部乃至全校的禍害,如果可能,請你不要放過他。
馬賊:我只是普通學生,也不再欠你什麼,所以官匪之間的糾葛,我不再插手。
翌日早上九點三十分,女孩一覺醒來,立刻推開二樓臥室窗戶往下面的街道看去,那棵法國梧桐樹下早已經沒有自行車的影子。
現在,他們真的再也不欠對方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