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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9 15:08:44 作者: 王若虛

  翌日周六,中午過後,駱必達和釣魚島都吃過飯,躺在床上看完最後一本從圖書館借來的書,看見椅子上那個乖巧而淡定的身影,心裡不由一動,想,你整日這樣端坐,是為了去外面看看麼?於是走過去抱起釣魚島,摸摸它的腦袋道:帶你出去走走。

  貓沒有反抗,只是看看他,又看看陽台外的景色,輕聲叫了一下。駱必達徵得它的允許,便下樓。周末樓管阿姨也偷了懶,不是時時當班,所以他可肆無忌憚。駱必達把自己的雙肩書包綁在車龍頭前代替車筐,將釣魚島放在裡面,露出胸口和腦袋,然後在校園裡騎行。

  周末的學校宛如換了個世界。不甘寂寞的外地學生或是去其他學校找老鄉玩,或是到這座城市的親戚家裡度周末,耐著性子留守的人也往往是在宿舍消磨時光,本就偌大的校園更顯空曠。也因為如此,幾條校內馬路乾淨得像飛機跑道,駱必達也就不管靠右行駛。他喜歡左手把著龍頭,右手鬆開,手掌緩緩垂下在風裡面滑行,時而五指張開,像是要抓住什麼;又時而關節彎曲掌面翻覆,像在彈奏鋼琴樂曲。而他單手騎車的時候總是騎得很慢,很悠然自得的樣子。

  此刻的他不再是馬賊,而是一個普通的騎車少年,劃在風裡的那隻手,像所有的年輕人那樣試圖抓住這個世界,並且最終落空。

  就這樣騎行許久,幾乎兜遍整個校園,駱必達才在西門外的一家教育超市停下,給釣魚島買了盒牛奶和兩袋小魚乾,給自己買了包最便宜的軟殼牡丹煙,想起自己手機快停機,又買了張沖值卡給手機沖了五十塊錢。打完電話他提著袋子走出超市,發現幾個女生正圍著自己的車子嘻笑。

  前面他進超市時鎖了車子,但書包和貓還留在車上,此刻是菲正用手指逗弄釣魚島的下巴。她看到駱必達走過來,動作僵住,然後直起腰,拉著身邊的同學轉身走開。駱必達將塑膠袋掛在車把上,開鎖上車,扭頭,看到是菲的同學也在轉身看這邊,便轉回頭,騎車走人。

  是菲今天是專門來學校跟文藝部的人吃告別飯的。她的的確確是要走,這點陳鎮後來又跟駱必達說過。駱必達也沒跟他說自己早就知道,只是心裡一片悵然。

  那天晚上在南區宿舍樓下,他收拾完自己的包,對是菲道:車禍我會繼續調查,你可以安心先走。

  然而女孩卻沒動,只是眼神幽幽地盯著他,講,我不走——我一走,今晚這輛車就會消失。

  

  駱必達倒吸一口涼氣,心裡由衷佩服這個女孩的冰雪聰明和直覺的驚人,但只能告訴她:我是受人之託,況且他現在也用不著這輛車。

  對方搖搖頭,音量不大,卻語氣堅定:只要我在,你就別想拿走。

  馬賊眉毛揚揚,問:你能天天晚上守在這裡?

  是菲未直接回答,卻拿出手機打到學校派出所,說南區宿舍這裡可能有人偷車,請快點趕到。掛了電話,她看看腕錶,道:我會讓監察部的幹事把車鎖到北門武保處——你還有三分鐘可以離開。

  駱必達把手從莫尚桑的車座墊上拿開,看了眼是菲的眼角,那裡是他從未見過的決絕和冷凜,不禁遺憾的感嘆一句「何苦?」,便轉身離開,消失於燈光未波及的幽暗。

  他們的關係到此為止。

  離開西門往宿舍騎回去的路上,駱必達發現了一具屍體。

  那是一隻死貓,很明顯是被車輪碾過,就在路中央的黃道線附近。駱必達停下車,看著那具被壓扁的軀體,從體形判斷出也是只年歲偏大的老貓,可能是反應能力隨著年齡增長而退化,終於成了輪下冤魂,剩下這具軀殼躺在這裡,連血都已干,等著被下一個粗心司機碾過,或者嚇唬路過的膽小女生,直到某個路過的學校保安或者清潔工阿姨來收屍。

  他看看書包,釣魚島一動不動的望著地上同類的屍體。人類的目光判斷不出貓科動物此時的眼神,不知它是哀悼還是冷漠,便翻身下車撐好撐腳,到路邊的香樟樹下折了兩根長樹枝,小心的把貓屍推移到路的最邊沿。

  至少,它不會再被碾了。

  駱必達抽出一支新買的牡丹煙點燃,放在距離它三步遠的地方,代替青香。做完這一切,他擰身上馬繼續趕路。

  沒騎出幾十米,忽聽得一陣嘻鬧聲,緊接著兩個初中生模樣的男孩各騎一輛山地車和一輛跑車從自己身邊掠過,肩上卻還背著書包。想來可能是初三補課歸來的學生,穿過這所大學是最好的回家近路。只是這兩人都是單脫手,空出的那隻手各揮舞一根樹枝,宛如馬背上的武士交戰那般邊打邊跑。駱必達意識到他們此刻的武器應該就是自己之前扔掉的樹枝,只希望年輕騎士別用這東西真的打中對方。

  金戈鐵馬銅盔甲,刀槍一出熱血濺——這或許是每個男人在少年時共有的夢想吧。

  就像那年駱必達,就像當初肖子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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