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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9 15:08:47 作者: 王若虛

  駱必達是被一陣金屬撞擊聲所吵醒的。

  他從混沌中回過神,發現自己的左手和右腳同時被一根破麻繩綁在騎來的車上。麻繩顯然是隨手撿來的,但扎得很牢,而且穿過了車後輪,所以他既無法掙脫出來,也不能移動車子。沮喪發現這個事實的初中生停止掙扎,看到那陣金屬撞擊聲的來源:對面空地上的八個人此刻正用手裡的武器敲擊著車身鋼管,動作有力,整齊劃一,宛如一大隊古代戰場上的重裝甲士走來,兵戈相擊,直透心肺。

  惶惑中的少年並不知道這是一種儀式,是西城八旗對所有敢於挑戰自己車戰之人的威懾,也是一種提前默哀——因此從來沒人能在車上打敗他們八個人。

  忽然聲音停止,空地上靜得可怕,為首那人大喝一聲,正式自報家門:

  「西城八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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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地另一頭,形單影隻的對手直腰挺身騎於車上,感到熱血從未如此沸騰。他忽地右臂橫舉,眼裡儘是金光,一根木桿直指方才喊話的八旗首領,朗聲回應道:

  「馬賊肖子龍!」

  話音剛落,人已朝對方衝去。

  西城八旗立刻在寬闊地上分散成半圓形向他裹來,明顯是想將他包圍。但肖子龍不吃這一套,忽然龍頭一甩,朝自己最右邊的騎手奔去。對方見他過來也不迴避,揮起手中鋼棒就要當頭一擊。他對這一擊很有把握,因為肖子龍手裡的是拖把杆,鋼對木,優勢不言而喻。

  然而他的一擊卻撲空,因為肖子龍在兩車相接的瞬間拖把杆猛地揮出,正掃中對方握著車把的左手腕。騎手感到一股鑽心的疼,左手下意識的放開,右手連忙撤回來把住龍頭。可與此同時,從他左側繞到身後的肖子龍剎車減速,右手臂一個過頂迴圈,木桿捲風橫掃,擊中那人後腦,雖沒下狠手只用五成力道,卻已足以讓他跌落下馬,連叫都沒來得及叫一下。

  躲過包圍圈的肖子龍趁著另外幾人對剛才那幕驚訝萬分的空當,反向直撲右手數過來第二個人。

  西城八旗能在車輪上打架而混出名堂,決非偶然。那人眼見肖子龍從自己左側過來,右手鋼棒立刻換到左手。這一招原本是頓河哥薩克騎兵的絕活,在兩馬正面交鋒時右手換左手,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現在雖然是防禦反擊,卻也需要深入潛意識的訓練才能用出來。

  只一瞬間肖子龍來到他邊上,拖把杆卻自上掄下,根本沒打算和鋼棒硬碰硬,而是直接敲在小臂上。但聽「咔嚓」一聲,他便知道自己骨折了,而且這一棍勢大力沉,小臂兩根骨頭全部斷裂。這次西城八旗終於慘叫出聲,鋼棒也墜落在地。

  肖子龍知道這手一斷,對方在車上就是個廢人,立刻棄他而去,然後就看到反應最快的一個騎手已經回過車身,殺氣騰騰朝自己奔來。

  這次,對方用的是西瓜刀。

  鋒利的西瓜刀砍中拖把杆,誰都知道是什麼後果。

  刀雖短,但木桿子的長度卻不再是優勢,即使無法砍到肖子龍,至少能砍斷他的杆子,宛如拔掉老虎的牙齒。

  肖子龍卻像沒想到這個基本道理一樣也朝對方騎去。

  他只知道一個真理,那就是任何騎兵在揮刀砍殺時,手裡的刀只有兩種運動軌跡:面對站在地上的步兵時採用垂直方向的下劈或上撩,以及面對和自己處在同一高度上的騎兵的水平方向橫砍或斜砍——現在就屬於後一種情況。

  但無論橫砍還是斜砍,也無論是正反手,總之都有一個最大的缺點:暴露自己的右肋。

  肖子龍的木桿瞄準的就是這裡,利用自己一寸長一寸強的優勢一個猛刺,狠狠點在對方右側第九和第十對肋骨這裡。

  人的第九和第十對肋骨排在所有肋骨的最下端,相對軟而脆弱,並且再下面就是肝臟和胰臟。拳擊手的防守姿勢里下垂貼身的雙肘就是要保護這地方,古代騎兵的上身盔甲里最厚的部分除了胸部外就是這裡,可見這個部位的重要。

  肖子龍的車速很快,所以木桿頂部的衝力極大,它帶著巨大的破壞力頂壞了一根肋骨,擦傷了肝臟。

  對方手裡的西瓜刀舉在半空卻硬生生沒能砍下來,刀柄脫手後掉插在地上,嘴裡嘶嘶作響一臉煞白,連剎車的意識都疼得忘了,還是按照剛才的衝擊速度往前行駛。肖子龍根本不等他停車,一個看似驚險的急轉彎又繞回到騎手邊上與之並行,忽然左手剎車右手一揮,木桿就伸進了對方前輪的鋼絲之間。

  這一插用力巨大,木桿居然沒有被車輪絞飛,而是死死定在那裡,車屁股由於慣性猛翹起來,騎手右臂根本無法動彈,左手也沒抓牢,身體一個前沖滾落下來,滿地呻吟。

  肖子龍這一招耗費許多力氣,右手因為過於用力青筋暴起,竟一時無法拔出木桿,但耳朵卻聽到背後虎虎生風。

  有人背後偷襲。

  馬賊肖子龍幾乎是電光火石的連傷八旗三人,所以他們不再顧忌什麼,只想儘快解決這齣武鬥。

  肖子龍此刻車停人立,木桿插在那輛車輪之間一時難以拔出,背後卻是偷襲之敵。正危急時刻,他右腳撐地,雙手把住車頭往右側猛一摁,人也跟著斜下去一個側蹲步,偷襲的鋼棒揮了個空,有驚無險的擦著左耳垂過去。

  但他沒料到背後偷襲的不止一人,而且此人更為狠辣,彎身下腰,手中鋼棍是對著肖子龍暫時無法挪動的左腿而去。

  他深知腿是關鍵,假如受傷,便無法騎車動彈,只能任人宰割。然而一個插曲阻撓了他的意圖:一枚石子忽然飛來,正中他胸口。

  石子力道不大,卻打亂了他的節奏,手臂遲疑了一下,鋼棒再度揮空。

  他惱怒的直腰騎開,終於發現了石子的來源:此刻那個初中生雖然左手右腳被捆,右手卻握著不知哪來的彈弓,弓帶裝著隨手撿來的碎石子再用牙齒咬住,就這樣施放暗器,準頭居然極好。

  但這小子既然破壞了之前的約定,就不要怪他們不客氣。想到這裡他便驅車朝少年過去。

  對方也看出他的意圖,又裝上一枚石子朝他臉面射來。無奈距離稍遠又有準備,騎手一閃身就躲過了攻擊。少年驚懼之下卻還是拿起第三枚石子裝入彈弓,這次他不再輕易施放,權作威懾不讓敵人靠近。誰料這個彈弓本是打鳥所用,經不起他之前的大力遠射,兩次射擊過後弓帶脆弱不堪,第三次拉開後不久便終於繃斷。

  騎手見到這個情況心裡更加輕鬆,在距離初中生五步遠的地方停車下馬,右手的鋼棒輕輕拍打左手掌心,臉上儘是獰笑。

  駱必達知道自己的處境是死路一條,甚至當那人走近了,他才發現西城八旗手裡的鋼棒不是一般鋼棒,頭部被切割器具斜著削去一塊,便成為了矛尖一樣的可怕頭部,若被劃到,必然血流如注痛苦萬分。

  對方自然也知道自己手裡武器的可怕,笑得更加得意而猙獰,像是要享受獵物的恐懼眼神,卻沒注意到背後疾風追至。

  肖子龍躲過兩輪偷襲之後放棄拖把木桿,從地上撿起對方掉落在地上一把環形鎖,直追那個朝駱必達騎去的人。到距離那人還有十來步遠的時候,肖子龍雙腳停止蹬踏,僅靠滑行便輕聲來到他身後。

  騎手剛扭頭看到馬賊,肖子龍手裡的環形鎖已經牢牢套住他的脖子。

  他只覺喉頭一緊,在車子的巨大衝力下雙腳甚至被帶離了地面,整個人橫跌出去,喉管被勒得暫時窒息,眼冒金星昏厥過去。

  劫後餘生的駱必達呼吸急促,卻沒忘記撿起地上那根鋼棒想扔給肖子龍。

  肖子龍卻吼了一聲「你自己留著」,然後一個調頭又沖入八旗的殺陣,在餘下的四輛車之間左衝右突,尋到一個機會彎身下腰,撿起前面別人掉落後插在地上的西瓜刀,正好迎上一個同樣揮刀衝來的騎手。肖子龍車頭左轉繞過他的第一波攻擊,兜了半個圈子再度和對方迎面相戰。

  然而就在二人幾乎相交的前一刻,肖子龍車頭右傾,西瓜刀從右手換到左手,車子便從對方左側經過,使其攻擊扑空,與此同時刀正手橫掄,正好砍斷對方車頭前端的剎車線,然後在兩車即將分離的剎那左手反手一揮,砍斷車座墊後面的另一根剎車線。

  這才是真正的哥薩克招式。

  兩根剎車線一斷,騎手只能靠雙腳撐地來剎車,無奈車速過快,在減速過程中撞上正好從自己前方經過的友軍,兩車皆翻不算,右手握著的刀還誤打誤撞劃傷了對方小腹,所幸不是重傷。

  但對方沒有因此停止進攻,肖子龍撇到左後側有個步行的騎手偷偷靠了過來,手裡拿著他前面落下的拖把杆顯然想要如法炮製的插進自己後輪,便將西瓜刀咬在嘴裡,雙手攥住車把重心幾乎全部壓上,前輪剎車捏死,直身擰腰。

  駱必達看到自己坐騎的後輪像老虎尾巴那般一翹又一擺,猛地橫掃偷襲者,正中對方面門使其跌入塵埃。

  可惜馬賊光顧左後側的威脅,卻沒發現暗藏的危險:兩輛自行車齊頭並進,從右側猛地衝來,並且配合得極好,一輛衝擊肖子龍的前輪,另一輛衝擊後輪——這一撞猝不及防,而且受力部位也被算計得很精確,顯然訓練已久。

  肖子龍沒有把穩車頭,整個人都側飛出去,重重摔在一米開外的地上。

  馬賊落馬。

  西城八旗並未滿足,深知必須抓緊機會斬草除根,一輛車子立刻繞了過來在肖子龍邊上停下,忽然上身騰躍車頭翹起,朝他伸在地上的右小臂狠狠砸下。

  這可不像當初他幫駱必達追回自行車那次留有餘地,而是聚集了人的體重和車頭重量,唯一的目的就是砸斷那兩根手臂骨。

  肖子龍當然也知道這點,手朝上一抬便躲過這一下,連忙滾開後起身。

  騎手自然也有後招,右手的鋼棒緊跟著追來,卻被馬賊左手撒出的一把沙石迷了眼睛,暫停住追擊。待他緩過神來吐掉嘴裡的沙子,看到馬賊已經跑向離自己最近的那根拖把杆,但跑的姿勢卻很怪異。

  其實不光是他,另外幾個毫髮無傷的西城八旗都發現肖子龍跑步的姿勢很奇怪,在不遠處觀戰的駱必達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肩膀和上半身一搖一搖,還有些朝前沖,顯得很不自然。這種疑惑直到肖子龍停住步子撿起木桿才被很好的解釋——站在平地上的他肩膀往右斜下去,好現右腿短了一小截……

  西城八旗中的一個忽然恍然大悟,大聲喊出真相:他是瘸子!

  話音剛落,在場的人無論正在流血的還是捂著傷口的,但凡神志清醒,此刻都怔了怔。而被綁在車邊的駱必達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剛才還在車上靈活自如迎戰八方的馬賊肖子龍,竟是個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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