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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部分

2024-09-29 15:08:40 作者: 王若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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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分前夕,校園裡已經可以見到從南方飛回來的燕子,氣溫也舒適易人。學校大禮堂的「重新裝修」工作也快馬加鞭的完成了,竣工那日正好是三月十五號,大吉大利,可惜沒有任何剪彩或慶祝活動,只有那群建築工人默默的拆除臨時圍牆,裝上卡車,然後離開。

  這天也正好是周六,學校里占百分之八十的本地學生都在家裡,所以沒多少人看到大禮堂重見天日的那一刻。

  駱必達是個例外。

  那時陳鎮家裡出了點事情,不常在學校,加上他家裡的那隻母貓又生了一窩小貓,駱必達撿來的那隻老貓就增加了人口壓力,於是暫時還給駱必達養著。

  因為此貓總喜歡坐在凳子上曬太陽,眼望陽台外景物,身姿和神態宛如老翁垂釣,所以陳鎮給它起名「釣魚島」。釣魚島在陳家被保養得不錯,居然就這樣挺過了一個寒冬。不過學校宿舍明令禁止養動物,所以駱必達將它偷運進宿舍後就把自己書桌的一個立櫃騰了出來,裡面墊了報紙、塑料泡沫、舊毛巾,便成了不錯的貓窩。至於食物,也是牛奶和小魚乾這種便宜東西。

  駱必達這時才發現貓是一種極其有禮貌又愛乾淨的動物。它來到駱必達宿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廁所里轉了一圈,確定了馬桶後面的小空地就是自己大小解的地盤,從此之後就在那裡方便,決不像狗那樣四處開花。此外現在應該正是公貓叫春的時節,每晚學校草坪上毛骨悚然的聲音此起彼伏連學生情侶都不敢涉足,但釣魚島卻自始至終都很安靜,晚上基本不出貓窩,到白天駱必達便將一張椅子搬到靠近陽台、陽光充裕的地方,釣魚島就坐在椅子上曬太陽,一動不動,宛如一尊以假亂真的標本,只是身姿略有頹唐。

  它果真老了。駱必達想。

  駱必達周末不回家,就是為了照顧這隻貓,同時也好過兩天安靜清閒的日子。但是他不願輕易浪費時間,便在周五晚上趁著夜色去Z樓下的停車棚。

  簡若寧此時也已經和其它大部分學生一樣選擇回家,留下她的女車在學校。駱必達這時可以大著膽子把車子提出來,扛到一個僻靜無人的角落,細心擦拭。

  馬賊駱必達擦車和別人不一樣,工序很講究:先要拿一把用得卷了毛的牙刷沾了水,從最高的車座下面刷起來,然後一路往下,包括鏈條外面的那層護殼反面、三角車架的結合處、固定車鎖的背部、撐腳架……車身每一個犄角旮旯和容易藏污納垢的小角落都不放過,期間牙刷要不斷的在水裡面洗淨。全部刷完之後,用乾淨抹布抹去水珠,然後用清水往車身上撩一遍,再用抹布用力擦一次。當然這還不算結束——那塊抹布在水裡搓洗乾淨後,還要像舊社會給人擦皮鞋那般雙手左右來回,把前後車輪每根鋼絲之間的金屬輪圈都擦得跟銀器一樣閃亮。

  面對著自己的傑作,馬賊臉上洋溢著一種手工藝匠人才有的喜悅和疼愛,抹了下額頭上的細汗,再擦掉車把上最後殘留的一滴水珠,方才滿意地笑笑。

  這是他能為她做的為數不多的幾件事情之一,所以一定要做好,做精。

  音樂會結束後當天夜裡,雖然和是菲不歡而散,但他還是去到Z樓附近找了電話亭給簡若寧打電話。

  時值十一點,寢室熄燈,室友都已上床,屋子外面寒意仍濃,但女孩還是披著外套把電話機拖到在陽台上,嘴唇雖然微微發青,卻抑制不住的有些激動:今晚的音樂會你也來了?!

  駱必達撒了個小謊:對,就坐靠前的座位,靠近你們小提琴手,可以看你看得很清楚,你很漂亮。

  簡若寧緋紅著臉頰道聲謝,說之前忙著考專業四級,沒有好好排練,實在不好意思。

  駱必達:哪裡,在我看來,你一直都是真正的首席小提琴。

  話筒那邊忽然怔了怔,駱必達這才發現自己可能不小心說到了簡若寧的痛處,頓時連呼吸也快停止,只想著怎麼打破僵局,女孩倒先發問了:怎麼不說話?

  駱必達連忙講沒什麼,只是走了下神。簡若寧卻沒有那麼笨,馬賊難得的心不在焉沒有逃過她的注意,便小心而坦誠道:我過去的事情,你應該也知道吧?

  男孩無法裝聾作啞,只能「嗯」了一聲表示肯定。女孩反倒釋然,講,我大一剛進來的時候,有著很多夢想,就像我的頭髮一樣多,我要成為首席小提琴手,要跟著樂團在各個學校巡迴演出,要兩萬人都靜靜聆聽我的琴聲,我還想要小提琴大師的簽名,要有一個帥氣溫柔而且同樣會樂器的男友,每天坐在他的車子后座上上下課,在他生日的時候拉琴給他聽……

  現在看來,一切都是奢望。她沒料到這些夢想會交織在一起,最後因為一個叫做勞凱的男人而一起毀於一旦。尤其是首席小提琴,從她初中的時候就是目標,可惜一直到高中時方才看到首席小提琴的希望,但到了大學,卻因為技術之外的因素被剝奪資格。

  簡若寧說到這裡自己卻苦笑起來:有時候我在想,大學四年裡自己都不可能成為首席小提琴了吧,呵呵,真是咎由自取。

  馬賊不解:那為什麼還要拉下去呢?

  簡若寧沉默了片刻,說:小學的時候我很笨,成績一般,什麼都不擅長,一直覺得自己沒用,除了調皮闖禍。後來父母要我學琴,我也沒信心,就是每天象徵性的拉拉。但後來我發現每天都有一個小男孩會在我們樓下的樹林裡聽我拉琴,好像固定聽眾,我覺得他真傻,我拉得又不好,可他一直來,我就想,看來我不是那麼沒用的小孩,至少有個小笨蛋會來聽,就認真學琴。

  對方怔了怔,問:後來呢?那個小男孩呢?

  簡若寧以為他誤會成青梅竹馬的故事,講,有一天他沒來,而且再也沒來過,我想可能搬家了吧。反正那時我的琴已經拉得有點樣子,再到後來野心也越來越大,夢想也越來越多,直到後來, 才發現很多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我還是那麼沒用。但我想既然能作的事情不多,那為什麼不做好,做精呢?所以我還是選擇繼續拉琴。

  話說完,簡若寧卻聽不到他的反應。馬賊在電話那頭沉默良久,好半天才幽幽吐出一句語帶雙關的話:原來如此……

  駱必達把女孩的車子擦乾抹淨,收拾好器具又把車扛回車棚,想起宿舍里還有老貓釣魚島的存在,便不想在外多待,步行穿越過Z樓前的草坪想抄近路回宿舍,卻在走到一片灌木叢後面時聽到異樣的聲音。

  灌木叢的另一側是R樓男生宿舍的車棚,停滿了學生留在學校的車子,其中也包括一些助動車。此刻三兩個男子正貓在車棚下面,兩個蹲著的人圍著一輛小摩托車,另一個則站在車棚的一根立柱後面望風。駱必達像只貓一樣隱在樹叢後面,耳朵豎起,小心傾聽車棚里淅淅索索的動靜,當中還夾雜著金屬部件輕微碰撞的聲音。

  車賊。

  駱必達沒有輕舉妄動。不一會兒有兩個聲音嘀咕了幾句,像是在咒罵車主的防盜措施作得好,其中一個聲音立刻被他認了出來。

  是勞凱。

  又過了大約一分多鐘,最後一把鎖也被卸了下來,兩人將那輛摩托推出車棚,熟練的拉出儀錶板下面的電線打上火,然後連同望風的同伴一起朝東南方向開去。摩托車的車身只是在黑暗的樹葉縫隙中一閃而過,駱必達卻將瞬間畫面捕捉得分外透徹——這是陳鎮的那輛小摩托,因為陳鎮顧忌騎著黑車回市區要被警察扣掉,所以回家時都留在學校,而R樓正好是陳鎮的宿舍樓。

  很明顯,勞凱這是玩仙人跳,把自己賣出去的黑車再偷回來,轉賣給外校其它買主。一輛車就這麼來來回回倒賣多次,紅色的紙幣滾滾而來,屬於典型的可持續發展。

  真不愧是這裡的黑車之王。

  駱必達看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反倒抿了下嘴角。勞凱這種下流的發財致富手段這次卻幫了他。駱必達本就不希望自己的好友成天騎著黑車轉來轉去,還是騎原本的跑車好,乾淨,安全,實在。只是陳鎮回來後發現自己的愛車失竊,天知道是不是要跳到三尺高,畢竟這車他花了不少錢。但有種東西是不能以錢來衡量的,就象那輛跑車,馬賊一直替他嚴加看護,還定期擦拭、打氣、上油,並且不時騎出去活絡運轉的車零件。

  他對這輛跑車是如此細心,就像照料一匹好馬,又宛如照顧一個最好的朋友。

  那一刻,他不只是馬賊那麼簡單,或者說,那麼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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