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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9 15:07:36
作者: 王若虛
那是他們兩人之間唯一一次比賽,沒有旁觀者全程目擊。
規則很簡單,誰先到達學校東南方向兩公里處的老江灣機場,莫尚桑的車子誰拿走。比賽的路徑不限制,可以無視交通規則。駱必達以前騎車去過老機場,幾條路線和路上每個路口的情況都在他腦海里縈繞了一遍,很快就選好了路線。
就像「自古華山一條路」一樣,去老機場的必經之路,是那座當初他追回陳鎮跑車的立交橋。這次橋的下坡處不再有那排賣光碟的外地婦女,因為上午剛剛飄過一場小雨。上橋時於世和駱必達的前後距離拉得不算很開,於世的車子是山地車,可以調速,但上坡時並沒有很大優勢。理論上講,只有下坡時可以藉助重力加速度和高速齒輪,才能跟駱必達不能調速的城市車拉開距離。
但是駱必達算錯了,於世並沒有在下橋時利用重力加速度使高速齒輪拼命加速,而是把前後齒輪調到了和駱必達的車子差不多的大小比例。微微落後的馬賊意識到,於世是不想勝之不武,嘴角一抿,腳下使力,從右側慢慢超過了於世一點點。
此時已經快完全下橋,正前方就是丁字路口,往左便是通往老機場的馬路,無車無人。而駱必達出發前摸過雨後快乾的地面,潮濕度和光滑度應該正好。
他要用外側漂移。
但駱必達沒看到就在自己身體開始向左傾斜的同時,側後方的於世也將屁股微微抬離車坐墊。
刺耳的輪胎摩擦地面聲響徹空中,仔細一聽,居然有兩個不同的聲源。
駱必達有些不可置信的微微向左扭頭,看到於世緊貼著自己不足一米也在作漂移,兩輛車宛如被幾根無形的鋼管焊接在一起,動作整齊劃一的從下坡口轉進那條小馬路。但駱必達因為分神,平地加速比對方晚了一秒,於世以一個半車身的距離領先。
又往前騎了三百米,便是正在修路的工地,挖起的泥土在工地邊上堆砌成幾座小山,橫亘在二人面前。駱必達毫不猶豫的往右拐彎,憑藉記憶中的路線繞過泥山土溝。他知道自己的老車絕對受不了那樣的地形,若硬走的話極有可能會在騰躍的半空中散架,只能繞了個小遠路。
於世卻直接騎上了小土山,他的車子裝有避震系統,在這種地型極有優勢,有幾次甚至半躍在空中,落地後屁股只是一顫一麻,接著就繼續趕路。
但他的領先優勢終於在距離終點還有一公里不到的地方蕩然無存。
當時駱必達已經和他在一個路口這裡匯合,馬賊落後於世足足四個半車身,按理不必說反超,連追平都已經沒有可能,除非於世的車子出狀況。
但是路上永遠有無法預料的突發情況,當他們騎進一條小馬路時,綿延近一百米的各色路邊攤和散漫的逛街者讓這條路看不到盡頭,一些三輪車和助動車憤怒的抿著喇叭或者喊著嗓子,都不能加快速度,更不要提幾輛陷在人群當中步履維艱的汽車,甚至還有一輛從郊區開來賣農產品的卡車把本不寬闊的路面占掉一半。
領先者只是眉毛微皺,立刻調頭往左騎去,沒有顯出一絲猶豫。騎了幾秒後他微微扭頭,卻沒看到跟在後面的駱必達。他知道除去那條熱鬧過人的馬路,只有自己現在這條路可以通往老機場。唯一的可能不是駱必達的車子出了故障,就是他選擇了那條泥沼般的路線——對於這場比賽來說,那無異於自殺。
想到這裡於世猛地眨下眼睛,摒棄雜念,繼續奮力騎車。然而等到他從遠路回到正途上來時,駱必達的前輪已經「咬」上了他的後輪。
詫異歸詫異,於世並沒有放鬆腳上的動作。距離終點還有五百米,路上的景物越來越荒涼,他們已經開始遠離城郊結合部的中心地帶,而距離被廢棄的老機場則越來越近。此時於世可以聽到身後駱必達同樣氣喘吁吁的聲音,是那樣清晰,那樣真切,那樣逼近。
他猛地心一橫,車把上的前齒輪調速器被調到最大檔,腳每蹬一下都格外吃力,但和後車的差距開始漸漸拉開,而前方的鐵路道口也已經清晰可見。
過了道口再走一百米,便是老機場。
勝利在望。
那個道口來往的都是貨運列車,按計劃,每天下午三點四十二分左右,都會有一班北面來的貨車經過這裡。
於世將調速器開到最大加速檔的時候,正好是下午三點四十一分。
所以當道口警鈴大響、那根斜指蒼穹的紅白色隔離杆緩緩放下時,他已經到了距離道口只有五米遠的地方,然後下意識的開始減速,與此同時心裡閃過一個念頭——他和駱必達會在呼嘯而過的列車前打個平手,也許這就是天意。
但他錯了。
緊跟在後的騎手並沒有減速,相反速度卻越來越快。在超越於世的一瞬間,車上的人忽然臀部離座,腰身拉長,俯身前臥,屁股快速移到了車后座上,同時雙手緊握車把,兩腳停止蹬踏,讓車子自由滑行。騎手肚子頂著坐墊,整個上半身平貼車身,頭埋在車把後面,像只飛翔的燕子般沖向道口。
在這一剎那,於世看到駱必達的後腦勺幾乎擦著緩緩落下的隔離杆穿越過去。
道口的管理員一陣叫罵,卻無法挽回駱必達安然穿越封鎖的事實。
呼嘯的火車經過之後,隔離杆升起,道口對面的駱必達已經把車停好,坐在后座上等他。
於世推著車子走到馬賊跟前:你贏了。
駱必達說你下橋時能和我一起漂移,我過道口的動作對你來說也是小菜一碟,只是你的避震山地沒有後車座,所以是我取巧了。
於世卻搖搖頭。之前過土山還有最後加速,他都用了對方車子所沒有的避震和調速優勢,所以嚴格來說,他還是輸的。
駱必達起身踢開撐腳架,道:我答應你,那輛車現在被我拿走,總有一天我會替你用更好的辦法報復他,算是功過相抵,而你則相當於報你朋友的仇。
於世:那你最好快一點,我不會永遠都是個偷車賊。
他心裡清楚,賊的消失永遠只有兩種方式:要麼主動退出,要麼被動發現——聰明人總是知道這主動和被動之間的時間差大約是多少。於世希望自己是個聰明人,當然,他希望剛才戰勝自己的那個人也是。
不過到現在他還有個疑惑——在那條路況糟糕的小馬路上,駱必達是怎麼順利通過的。
答案是:花壇。
那條馬路兩邊各有一條廢棄了的花壇,花壇的水泥邊緣基本平整,而且沒被任何人占據,駱必達就是在這上面一路騎過來。於世聽罷點點頭。那花壇邊緣他其實也看到,寬度僅兩掌寬,能在這上面騎車騎得飛快,已不是常人能做到。
你騎車多少年了?他不禁問。
這次馬賊卻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對方身後綿延無際的鐵軌,在冬季最後一絲尚顯溫暖的夕陽照耀下泛出一抹血色,感覺便是那樣的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