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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9 15:07:15 作者: 王若虛

  自古以來,馬賊有兩種:一是騎馬悍匪,一是盜馬小偷。

  肖子龍無疑屬於前者,而遇到他那年,駱必達十二歲。

  他們會認識,是因為一枚硬幣。那是個物價尚未飛漲、通貨也沒膨脹的年代,駱必達只是一個中預班男生,連小隊長的職務都不曾接手,成績和相貌一樣默默無聞,每天坐公交車上下學很少遲到。

  然後在一個星期四下午,他發起低燒,班主任摸過他的額頭,便准了假讓他回家。因為原來的路段在挖路鋪煤氣管,只能走另一條路線去車站。經過臭河浜邊上那條小馬路時,他便看到了那幾個男生,年紀只比自己大三四歲,其中兩個穿著職校的校服,有一個甚至頭髮染著顏色,但不管是倚著路燈的還是坐在馬路沿上的,手邊或身邊都有一輛自行車。

  那時常有街頭少年搶劫學生的事件,駱必達也在學校里看到到過臉上留著煙疤或者嘴角帶著淤青的受害者們無言的證詞,便一心想要快點離開,但目光卻不由被那群人發出的喝彩所吸引過去。

  那是兩輛自行車,在午後空曠的小馬路中央幾乎並肩而馳。在他們前方五米處有兩個故意擺著的礦泉水瓶子,間隔三米。在邊上幾個男生的怪叫聲中,兩個騎車人同時將車把猛地往左側斜拉下去,人卻向右彎下腰,脊柱弓如捕食的貓,然後張開手臂,在車子疾馳而過的瞬間各自捏住瓶子頭部將它拿起來。

  邊上觀眾們的大呼小叫沒有因為這個回合較量的結束而平息。左邊的那個騎手靈巧的調了個頭又騎回他們面前,將手裡的空瓶子扔給眾人,聲音嘹亮的問道:這句平手,再來個小點的!

  話音剛落,就有人舉著個空的啤酒易拉罐走過來擺在原先放礦泉水瓶子的地方。

  易拉罐只有一個,所以這次分先後。

  剛才右邊的那個騎手離罐子得最遠,由他先來。因為這群人都明白,彎身撈東西的時候,車子最好是在滑行狀態下,雙腳不用力,人車間的力量方向最簡單,也就最容易保持平衡,所以撈東西前需要騎一段距離來給足滑行的速度,這樣越能彎得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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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這些經驗對他來說無濟於事,易拉罐實在太矮,只有礦泉水瓶一半高,他的手指掠到罐子頂部邊緣卻沒能抓住,易拉罐卻被他碰翻了,在眾人的一陣嘆息聲中丁令哐啷滾出去好遠,最後在七八米之外一個初中生的面前停住。

  駱必達擯住呼吸,那群人的目光現在都在他身上,使得渾身血液一冷。他這才後悔前面看他們撈瓶子看得入迷,在這裡呆得太久了。

  剛想走開,忽然感到一陣氣流從耳側卷過,根本看不清是什麼東西,只恍惚覺得一隻老鷹從天而降,而自己是只兔子,逃無可逃,便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

  幾秒鐘後,世界一片漆黑,但耳朵里卻聽到一陣歡呼聲,他慢慢睜開眼,看到之前左邊那個騎手挺得筆直的背和他胯下的車後輪,右手高高地舉著,那個易拉罐被他拿在手中輕輕揮動。

  駱必達意識到那股疾風便是騎手的來勢之氣,幸好那個罐子到他腳尖還有一米距離。

  可惜他自己沒看到彎腰撈罐的場景。

  像是要彌補駱必達的遺憾,那人經過對手的車前時作滑行,然後俯身下腰,只聽很悶的「叮」一聲,易拉罐已經被他問問放回地上,原本光潔的罐子腰身出現一圈皺紋。

  那是他用力砸下的後果。

  一旁的觀眾看得幾乎沸騰。

  另一個騎手只是漲紅著臉,卻遲遲沒有動,眼看著公證人將那一百塊錢的賭注恭敬的奉給對手,嘴唇被牙齒咬得煞白,忽然就從手腕上解下來一塊表,道,有種的話你能撈角子,我這塊卡西歐就給你。

  所謂角子,就是硬幣。

  話說完,所有人都朝他的手錶看去,表的金屬部件在五後陽光的照映下閃閃發亮。他們平時和表的主人經常廝混,知道他遊手好閒家底不薄,但今天輸了一百塊錢顯然紅了眼,要拿這身上最後值錢的東西挽回一點面子。

  對方卻沒去看那塊表,而是扭頭去看剛才的那個初中生,他還沒走。

  騎手忽然笑了,但稍縱即逝,然後從自己褲袋裡拿出枚一塊錢硬幣擺在自己彎曲的拇指指甲蓋上,用力一彈,硬幣劃出一道曲線落在他身後幾米遠,又滾了一小段,再度在駱必達面前的地上停下。

  但這次硬幣距離的他腳尖不像前面的罐子那麼遠,只有一米不到。

  駱必達看到那個人也在看自己,卻已經沒有剛才的恐懼和驚慌。那一刻他忽然變了個人,低燒、混混和車禍在他眼裡無足輕重,唯有地上那枚硬幣在陽光下反射光芒。原本的涼意一瞬間煥然全無,全身的血液開始變得溫暖。

  他只想看到結果。

  騎手像是捕捉到了自己的眼神,腳下一使力,車子開始朝駱必達駛來。

  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有五米,前三米他只是緩緩加速,眾人正奇怪,他卻作了個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扭身翻胯,只靠左腳蹬支撐,整個人都站在車左側,像是要「活下車」,但上半身忽的向車子右側沉下,與此同時右腿向上抬起,右腰壓住車座墊,平行於地面的上半身和右腿宛如鋼絲演員用的平衡杆。

  駱必達看到騎手的右手鬆開車把,像毒蛇出擊般已經伸到硬幣跟前,卻又忽然松下來,以羞赧少女拈花葉的手姿輕輕拈起它。

  那一瞬間極美,他覺得自己即使被車撞到,也沒有遺憾。

  但騎手就在這一米不到點的距離內擰腰沉腿,身子又回到垂直狀態,駱必達只覺得他的肩膀在自己面前一閃而過,再轉身看去,騎手已經重又屁股落墊,掉轉車頭,然後在初中生身邊輕輕剎住,左腳點地,問:你叫什麼?

  駱必達只是看著他,不說話。

  對方並沒有生氣,把手裡那枚硬幣放進初中生校服上衣口袋,臨離開前只講了一句話:

  我叫肖子龍,這一片出來玩的人都叫我馬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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