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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9 15:07:10
作者: 王若虛
發這條簡訊的人叫是菲。
追溯起來,是菲和駱必達的相識可以說是個上帝安排的陷阱。
一周前,北門修車攤的老瓦問駱必達能不能給他搞一輛綠色的城市車,新舊無所謂。駱必達看在合作了挺久的份上答應了,當天便在學校四處尋找。因為老瓦要得急,他看中一輛後當晚就下手了。
也就是那天晚上八點多,是菲在教學樓裡面位置最偏僻的G樓二樓上課,因為內容無聊,便坐在最後一排翻看雜誌,期間不經意地往窗外望了四五次,至少有三次都看到樓下有個人沒背書包,在停車區這裡邊走邊張望。是菲當時也沒在意,看完雜誌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小會兒。事實證明這短短一小會兒的代價巨大:放課下樓後她去取車,發現坐騎不翼而飛,恍然大悟想起別人跟她說過的偷車賊作案程序——來回幾次瞄好目標,再忽然下手。現在一想,之前那個來回晃悠的男生就是最大嫌疑人,因為從她最後一次看見那人直到自己下課發現車被盜,也就四五分鐘而已。
一直到後來駱必達聽了是菲的犯罪現場目擊陳述,覺得真是天大的冤枉。
那天夜裡他的確在G樓附近找到了很中意的獵物,但因為知道自己所處的位置不太安全,很容易被人看到,所以來回躊躇許久之後終究沒下手,最後跑到U樓近才找到了滿意的目標,依舊是輛廢棄不要的六成新的車子。至於在他離開G樓附近後是誰偷走了是菲的車子,駱必達根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短短的四五分鐘裡,其實足夠一個大膽或者說缺根筋的小偷下手了。
更不幸的是,三天後的中午,下著小雨,是菲在D樓辦完事情出來,看到對面的食堂門口有排自行車讓風給颳倒了,當時路過的學生里只有一個人走上去把那些倒下的車子一輛輛扶起來。
她記得這個人的髮型和身形,也記得他的穿著,跟自己愛車失竊那天晚上的一模一樣。
無奈是菲當時也沒有直接證據證明這個傢伙就是小偷,所以就冒險跟蹤駱必達,試探他一下,或者虛張聲勢的討個說法。
如果事情只發展到這步,那麼一切都還在駱必達的掌控之中,他完全可以說那晚自己是在找一串丟失的鑰匙而已,然後恭喜是菲有個不錯的記憶力,建議她該去考個英語專業八級什麼的,最後祝她能如願以償抓到那個小偷。
然而問題是,那天駱必達忙著把倒地的自行車扶起來,然後收了雨披就走進食堂,卻粗心大意把自己的自行車鑰匙留在了車鎖上面。所以當是菲說起那晚G樓的事情,駱必達老道而鎮靜的應對如流時,女孩終於淡淡問道:既然這個學校小偷不少,那麼你的車子可鎖好了?
駱必達這才醒悟自己之前的疏忽。他放下筷子,再度仔細審視眼前的女孩——長相還算乾淨,只是她的眼角,兩側彎曲的弧度好比殘月之鉤,即使用斜劉海也掩蓋不住那種淡淡的妖異。是菲沒理會他的目光,只是將鑰匙擺在了桌子上,眼睛卻看著外面的雨後陰天,直到男生伸手拿鑰匙時她才把視線從遠處收回來,彎曲的眼角看著對方,似笑非笑問:就這麼拿走了?
駱必達沒說話,只是手指尖用力摩挲著鑰匙的金屬表面,還能隱約感覺到上面的潮氣。
這不是一個路不拾遺的時代,假如不是前面是菲及時將鑰匙取下來,他的車子很可能早被兩萬多號學生里的任何一個順手牽羊。
而這輛車對他很重要。
許久,馬賊沉吟一聲,講,不管你到底信不信我,我現在都欠你一個情,你想要什麼?
桌子後面的女孩並沒有表現出激動和欣喜,只是眼角在一瞬間彎曲得更加蜿蜒:從小父母教育我要淑女,所以騎的都是女車——其實我以前的夢想是一輛變速跑車。
馬賊沒說話,是菲見他臉色瞬間顯得略帶凝重,補充道:我只想騎三天跑車——三天之後,車歸原主,人情一筆勾銷。
駱必達把鑰匙放回自己褲袋,臉上表情這才趨於平和,然後輕點一下頭,當晚就把一輛銀白色捷安特跑車推到是菲面前。是菲雖然對車子不算很懂行,但也知道這車市價不會低於一千,和駱必達胯下那輛老舊的城市車簡直是天壤之別。關於這輛車的來歷她沒多問,騎上就走,並且在之後的兩天內毫無音訊。
直到這第三天晚上,駱必達剛把簡若寧的車送回來,是菲就發簡訊過來說,那輛跑車丟了。
是菲再度丟車是在學校西門外的娛樂廣場。
當時她剛從一家新開的港式餐廳吃完夜宵出來,卻發現自己放在廣場停車區的車子不翼而飛了,想去找當班的廣場保安卻連影子都沒看到,於是連忙打電話找駱必達。她本以為駱必達知道這個消息會大發雷霆或者情緒激動,未料他只是很安靜地聽完是菲的陳述,想了一想,說,車子可能還在附近。
原來那輛跑車有兩把鎖,一把金屬U型鎖,一把普通的環形鎖。是菲停車的時候犯了和駱必達一樣的毛病,把鑰匙留在了上面,不過不是那麼嚴重,因為這兩把鑰匙是分開放的,她留下的是U形鎖鑰匙。某個心術不正的傢伙正是發現了這一點,便打開U形鎖把車順手牽羊扛走了。駱必達判斷這個小偷也是意外收穫,隨身沒帶可以輕易剪斷環形鎖的大力鉗,又不會把車子扛太遠,所以應該是把車子藏在附近某個陰暗角落,然後回去拿工具來剪鎖——雖然這只是可能,但作為一個馬賊,他不會放棄任何一種可能性。
這所學校基本上每天都會少自行車,報案是可笑的,所以不如自己去找。
是菲本以為駱必達會用什麼精彩的邏輯推理,弄了半天居然就是在丟車區域附近進行地毯式搜索,毫無趣味不說,很有可能就是白費勁——她自己甚至都已經做好了賠錢的打算。駱必達卻不屑反駁,連頭都不回一下,仔細把那些車一輛輛審視過來。是菲看著馬賊孜孜不倦尋找車子的身影,忽然替他慶幸——如果竊案是發生在校內,那他至少得在浩瀚車海里找上兩天兩夜。
駱必達聽到她這句話時怔了怔,繼續找他的車。
學校的浩瀚車海,他比任何人都更深有體會。
那還是他大一剛進來的時候,這個男孩被學校這麼多的人和這麼多的自行車深深震撼過,甚至引以為傲。
但有一天他從通宵教室看完書出來,忽然發覺在凌晨三點鐘,不少教學樓的下沉式車庫和樓邊上還停著很多挺舊的自行車:輪胎沒氣,鋼圈生鏽,剎車橡皮老化,擋泥板污漬斑斑,車身布滿灰塵。但其實仔細看就會發覺,它們當中最舊的也不過才用了四五年。
他曾經就這個問題請教過系裡的輔導員。
那個白髮蒼蒼的輔導員當時年屆六十,幾星期後就要退休,便有閒心聆聽這個進大學尚不足一個月的新生的問題,再幫他算了這麼筆帳:按駱必達的統計結果,學校的棄車大約在四千多輛上下,每輛車子二手賣出去的批發價在三十塊左右,也就是說收益約十多萬,而且還沒有減去這項工作所需要投入的各類成本。然後他指了指窗外校門口那幾棵模樣詭異身材巨大的熱帶植物,那是學校百年校慶時特別栽種的景觀樹,在這之前綠化帶里種的是另一種名貴樹木,每棵要三萬塊,足足有六棵——可學校領導當初下令扔掉它們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最後這位在大學裡摸打滾爬幾十年的老人問道:你覺得這樣的校領導,會對這費時費力的十萬塊錢感興趣麼?
駱必達不信這個邪,先後給校長信箱和後勤集團寫過三次信,果真一點回音也沒有。
從那天起他就有了一個想法,那就是要靠自己讓這些車從可能連鑰匙都沒了的破鎖里釋放靈魂,讓它們繼續馳騁奔跑,履行上天賦予它們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