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番外:十大瞬間(下)
2024-09-29 13:18:12
作者: 巒
屬於霍蓮煾最為不可思議的瞬間是當她把頭擱在他的肩膀上時。
那是闊別八年後的親近時刻。
他偶爾夢見過她,偶爾的夢見時刻她就像是一團迷霧,此時此刻,那團迷霧被撥開,她的輪廓清晰的被顯露在那個黑白世界裡,近在眼前。
她的頭很乖巧的擱在他肩膀上。
康橋,康橋。
閉上眼睛。
世界隨著這個瞬間的到來安靜極了,她頭髮柔軟,她的呼吸均勻,他可以觸摸到屬於她放鬆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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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橋,康橋。
那聲乾咳聲就像是他最討厭的白人老師的鷹勾鼻子一樣讓人大倒胃口。
睜開眼睛。
第一時間霍蓮煾觸到了別在她鬢角的白色小花,她從他肩膀離開。
他細細的看著她,他有很多個年頭都不敢去想像她的模樣了。
是的,不敢去想像,越是懂得了生活的模樣,就越是不敢去想像。
屬於她二十一歲到二十九歲的這八個年頭裡,頭髮有沒有剪短、換了口紅顏色沒有、現在鍾情於那種咖啡味道?
瘦了還是變胖了、新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好看嗎等等等這些,都是在別的男人眼皮底下發生著。
所以,不能去想。
不過,隨著這個時刻的到來,那些讓他所憎恨著的都將會變成為了他所鍾愛著的。
頭髮有沒有剪短、有沒有換口紅顏色、瘦了還是變胖了、新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好看嗎、等等等這些都將變成是他的,在他眼皮底下發生著,和他的生活緊密相連著。
貪婪的看著她。
他都八年沒有看過她了。
據說,在每一個成年人心裡都住著小小的彼得潘。
有那麼若干個醉醺醺的夜,霍蓮煾看著自己心裡的那個小小彼得潘在叫囂著:讓康橋變醜變胖,不僅變醜變胖還要十分的庸俗,這樣的形象一般會讓男人們倒胃口的。
小小彼得潘的詛咒沒有起到一點效果,而且貌似往相反的方向發展。
看著眼前這張臉,霍蓮煾得承認,他嫉妒得要死。
她變好看了,那張臉在過去的八年裡都屬於韓棕,或者微笑或者生氣、或者撒嬌發一點小脾氣都暴露在韓棕面前。
天知道她撒嬌的時候有多麼的勾人。
源於她變好看的這樣一個訊息,霍蓮煾打消了對韓棕的死最後僅存的那絲愧疚感。
那個黑白世界被修飾的莊嚴肅穆,他瞅著她。
慶相逢。
據說,這個世界有一種情感叫做情牽,大致意思就是形容那些正在歷經離別的男女,只要在內心深處仍舊牽掛著彼此,那種情感就像是風箏和扯著線的那隻手關係一樣,即使你不在眼前,但我知道你一直都在。
我們的分開只是一個夜晚的時間,我閉上眼睛最後看到的是你,一場夢之後睜開眼睛看到也依然是你。
在她頭靠在他肩膀上時,霍蓮煾相信了那種情感的存在,她都快要在他肩膀上打起瞌睡來了。
那種不可思議似乎一直在延續著,明明她就在他眼前,可他仍舊不相信,一直到他把她從新加坡帶到紐約,一直到打開那扇門,一直到她換上許久以前就存在的那雙淡藍色拖鞋。
他才相信了,她真的來到他身邊,康橋來到了霍蓮煾身邊。
也許,在許久許久以前他就在內心裡等待過這樣一個時刻,讓她住進屬於媽媽留給他的房子裡。
就像是那個堅信一加一可以等於三的孩子一樣,他年復一年重複著去做這些事情:
房間要一個月清掃兩次,按時間去交水費電費,魚缸的水十天要換一次,定時清理冰箱裡的過期罐頭,往冰箱裡放新鮮水果,冬天來了要曬被套床單,每逢節日到花店裡買一束花回來放進花瓶里,往衣櫃裡放香草,隨著季節的到來換拖鞋,夏天買薄一點,冬天買厚一點。
當她把腳放進那雙靜靜在哪裡呆了很久的拖鞋時,霍蓮煾終於明白了那句話,上帝眷顧著每一個執著等待的靈魂。
原來,那就叫做等待。
換完拖鞋的她延續著重逢之後的冷淡表情,淡淡的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他別開臉去。
門板背面貼著橢圓形的儀表鏡子,鏡面上清楚的記錄著他的模樣,他都不相信那個看起來笑得有點蠢的人就是霍蓮煾了。
他讓她住進媽媽的房間裡,他和她的房間隔著七英尺的距離,老房子隔音效果並不是很好。
這個晚上,他背靠在門板上,點燃一根煙,在煙霧繚繞中她的那聲關門聲音美妙如斯。
「砰」房間門合上,她住進了他為她準備的房子裡。
在她關上房間門之後,他打開房間門,離開時腳步飛快,飛快來到那幾顆橡樹下,站在那裡,凝望從她房間窗戶透露出來的燈光。
當那間房間陷入黑暗時。
伸手,朝著陷進黑暗的房間揮手。
那個闊別八年的稱謂熟悉又陌生。
「木頭,晚安。」
以後,每一個晚上來臨時,那個房間的燈光都會亮起,然後一直延續著,和這個房子一起變老。
沿著安靜的街道一直走著,走著,但有些的情緒已經無法在行走中得到宣洩,就像是那位追著公車拼命狂奔的莽撞少年。
他在暗夜裡奔跑著,他的女孩在那趟公車上。
之奔跑就為了能讓她探出頭來,發現他,然後下車,然後來到他面前。
這樣她就會輕而易舉的發現到屬於他眼底下巨大狂喜。
暗夜裡那幕影像鮮活而又生動,甚至於,他覺得自己伸出手,指尖就可以觸到她柔軟的嘴唇。
稍微往前靠近時,她的睫毛就開始抖啊抖啊抖動個不停。
很可愛,不是嗎?
好了,他現在得壓下那些情緒,她一向擅長於順藤而上的本領。
放緩腳步,停在那家花店門口。
他想為她挑選鮮花。
那是屬於在他午夜夢回之後第一件想為她做的事情。
但願她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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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霍蓮煾最為難受的瞬間是,當他知道了那個小生命存在的消息。
在那之前,他和她鬧得並不是很愉快,他心裡明白她每時每刻都在打算著要離開他,就像是他在試探她一樣,她也在試探著他。
那階段,他們就像是兩隻刺蝟一樣,這讓他覺得沮喪,覺得焦慮,也讓他氣得牙痒痒的。
讓霍蓮煾的憤怒來到頂峰時是因為她為了傻大個而選擇妥協,乖乖的把她的手機交到他手裡,那表情溫順得就像是一隻被養懶的貓。
如果說那隻貓是為他變得溫順的話他會覺得無比可愛,可並不是,她的溫順是為了那個傻大個。
這個讓他發狂。
霍蓮煾得承認,他一生氣老毛病就會發作,想要控制她,想要抓住她的軟肋壓制她。
討女孩子歡心的伎倆他不會,哄女孩子的甜言蜜語他也不會,何況她也沒有給他那個機會。
要知道他們的最初是由動機不良的一次爬床開始,他們把屬於男女間正常的互動都倒過來了。
男女正常交往的公式應該著這樣:好感、試探、約會、身體接觸。
造成這一結果的始作俑者的人是康橋,而他現在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那條倒過來的公式撥正。
當然,這一切都建築在她真真正正變成霍太太之後的事情,那時,他們有大把大把的時間。
為了抓住她的軟肋他動用了一點小手段。
很快的,霍蓮煾拿到他想要的東西,那張照片隨著若干抽出的文件掉落,他就低頭看了那張照片一眼。
那時掉落在他腳邊照片裡的人物給他的印象是模糊的,就知道那是一張孩子的照片。
五分鐘之後,霍蓮煾花了很多的力氣,才能彎腰去撿那張照片,可還是沒有成功,在手指觸到那張照片時還是承受不了那忽如其來的情感。
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怎麼會這麼能……
照片裡的那個孩子霍蓮煾曾經見過,在掛著大紅燈籠的商場被抱在周頌安的懷裡,穿著中國傳統的拜年禮服,可愛得就像是手工藝製作的娃娃。
可當時他沒有心情去細細看那個孩子的模樣,八年來霍蓮煾已經習慣了去避開能和那個叫做康橋的女人聯繫在一起事與物。
那個時候,他選擇了狼狽而逃,那被抱在周頌安懷裡的孩子於他來說也只不過毫不相干的人。
現在再回想那一刻,霍蓮煾想,那也許是命運安排的一場別樣的相遇。
在上帝為你關上一扇窗的同時還會為你打開另外一扇窗。
照片裡剪著蘑菇頭的孩子正追著皮球跑的孩子叫做吳晟均,不,現在應該叫做霍晟均。
他的木頭二十二歲就當了母親,她獨自一人在加拿大生下他的孩子,然後把剛剛生下來的孩子,由經周頌安的手送到加拿大的另外一所醫院。
那所醫院有一名叫做周頌玉的女人也剛剛生下了一名女嬰。
這個下午,霍蓮煾唯一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讓那名叫做斯坦.范甘迪的經理休假,這位的妻子半個月之後即將生產,他曾經聽到這位在和他的同事沾沾自喜的炫耀不久之後,他們的家庭成員將會多了一名小小范甘迪。
現在,霍蓮煾也有屬於他的小小范甘迪。
他的小小范甘迪今年已經七歲了。
這個晚上,霍蓮煾很晚才敢回家,小心翼翼打開她房間門,小心翼翼去擁抱著她,當然,在來之前他喝了一點點的酒。
嗯,木頭,我喝酒了,我又走錯房間了,你也知道,我一向酒力淺。
也許是他把她抱得太緊了,她在半夜中醒來,被緊緊抱在懷裡的女人老大不高興的樣子。
「霍蓮煾,你喝醉了,你走錯房間了。」
還是那麼容易上當。
那一個瞬間,千言萬語就化作了那一句。
「木頭,你好棒。」
他想,就這樣吧,不要拆穿她,他可以花時間等,等到他的女孩下了那趟公車,來到他面前,告訴他那個秘密。
可,三天之後,她就朝著他亮出了爪子。
回上海?她就用那樣一種極端的方式宣告她回上海的決心,而他也用屬於他的方式告訴她,上海你回不去了。
調好燈光,坐在單人沙發上,這個角落可以讓他的臉隱藏在陰影當中,從而避免臉部的表情流露暴露在她眼前。
坐在那裡等待著,等待著身心具疲的她。
時間來到九點零三分,房間門被打開了,她就這樣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來,停在距離他大約三英尺處所在。
那一刻,他幾乎要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用臂膀去擁抱那個看起來就像是站在懸崖邊的人。
強行讓身體稍微往後移動一點,讓自己的臉朝著更厚的那層陰影處靠,借著陰影和她對視著。
不要這樣看著我,你讓我看得心都要碎了,這大約是霍蓮煾自出生以來最肉麻的情話吧?
內心是那麼的熾烈,可聲音卻是那麼的冷淡。
「要不要先睡一覺,我們明天再談?」
木頭,這真的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這麼為難你,最後一次和你耍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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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霍蓮煾最為驚心動魄的瞬間是當那場豪賭進行時。
贏了,她就永遠屬於他,輸了,他就輸掉一整個世界。
在那個世界陷入黑暗的前十分鐘裡,從時間掌握到每一個細小環節都不容有失。
那架直升飛機要準時到達,不僅要準時到達而且在降落點以及降落過程中不允許出現任何差錯。
她從離開直升飛機到找到唯一有光亮的房間要控制在五分鐘時間裡,她在拿到文件的同時還要認出那個和峇里島一模一樣的房間,並且由那個房間帶出若干關聯,然後在陽台上找到他。
事情還是出現一點點小小的差錯,她並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那個和四季酒店房間置得一模一樣的房間。
聽到房間門關上的那個瞬間,霍蓮煾在心裡嘆氣:還真的是一塊木頭,他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人。
他怎麼可能放她走。
但,所幸,房間門再一次被打開了,她來到了陽台。
在世界陷入黑暗前的那一瞬間,他心裡有小小的得意,那個叫做康橋的女人沒少折磨他,這個教訓應該讓她夠嗆吧?
他得牢牢讓她記住恐懼的滋味,這樣一來以後她就不會輕舉妄動,就像她和他所保證的那樣。
「蓮煾,我發誓,以後我真的會很乖。」
這話聽起來真不錯。
不錯到讓他對這個世界產生了鋪天蓋地的眷戀。
霍蓮煾把該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就要看上帝對他的好感度了,但願上帝不要對他產生好感才好。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滴答、滴答、滴答……
然後,霍蓮煾知道,在那場豪賭中,他贏了。
無比美妙的滴答聲中她開始了喋喋不休。
「蓮煾,你為什麼還不睜開眼睛。」「蓮煾,你就不想看看我嗎?蓮煾你快睜開眼睛看看我,我保證你會很高興的,我剛剛去照鏡子,我現在的樣子很好笑。」
霍蓮煾想,他好像做了不好的事情,從前一味嘲笑她的那雙死魚眼睛,導致於她一直活在不自信當中,其實她哭起來很好看,眼眶紅紅的就像孩子的模樣。
她所不知道的是他有多害怕她哭。
「蓮煾,你一直不睜開眼睛,這讓我很害怕,即使醫生說你很快就會醒來,可我總覺得是醫生在騙我,所以,你快點醒來。」
「蓮煾,我也知道,我有時候會不識好歹了一點,這點我答應你以後會儘量去改,我保證以後不會讓你當眾出糗。」
她這話的意思是說,不排除在私底下讓他出糗了?
「因為害怕,我一直在說話,不然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一安靜下來我就害怕,蓮煾我都和你說了很多很多的話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和你說了些什麼了。」
那張臉就這樣小心翼翼貼了上來,耳朵貼在他心上的所在。
「蓮煾,我想你了。」
宛如聽到召喚一般,眼帘緩緩的,緩緩的掀開,安靜的瞅著那顆緊緊貼在他胸懷上的頭顱。
很想用手去觸摸她的頭髮,但手好像沒有沒有半點的力氣。
趴在他身上的人依然在說著,他就安靜聆聽著,直到……
那樣的一句話由經她口中說出來簡直是要命,惹得他胸腔震了震,然後,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氣流堵在他的喉嚨口。
手忽然間有了力氣,摘下氧氣罩,咳嗽了起來。
緊緊貼在他胸腔上的那顆頭顱迅速移動開,她就頂著那張一塌糊塗的臉看著他,的確,還真的就像是她自己所形容的那樣,看起來有點的好笑。
好笑又有點小可憐模樣。
似乎不敢相信他真的醒來了,小心翼翼的試探:蓮煾?
「嗯。」淡淡應答著。
反應過來之後她拔腿就想跑,拉住她的手。
「蓮煾,我去叫醫生。」
不,不不,在醫生出現之前他得讓她重複她剛剛說的那句話,發音有點困難,他嘗試好幾次才成功的說出那句話。
「木頭,我把你剛剛的那句話重複一遍,在『蓮煾,我去叫醫生』之前你說的那句話。」
其實,她也不大清楚她都說了什麼話吧?她就站在那裡,大約是在理清她自己都說了些什麼話。
他看著她,希望他的眼神能幫她回想起她說的那句話。
那句話光是聽著已經是足夠火辣了,要是實踐起來……到時候他會不會把車子開到河裡去。
漸漸的,她臉頰泛紅起來,臉是泛紅著的,可眼神裡頭帶著的是惱怒。
還敢惱怒?微微斂起眉頭,我說木頭,我可是為你吞下不少安眠藥,你可是一再的和我保證你這次真的會很乖。
再說了,我可沒有逼你說那句話,是你自己說的。
她聲音小小的:蓮煾,不說行不行?
搖頭。
於是,她又低低的:哪有人那樣……
他也不想那樣,問題是如果這個時候不求證的話,她以後肯定會賴帳。
做出一副等待的表情。
好吧,她嘀咕著,緩緩的手撐在床上,身體就像貓兒一般舒展著朝著他靠近。
要命,這樣的一個動作也很容易讓人心猿意馬,這個時候霍蓮煾都懷疑自己吞掉的那些安眠藥也許都是假藥了,不然這個時候怎麼可能對她還有那樣強烈的感覺。
輕輕的吁出一口氣,側耳傾聽。
她吐氣如蘭:「蓮煾,如果你現在醒來的話,我答應你下次你在開車時我給你吹.飛機。」
某個閒暇午後,基金會一名叫做特雷西的義工說有一次他們被一頭黑熊盯上,在她給他丈夫吹完飛機之後,她的丈夫赤手空拳把那頭黑熊擊斃在地上,而那個傻妞居然相信了。
殊不知,特雷西可是基金會最能吹牛的女人,不過在出了赤手空拳擊斃黑熊這件事情之後,霍蓮煾決定以後不瞧不起特雷西了。
於是,半個月之後的一個周末晚上,他們從河邊釣魚回來,當時路上車輛稀少,霍晟均在後車座上呼呼大睡。
透過車鏡他也不知道怎麼的,老是去注意她的唇瓣,車廂的燈光淡淡鋪在她唇瓣上,看起來就像是塗上一層唇彩,淡淡的,亮亮的,直把他的心看得砰砰亂跳了起來。
放慢車速,叫了一聲「木頭」。
雖然沒有把車開進河裡,但他的車還是把新澤西一家農場主的圍欄給撞壞了,更糟糕的還在後頭……
關於這個忽發狀況,霍太太讓霍晟均相信了「有眼鏡蛇混到車裡對我們進行攻擊,你爸爸為了保護我們被眼鏡蛇咬到腿……大腿了,晟均你看到的是媽媽為了,為了……」
你瞧,編不下去了吧?
偏偏……
「媽媽,我懂,你那是在幫爸爸吸出有毒的血。」
車廂的燈光照出她臉紅紅的模樣。
紅得就像是那果園裡熟透的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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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霍蓮煾最為幸福的瞬間就發生在此時此刻。
那承載著他雙腳的路將會帶著他找到幸福的另外一端。
這一刻是七月最後一個周末下午,這裡是奧地利南部一個叫做弗里薩赫的阿爾卑斯區小鎮,這座充斥著濃濃巴洛克風格的小鎮在今天迎來他們的中世紀節。
弗里薩赫始建於中世紀,是克恩頓州的第一個小鎮,從1996年開始,鎮上的居民為了紀念小鎮的建立,每年七月最後一個周末人們都會用麥草、麻袋等等象徵著純樸和豐收的東西來遮擋住城市的現代化痕跡。
這一天弗里薩赫的居居民無論男女老少都會穿上中世紀時期的服裝,全方位模擬那個時代的生活,這個活動被命名為「中世紀節。」
弗里薩赫每年七月最後一個周末會迎來大批來自世界各地的遊人,在昨天之前,霍蓮煾也是這批聞名而來、參加「中世紀節」的遊人之一。
和他牽著手來到弗里薩赫的還有康橋,現在他穿著中世紀傳統軍官服裝站在阿爾卑斯山腳下,而她穿著中世紀的蓬蓬裙戴著面紗在阿爾卑斯山上的小屋裡。
這場策劃近一個月時間的婚禮,終於在今天如約而至,霍蓮煾雇用了三個策劃團隊,這三個團隊以及若干參與進來的人員加起來一千零六個人,在這一千零六個人中就只有新娘被蒙在鼓裡。
在這近一個月的時間裡,他們弄到一場上世紀的英格蘭婚禮所具備的一切。
唯一比較遺憾的是那一馬車的金幣是用巧克力取代,他現在還沒有那麼多的錢,而且在短時間裡他也無法籌集到那麼多的金幣。
但值得慶幸的是用金錫紙包裝著的巧克力散落在草地上時也是閃閃發亮著的。
一切一切就像是她二十一歲那年夢見的一樣。
「蓮煾,我夢見我在山上的小屋裡,我推開小屋的門,然後我看到小屋門前有一千隻山羊,不僅有一千隻山羊,還有一架馬車,馬車上裝滿了金幣,孩子們把金幣灑落在草地上,那些金幣在午後的陽光下閃閃發亮。」
在她的那場夢裡最先出場的是他。
金屬馬蹄踩在中世紀的石板上,穿著藏藍色軍裝坐在馬背上,從肩膀上垂落下來的麥穗在風裡抖動著,裝飾佩刀上的藍色寶石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
他身後跟著樂隊和儀仗隊。
咯噔、咯噔的馬蹄聲把他們帶到廣場的一角,停頓,仁立著。
廣場最高的建築就數那個鐘樓,現在站在那個鐘樓上的是這場婚禮的總策劃,他站在制高點掌握著時間和節奏,東南方的陽台上站著的那位是弗里薩赫鎮的鎮長,也是這場婚禮唯一受到邀請的嘉賓。
廣場上有幾千人,這幾千人中有遊客,也有穿著中世紀傳統服裝的當地居民,他們把廣場上發生的一切誤以為是弗里薩赫鎮為這個節日準備的民俗表演,都紛紛拿出手機相機。
挺立著,等待著,目光朝著通向廣場的中央街道。
整三點,隨著樂隊指揮的金色手杖高高揚起,中央街道上出現了第一隻山羊。
在那隻山羊後面是九百九十九隻山羊,一千隻山羊沿著規劃出來的線路,在它們主人的引導下就像凱旋歸來的戰士,井然有序的行走著。
一千隻山羊的出現引來了不小的騷動,咔嚓聲此起彼伏著,廣場上的人們還壓根沒有把那一千隻山羊的出現和婚禮聯繫在一起。
一千隻山羊沿著上山的順序排成了小個方陣。
這個時候圍觀的人們似乎接收到某種迅速,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投向中央街道,他們覺得也許那條中央街道還會給他們帶來夢幻時刻。
鈴鐺聲從中央街道深處傳來,和鈴鐺聲混合在一起的是馬蹄聲和馬車輪子聲。
就這樣,載著眼看就要滿溢出來的金幣的那架馬車緩緩出現在人們的視線里,當人們看清楚放在馬車裡的東西時都不約而同尖叫了起來。
馬車後面跟著一百名花童,五十名男孩,五十名女孩,帶領著女孩花童隊伍的是吳晟柔,帶領著男孩花童隊伍的是霍晟均。
最後一名花童停在屬於他的方位上,中央街道完成了它的使命。
透過中央街道兩邊的尖型屋頂是綿綿不絕的阿爾卑斯山山脈,它們在靜靜的俯瞰著廣場上發生的一切。
最後出場的自然是觀禮嘉賓了,霍蓮煾相信隨著弗里薩赫鎮鎮長在陽台上的宣布,廣場上的人們會成為這場婚禮每一名參與者,他們還會打電話給他們附近的家人朋友,更多的人會湧入到這片廣場來,組成強大的觀禮隊伍和他一起上山,見證屬於他和她的幸福時刻。
紅色地毯沿著山的那邊就像是一顆在緩慢滾落的皮球,最終紅毯的盡頭延伸到他的馬蹄之下。
目光順著紅色地毯延伸著,然後他看到那間小屋的屋頂,他將沿著紅色地毯停在小屋的房間門外,敲門。
霍蓮煾所能夠想像得到的是當她打開門時的模樣,淚水一定凝結在她眼眶中,那玫瑰花瓣一樣嘴唇一定在抖動著,想說點什麼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也許,最終她也只能發出單調的兩個字:蓮煾。
那聲蓮煾之後她肯定是忘情投入他的懷裡,也說不定會不顧形象捧著他的臉,一個勁兒的親吻。
嘿,嘿嘿,注意你的口水。
不想了,屬於霍蓮煾最為幸福的瞬間就在此時此刻。
他湊齊了一千隻山羊,一馬車金幣,一百名花童。
他的木頭,在山上等他。
等著他去娶她。
聽說,在她十九歲那年,就想給他生孩子,生一窩的孩子。
那真的是一位早熟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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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霍蓮煾最憧憬的瞬間是,當那個三分之一墨藍色,三分之二花灰色的屋頂全部變成海洋般的蔚藍色時。
她總是問他「蓮煾,你什麼時候把屋頂塗好。」
那個屋頂有屬於他不好的回憶,那天她的那句「不,永不」箭一般的。
絕情、果斷、固執、從表情乃至回答語氣。
他得承認,那時他心裡真的是慌了,手裡拿著的滾筒在慌張之中往下一直掉落著,就像是他不斷下沉的內心一樣。
「不,永不。」這話宛如夢魘一般。
那時,他在心裡發誓著,等他們好上了,一定要罰她和他一起漆屋頂。
「蓮煾,你什麼時候把屋頂塗好?」
什麼時候塗屋頂嗎?
也許是明天,也許是一個禮拜之後,也許是一個月之後,但也許會往後延遲很長時間,說不定他們很快就有了第二個孩子,他總不能去懲罰一名孕婦吧?
但可以肯定的一件事情是,那個三分之一墨藍色,三分之二花灰的屋頂終有一天會全部變成海洋般的蔚藍色。
偶爾,霍蓮煾想像過關於發生在那個屋頂上的事情。
最好,那是在一個秋冬交替的季節,這個時節陽光充沛,日光也不毒辣,他和她戴著同款帽子,穿著工人服來到屋頂上,他們的孩子在草坪上玩耍,音樂就選外婆喜歡的老鷹樂隊的歌。
也許是因為陽光太好的原因,他有點犯懶,犯懶使得他開始頻頻用接電話,喝水等等這樣的伎倆逃避幹活。
一直在很認真幹活的她忽然發現大部分活都是她乾的,這個發現讓她板起臉,用她那雙死魚眼睛瞪他。
當然,這個時候她已經成為了霍太太,霍太太呢,被霍先生慣得脾氣有點大,所以,那一眼可以說是威力十足。
舉手:木頭,接下來的活我來干,你好好呆在這裡休息,要是口渴想喝水的話可以讓我為你代勞。
其結果真的會變成他所說的那樣嗎?當然不會,霍太太從來不持寵而驕。
於是,他繼續接電話喝水她繼續刷屋頂。
漸漸的,他的目光開始頻頻在她身上溜達著,她的髮絲被汗水浸透,一條條貼在頸部上,頸部秀美白皙,讓他忍不住想去撥開那些髮絲用唇在她頸部上吮出一個個紅印子。
費了很多力氣他才壓下這個想法,目光往下一點,即使是穿著工人服也仍然掩飾不了那傲人的胸圍,要命的是腰細。
腰細胸大跪著刷屋頂,那樣的形象還配上一副總是顯得無辜的表情。
艹,艹艹!
如果這時選擇朝著她撲過去的話,那麼他鐵定變成她口中那隻雪原上發.情的雪豹,而且,最近發.情的次數也太頻繁了,早上才在廚房發過一次。
不不,不能受她的誘導,他可不是雪豹。
也許,刷屋頂可以讓他抵抗住誘惑。
於是,霍蓮煾開始認真的刷屋頂。
那十分鐘的活加起來可以抵上他干一個上午的活了,認真刷屋頂這個主意好像不錯,呼出一口氣。
抬起頭,卻發現她坐在屋頂上,正在用她那無辜的表情看著他,臉頰兩邊顴骨的那塊被日光曬得紅撲撲的。
在心裡嘆了一口氣,爬上屋頂。
木頭,我可是因為喜歡你才會時時刻刻對你發.情。
夜幕降臨時,他們終於刷完整片屋頂,當初初升起的日光翻過他們的屋頂時,她不由分說把他從睡夢中搖醒:蓮煾,快跟我來。
就那樣,那個早晨,他們穿著睡衣靠在橡樹下,目光朝上。
那三分之一墨藍色、三分之二花灰色的屋頂終於變成夏季深海的蔚藍色了。
再再一年過去了,某個閒暇的周末午後,他和她又爬上屋頂,他們躺在屋頂上,他側過臉去看她。
那個時候她也許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又也許是一窩孩子的媽媽了,也許身材也有點走形了,但又有什麼關係呢,他就喜歡看著她。
看著她,回憶在那一瞬間悄然轉動著,回到了那個藍白色的國度。
某個早晨,霍蓮煾早游完後沿著林間小徑來到那片荒草叢生的所在,然後他發現了那本已經泛黃的筆記本,筆記本上寫著鉛筆字。
那真是一個無所事事的早上,無所事事到他坐在草地上,一個字一個字的去辨認筆記本上都記載了些什麼?
:「我會很乖,當我很乖的時候媽媽就會回來。」「村里長得最好看的女人是花妖變的,花妖嫁給阿德,花妖因為怕生出來的孩子是小花妖,所以一直都不生孩子。」「下雨天不要到河邊去,河裡的水鬼最喜歡在下雨天出來找替死鬼。」
那個早上,他就在那裡一邊看著一邊笑著,之後,他把筆記本放回原來的地方,再之後離開。
Y形的小徑他選往左那邊,走了幾步也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心態,側過頭去,然後他看到穿著白色襯衫配天藍色百褶裙的女孩,走在Y字形小徑的右邊,他往外走她往裡走,他看著她走進他剛剛呆的所在。
那一刻,他知道了,筆記本的鉛筆字來自於誰的手筆了,也似乎是他那拖油瓶姐姐才會有那麼蠢的想法。
那一年,她十七,他十四。
外婆說了,人世間的愛好比是那滋養泥土的養分,可以春風化雨,可以撫平心頭上的傷痕,可以讓人們的心靈重新回歸純真。
周三出生的孩子叫做康橋,周三出生的孩子們不善言詞,他們更擅長於去聆聽悲傷。
屬於霍蓮煾的餘生有一個任務,就是讓那位周三出生的孩子聆聽到幸福快樂,讓她的內心純真得就像是孩童一樣。
他們手握著手,躺在蔚藍色的屋頂上,什麼也不做,就在那裡仰望天空。
太陽掉落到海的那一邊了,星星迫不及待的穿過雲層了。
「蓮煾,你信嗎?天上的星星都是每一個死去的人變的。」
「我相信。」
「蓮煾,你信嗎?在很久很久以前蜥蜴曾經統治過地球。」
「我相信。」
「蓮煾,你信嗎?腳趾頭中指長過拇指的人必然會成為一個國家的領袖。」
「我相信。」
「蓮煾,你信嗎?如果把蝸牛放在舌尖上的話可以增加一個人的性.能力。」
「我相信。」
「蓮煾,你信嗎?那些迷失在旅途中的天外來客會在麥地里刻出屬於他們的語言,告知他們的同伴,深夜時就會有飛船尋覓而來。」
「我相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