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結局(下)
2024-09-29 13:18:09
作者: 巒
那位站在老槐樹下的老人,康橋都有多少年見到他了?
那也是唯一在她從汶萊離開到峇里島時送她的人,那時他問她「你想好了嗎?」康橋點頭,再之後他什麼也沒說就嘆了一口氣,然後拍了拍康橋的肩膀。
那位老人是在那段久遠的歲月里為數不多對她們好的人,現在他正在用宛如長者一樣的溫和表情看著她。
康橋一步步的走了過去。
「姚管家。」
從姚管家出現之後康橋大約知道了屬於霍晟均的秘密,也猜到了那天她看到的黑色轎車裡坐著的是誰,送給霍晟均整套機器人家庭組合的又是誰。
在姚管家說了「康橋,能不能和我去見一個人。」之後康橋給簡妮打了一通電話。
康橋坐在後車座左邊,姚管家坐在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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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著他們車往著延伸的馬路行駛著,此情此景,很像那年夏天的那個下午,所不同的是姚管家取代了當天的霍正楷。
最終,車子停在一幢白色住宅前。
在姚管家的帶領下康橋見到了正站在草坪上和幾隻狼狗逗樂的霍正楷,姚管家和康橋說了「霍先生不知道我把你帶到這裡來。」
正因為這樣,康橋就只能站在隱蔽所在觀察著那個男人,之所以答應姚管家來康橋是想看到一個被病魔纏身、體型暴瘦神情憔悴的中老年人形象。
可,沒有。
康橋沒有在霍正楷身上看到類似於身材暴瘦、有氣無力、動不動就花脾氣、一發起脾氣就氣喘吁吁這些特點。
那個正在和狼狗玩的人除了頭髮少一點,身材稍微消瘦一點之外,他看起來還是風度翩翩的模樣。
不是說霍正楷生病了嗎?當然,這裡的生病不是指發燒感冒這樣的病。
康橋再仔細看,可還是沒有從霍正楷身上看到生大病的那種狀態。
真是讓人倒胃口啊,看了一下表,六點左右時間,看來她是白白浪費了差不多兩個小時的車程時間。
在康橋覺得一切應該到處為止時,偏偏有人還讓。
「康橋,我有些事情要告訴你。」姚管家表情誠懇,這位老人家在致力於他鞠躬盡瘁的角色。
康橋皺起眉頭。
老人家表情黯然:「康橋,霍先生現在是一名癌症病患。」
康橋停下腳步。
「三個月前,霍先生被檢查到患有胃癌。」說完之後姚管家就這樣直勾勾看著她。
老人家的目光讓康橋感到有點頭疼。
「姚管家,你想從我臉上看到什麼?同情?憐憫?甚至於悲傷?不,不不,你永遠也不會從我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相反……」目光透過稀疏樹影縫隙看著逐漸變黑的暮色。
暮色之上是銀白色的天空,有幾顆星星已經迫不及待跑了出來,康橋出神凝望著那些星星。
半響,康橋才想起老人家還在等著她說話:「相反,此時此刻,我感覺到冥冥中的一些事物是存在的,你做了多少的壞事,你辜負了多少人,都被記在了冥冥之中,所以人們才會有信仰。」
說完之後,康橋朝著那位老人家淡淡說了聲再見。
身後那幾聲「康橋」叫得氣喘吁吁的。
停下腳步,呼出一口氣,回頭,莞爾:「姚管家,這個時候你應該把希望寄托在現代醫學身上,而不是我身上,我想以霍叔叔的能力,他絕對可以請到在這個領域最出色的權威,一年半載之後,他還可以繼續投入到華商會會長一職的競選當中,然後成功連任。」
「康橋,霍先生拒絕做手術。」老人家在說這話時幾乎要哭出來似的。
居然還有這樣的事情?所以,這位現在把她叫到這裡來是因為這個?這個想法讓康橋都忍不住笑出聲音了。
一邊笑著一邊問:「姚管家,您該不會是想讓我勸霍正楷去做手術的吧?這事我可不干,要我那樣做了,會被我媽媽罵死的,姚管家您應該去找蓮煾,去找霍蓮煾。」
「蓮煾勸過了,沒用。」姚管家伸出手,手緊緊握住康橋的手,聲音帶著哀求:「康橋。」
這麼說霍蓮煾是來過了,這個叛徒,還說和她是一夥的,居然偷偷跑來看他們共同的敵人了。
「那我只能表示遺憾了。」看著那位老人家的手,可那位好像沒有領會到她的意思,無奈,康橋只能說:「姚管家,我得回去了。」
「康橋,很久以前,你和蓮煾的事情我就知道了,有一天晚上,負責清洗游泳池的阿忠告訴我他看見你和蓮煾……」頓了頓:「我給了阿忠一筆錢,然後解僱了他。」
所以,姚管家這是要來和她討人情了。
「霍先生因為信任我才把整個家交……交給我,可我……」說到這裡他劇烈咳嗽了起來,咳嗽聲就像他的面容一樣蒼老無奈。
「康橋……姚管家……姚管家現在已經很老了。」
垂下眼帘,看著那隻緊緊拽住她的手,那隻手讓康橋很容易聯想到冬天裡頭樹木的枯枝,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著。
掰開那隻手她只需要花一點點的力氣而已。
「康橋,他是蓮煾的爸爸。」
緩緩的,康橋的手垂落了下來。
回到了車上,康橋和姚管家還是延續著來時的位置,只不過車裡沒有司機。
大段沉默之後,姚管家開始絮絮叨叨了起來,大致是在和康橋說霍正楷並沒有像外界說的那麼風光無限。
比如霍正楷常常會看著餐桌位置發呆,比如說他常常到霍蓮煾的房間去,比如說他偶爾也會到霍小樊以前住過的房間。
「小樊不在了,霍老先生也不在了……」老管家說到這裡老淚縱橫。
嘆了一口氣,康橋把從包里拿出手帕,把手帕交到姚管家手上。
霍老爺子在霍小樊離開的第二年去世,慶幸的是離開時比較安詳,那時,康橋剛剛生下霍晟均,當時身在加拿大的她以身體不好為由缺席葬禮。
抹完淚,姚管家繼續說著。
「後來,蓮煾也離開了他,霍先生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到去年,霍先生帶回來了一隻流浪狗……」
「姚管家,」康橋撫著額頭:「關於霍正楷的種種我沒有興趣知道,我想知道的是,蓮煾來的時候有沒有帶著晟均。」
姚管家的回答讓康橋吁出了一口氣,還好,霍蓮煾這個叛徒沒有把霍晟均帶到這裡來,不然回去她肯定找他沒完。
「蓮煾來過兩次,第一次來是接到醫生的電話,而第二次是來勸霍先生動手術,我也建議讓蓮煾把晟均帶到來,我想霍先生心裡是希望見到那個孩子的,可蓮煾拒絕了。」老人家說到這裡頓了頓,繼而,支支吾吾:「不過,霍先生倒是偷偷的去見了……」
「好了。」康橋再一次打斷姚管家的話:「我真的得回去了。」
「康橋。」
看著老人家哀求的表情,康橋淡淡說著:「你要說的話也應該說得差不多了,我也還算認真的聽完了,你的意思我大約也猜到了。」
「但是!」康橋加重語氣,一字一句說著:「我真的無能為力。」
「康橋,我們真的是什麼辦法都想過了,可霍先生就是拒絕做手術,醫生說未來的一個禮拜是手術最佳時間,康橋,你知道為什麼霍先生會選擇住在紐約嗎?即使他沒有說明原因,但我知道那是因為紐約距離你們近,康橋姚管家知道你其實很聰明,你能不能……」然後,老人家的聲音越來越小。
最終,他的表情黯然得就像是那黑沉沉的夜幕,他放開了她的手。
伸出手,康橋對著站在車窗外的老人家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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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半左右時間,康橋回到家。
十點半,康橋打開霍晟均的房間,小傢伙已經睡著了,今天輪到機器人家庭成員的哥哥當他的朋友,看著他揚起的嘴角康橋猜晟均小朋友一定和他的機器人朋友玩得很開心。
這個晚上,霍蓮煾並沒有回家,十一點左右他給康橋打了電話,說今晚會留在會所處理工作上的事情。
「好。」應答著,然後等待,等待霍蓮煾掛斷電話。
等霍蓮煾掛斷電話之後康橋心裡無比的沮喪,一些習慣好像已經根深蒂固了,「你不許先掛斷電話,得我掛斷電話你才可以掛斷電話。」這是好久以前霍蓮煾和她說的話,而她把這個習慣延續到現在。
抱著胳膊對那隻靜靜躺在床上的手機念念有詞著:下一次我一定要先掛斷電話。
次日,禮拜六,康橋不用到基金會去,霍晟均也不用到學校去,她抱著胳膊背靠在橡樹上目光往上,出神望著那個只漆了三分之一的屋頂,每次康橋說起這個時霍蓮煾都說再等等。
現在,那屋頂依然保持著三分之一的墨藍色,三分之二的花灰色。
「媽媽,你在看什麼?」不知道什麼時候,霍晟均已經來到她身邊,他學著她的樣子背靠在橡樹上。
低頭,看著他,許久,問:晟均,你想你上海的朋友嗎?
那顆小小的頭顱垂了下來,聲音低低的:我想,媽媽,和我上海的朋友說話不用費勁,而和這裡的朋友說話比較費勁。
這天,霍蓮煾很早就回來,他甚至於還興致勃勃幫忙起了簡妮弄晚餐,晚餐時話也比往常多了一些。
只是,他在回答霍晟均的一些問題有敷衍嫌疑,在霍蓮煾把法拉利傳奇車手麥克.舒馬赫說成是科恩.舒馬赫時,康橋忍不住的叫了一聲:「霍蓮煾。」
她的那聲霍蓮煾聲音大得出乎意料,把她也把那對父子都嚇了一跳,不約而同的都把眼睛聚焦在她臉上。
目光從霍晟均臉上轉到霍蓮煾臉上,她在他那張臉上看到了散布在眼睛周遭的淡淡淤青。
吐出一口氣,垂下眼睛,抗議:你們都把我當空氣人。
她座位距離霍蓮煾近,她可以聽到霍蓮煾呼出的那口氣,輕輕的,小心翼翼的。
這天晚上,康橋半夜醒來時又找不到霍蓮煾,手去觸摸他的位置,涼涼的。
這次康橋沒有從床上離開,閉著眼睛聽著時間滴答滴答走動著。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響起小心翼翼的開門聲,再之後是需要豎起耳朵起傾聽的腳步聲,腳步聲來到床前,在一片窸窸窣窣聲中她被擁進他懷裡。
她在他的懷抱聞到淡淡的煙味和酒味。
次日,禮拜天,和上一個禮拜約好的那樣霍蓮煾一早就帶著霍晟均去游泳。
霍蓮煾在西區有房子,霍蓮煾在那所房子裡長大,在康橋沒有來紐約之前他就一直住在那個房子裡。
康橋懶一直提不起勁去那邊,倒是霍晟均因為禮拜天要學習游泳的關係去了幾次,根據小傢伙的描述:那裡可大了,有網球場籃球場有游泳池,有大遊戲室有放酒放畫的地下室,什麼都是金燦燦的,連鑲著爸爸的爸爸的畫框也是金燦燦的。
霍蓮煾和霍晟均去西區的房子時康橋也沒有閒著,她去了一趟律師事務所,帶著眼鏡的中年男人姓邵,他是韓棕的朋友,他們在新加坡有過一面之緣,數個月前他們在無意中遇到之後交換了彼此聯繫電話。
姓邵的中年男人是這家律師事務所的王牌律師。
剛剛離開律師所事務所時康橋就接到霍蓮煾的電話「霍太太,在哪呢?」
「在和男人約會。」康橋笑著說。
這話的後果就是讓蓮煾少爺,在昨晚沒有吃到的那頓利用中午時間給補上了,一隻手撐在浴室牆上,另外一隻手壓在他按在她小腹的手上,乳白色高跟鞋一隻就掉落在地上,一隻擱在流理台上,被挑落在流理台上的還有她的胸衣,那層薄薄的蕾絲此時此刻已經掉落在她的腳腕處,他要她要得比任何時候都深,她用盡力氣的去配合著他,到最後分布在她臉上的她都分不清是,從額頭滴落下來的汗水,還是從眼睛裡頭生長出來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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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四點多鐘時間,床頭櫃放著霍蓮煾留給她的卡片,卡片上寫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我來接你。
猝不及防間,淚水在她低頭看卡片時從她眼眶滴落,滴落於卡片上,瞬間把那些淡藍色的字體醮得一塌糊塗。
不行,得打起精神來,她吃掉了半顆安眠藥,才換來這幾個小時的睡眠時間,第一時間拿起電話,把電話打到霍蓮煾手機上。
霍蓮煾現在正在會所。
「我五點就可以回家了。」
「嗯。」
「有沒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嗯?」
「當然。」拿著電話從床上起來,來到衣帽間。
站在那一排排衣服面前,手指一一捏過哪些衣服,最後停在一套湖水綠的小禮服上。
就是你了,這是最適合五月末的顏色,讓人很容易會和河岸上的青草,安靜的湖泊聯想在一起。
「蓮煾。」「嗯。」
「我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見你好不好?」
「這麼乖。」
低低應答著。
可,蓮煾,很快就不乖了,很快就會把你氣得恨不得掐死我了。
吸了吸鼻子,讓眼看要聚攏成為淚水的液體化開。
換好衣服,化了一個淡妝,鏡子裡的人還可以,都是按照蓮煾少爺的喜好。
水蜜桃顏色的口紅,頭髮披在肩膀上,可惜的是,那套斯里巴加灣女中的藍白色校服早已不知所蹤。
在打扮得漂漂亮亮之前,康橋還有一件事情要做,就是把打電話詢問機票,還有把她的護照身份證放進旅行袋裡,然後再把旅行袋連同霍晟均一併送到基金會。
「媽媽,我們這是要做什麼啊?」霍晟均。
沒有回答,唇觸了觸他額頭:在這裡等媽媽。
華燈初上時分,康橋來到霍蓮煾的會所,這次沒有被拒之門外,她被帶到上次的那個房間。
從那位經理關上門的那一刻,康橋就沒有停止過自己一直走動著雙腳,從她內心裡還是懼怕霍蓮煾的,她知道霍蓮煾生起氣來有多可怕。
就拿唐雨萱來說,唐雨萱現在的日子不好過,她現在被關押在美國最臭名昭著的女子監獄裡,唐雨萱的父母一次次申請給自己女兒轉監獄,但一次次被駁回。
康橋甚至於想像到,一旦說出那些話之後霍蓮煾這次會不會真的把他從這裡的窗戶丟下去,這裡可是處於六十一樓。
不停走動,不停的呼氣,但奇怪的是從那聲門聲響起時康橋心裡反而平靜的了下來,平靜的看著門口。
進來的人在冷色調琉璃光的襯托下,宛如置身與阿拉斯加的冰層上,修長身影落於凝結成冰的鏡面上。
手垂在兩側,朝著那抹修長身影微笑,她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是不是足夠自然,她只看到隨著她嘴角微微揚起,他的表情出現了短暫的呆滯。
蓮煾,我好看嗎?
那個聲音聽著極為平靜的樣子。
他停在她面前,目光從她眼睛往下,最後落在她唇上,在那片陰影朝著她罩過來時,她閉上眼睛。
她打賭,他一定把她的水蜜桃口紅吃得乾乾淨淨了。
他的唇瓣從她唇瓣離開。
她瞅著他,他也在瞅著她,那一眼仿佛要天荒地老一般,那一眼又像是無數個平凡瞬間的一眼。
他嘆氣:你打扮得這麼漂亮,我都捨不得把你帶出去了。
說完,他拉起她的手。
跟在他後面,眼睛直勾勾看著他的漂亮後腦勺,一步、兩步、三步……
「蓮煾。」沒有被拉住的手手指甲狠狠往著掌心戳下去。
停下腳步,回頭。
「蓮煾,我……我有話和你說。」結結巴巴說著。
微微斂了一下眉,抬手:「到車上說。」
「不,我要在這裡說。」
眉頭又斂得更緊了,他看著她的表情寫滿了屬於蓮煾少爺式的情緒:到車裡說。
「我要在這裡說!」康橋提高聲音。
想必,她的態度讓他有點意外了,聳肩,眉頭鬆了下來:「好,在這裡說,在這裡說。」
此時此刻,當真讓康橋說她又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了,片刻,軟下語氣:「蓮煾,我知道你晚上都躲起來喝酒抽菸了。」
霍蓮煾一副「糟糕,被逮到了」的表情。
「我不喜歡你那樣,也討厭你那樣。」她說著。
語氣輕飄飄得就像是在應付小孩子一樣:「好,你不喜歡你討厭的話,我以後就不會那樣了。」
「蓮煾。」康橋直直看著霍蓮煾:「我知道你為什麼會那樣,你爸爸的事情我知道了。」
霍蓮煾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
「在心裡無數次想像著他栽跟頭,希望他能狠狠的載個大跟頭,但,真正到了他栽大跟頭時,你發現其實你並沒有想像中的那樣高興,不僅沒有在心裡高興,相反,感覺被什麼困住似的,被困住的感覺讓你產生不舒服感,讓你煩躁。」
「我沒有。」他冷冷說著:「而且,很早以前他就已經不是我爸爸。」
「我見過姚管家了,他說你去見你爸爸兩次,我相信你也看到他的那些流浪狗了吧?對於霍正楷收養流浪狗這件事情讓你很生氣對吧?你心裡覺得像他那樣的人不適合做這樣的事情,在你生氣的同時你又覺得心裡十分的難受,蓮……」
「Shut up!」
驟然發出的那聲使得康橋本能想去捂住耳朵,最終,展開的手掌形成拳頭狀,拳頭緊緊握住。
握住,緊緊壓住。
霍蓮煾冷冷的看著她:「弄了我喜歡的髮型,塗了我喜歡的口紅,我說姐姐,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蓮煾。」往前半步:「現在你心裡很難受,對不對。」
「那是我的事情。」
「可是,蓮煾……」艱難的說著:「你心裡難受,我也會跟著你心裡難受。」
他的表情柔和了些許,手輕輕觸了觸她的臉:「對不起,剛剛凶你,我最近脾氣是有點不好。」
眼睛一眨,低下頭,淚水就掉落了下來。
他柔聲說著:「那些事情你不要去理會,我自己會處理。」
垂下頭:「姚管家說了,誰都勸不動他,誰都沒有辦法,而且留給你想辦法的時間也不多了,就只有一個星期時間。」
周遭很安靜很安靜,安靜得讓人感覺到呼吸困難。
死死盯著自己的腳,輕輕說著:「蓮煾,如果我和你說我有把握說服,你爸爸去做手術呢?」
霍蓮煾就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逕自拉起她的手,和她說他定的餐廳位置,康橋跟在他後面,一邊走著一邊說著:
「蓮煾,我猜,你爸爸不做手術的原因是因為我們,我和你不是背著他搞上了嗎?而且還瞞了他那麼久的時間,這無疑是直播當眾打耳光,所以,他想出這樣的辦法反擊我們是……」
在他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時康橋閉上了嘴。
誰也沒有迴避誰的眼光,康橋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目光釋放出來的是何種的訊息,但她從霍蓮煾的目光中看到了痛楚,從目光乃至表情。
「他沒有你想的那麼無聊。」他淡淡說著。
這個康橋知道。
「而且,我和你也不是搞上了。」
點頭,說:「蓮煾,他們說我和我媽媽有點像,我想這話還是有點道理的,我媽媽沒有文化,即使她一直努力裝成有文化的人,可她偶爾還是會一不小心就暴露出她在某些方面的低俗,我和你在她眼裡就是那種暗地裡搞上了的關係。」
他靜靜的看著她。
康橋覺得被他看得有點的無趣,然後才想起剛剛她好像跑題了,現在不是和他說這些事情的時候。
「蓮煾。」就像是無數次叫他一樣的叫著他:「我剛剛不是說了,我有把握說服你爸爸去做手術嗎?」
他還是靜靜看著她,不配合,也不打岔。
康橋只能延續著自己的獨角戲:「你也知道,我呢,絕對不是大度的人,我甚至比普通人更加的小氣,小氣而且記恨,所以,我是不可能無條件去幫你的。」
他在靜靜的等待著,周遭死去一般的靜寂。
康橋大口大口呼吸著,閉上眼睛,說:蓮煾,我們分開吧,我幫你爸爸,你放了我,我會帶著晟均回上海。
閉著眼睛說:「當我從這裡離開之後,我的律師會打電話給你,具體的情況他會和你說清楚,如果你覺得麻煩的話你也可以委派你的律師,蓮——」
他沒有讓她把話全部說完,她的身體就這樣被整個吊了起來,鞋子離開她的腳,腳尖擦著地板,一直拖行著。
閉著眼睛任憑著他,她知道他把她帶到落地玻璃窗那塊了,落在她臉上的光線有燈光也有天光。
蓮煾少爺想必這個時候,把她從第六十一層樓仍下去的心都有了,她知道他有多麼討厭她和他談條件。
可是,她心裡一點也不害怕,因為她知道他最終會捨不得的。
閉著眼睛,直到那聲玻璃裂開的聲音響起。
睜開眼睛,在鋪天蓋地的光線中她看到他手掌上的紅色血液,正一滴一滴掉落在乳白色的天花板上。
第一時間撈起一角裙擺,想去捂住他的手。
「別假惺惺了。」他狠狠的隔開她的手。
低著頭,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她知道現在他的表情一定會讓她害怕,即使知道他不會把她從這裡丟下去,可她是死過一次的人,她現在特別怕死。
看著眼淚一般的鮮紅血液一滴一滴掉落在地板上。
康橋艱難的說著:「我見到何小韻了,她親眼目睹了那一刀刺向我媽媽的過程,就像我們所想像中的那樣,蓮煾,我不想再騙我自己了,蓮煾看著你難受時我想幫你,可幫了你之後我會無法原諒我自己。」
「蓮煾我媽媽死的時候才三十九歲,而小樊……」
這個名字是康橋心頭上永遠無法痊癒的傷痕,她總是記得那個小小的骨灰盒。
她的小樊,死的時候才九歲。
「康橋,我問你,即使你沒有遇到何小韻,也不會有那場十月的婚禮,也許永遠都不會有,對嗎?」他問她,聲音倒是很平靜的模樣。
康橋沒有說話,也許吧。
「那麼,我再問你,是不是此時此刻你已經在某份文件上簽名了,甚至於你還定了回上海的機票。」
這個男人還真的了解她。
餘光斜斜的往著窗外那邊,在余光中康橋看到哈德遜河,透過玻璃它看起來就像是一條小小的溪流,這裡可真高。
不能再去看了,不然她會害怕得說不出話來。
呼出一口氣,說:「我已經定了禮拜二晚上回上海的班機,你也知道從紐約到上海一來一回就得一天時間,再加上班機延誤機票問題等等因素加起來也得兩天,外加手術也需要準備,如果你讓我禮拜二坐上回上海班機的話,就意味著你爸爸將錯過最佳手術時間。」
「我猜,在姚管家帶著你去見我爸爸回來的路上,你就在心裡計劃著這些事情了?」
康橋沒有說話。
「那麼,我很好奇,在幾個小時之前你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和我做,而十幾分鐘之前你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讓我吻你?」他問。
這個問題可真尷尬啊,不僅尷尬也讓她覺得丟臉。
好吧,抬起頭來。
那一眼,真的把她的心揪得生疼生疼。
蓮煾的眼睛多漂亮啊,可這一刻,屬於他漂亮的眼睛卻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結晶體。
那層結晶體就像是透明的水晶,這個時候,如果有人拿著細細,小小的針往著那層結晶體一戳,從結晶體裡面就會流出晶瑩的液體來。
他說:「我的姐姐,我很好奇。」
好奇嗎?其實她也不知道啊,她因為喜歡他因為愛他所以在內心裡把順從他當成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
他想要她她就給,他想吻她她就讓他吻。
「就當是離別的禮物吧。」她木然說著。
她的話好像變成了那支戳向那層結晶體的針,就像她想像中的那樣,她看著透明的液體從裡面滲透了出來。
他別開臉去,面向著窗。
「你剛剛說的話對極了,你和你媽媽一樣的低俗。」
康橋垂下頭。
這裡的主人對她下達了逐客令:
「GO!」
一離開那個房門門,康橋就按照計劃中的那樣給自己律師打電話,很快的,她的律師就會和霍蓮煾聯繫。
車子沿著來時的路一直開著,沿途的霓虹燈逐漸形成霧體形狀。
眼睛大力一眨,霓虹燈迅速變得清明,可小會時間過去漸漸的又有霧氣籠罩,這樣一來使得康橋不得不放慢車速。
車子停在紅綠燈口,那道強烈的視線就像箭一樣,臉往左邊,然後康橋看到了霍蓮煾。
紅藍綠黃組成的霓虹燈形成彩虹條狀橫在他們中間,他看著她的眼神就仿佛千千萬萬在紅綠燈口萍水相逢的人們。
轉過頭,目光往著前面。
當交通指示燈跳轉時,緩緩啟動車,她的車往前,他的車往左,她回基金會,他回西區的房子。
回到基金會之前康橋去了一趟唐人街,從一位蘇州人開的裁縫店裡康橋拿到她定做的旗袍。
旗袍是按照倪海棠死那天穿的款式定做,蘇州師傅趕了差不多兩天時間縫製出來的旗袍達到了康橋想要的結果,離開霍家時康橋帶走了倪海棠死那天戴的那對祖母綠耳環。
也就是說現在道具都到位了,就看蓮煾少爺肯不肯給她這個機會了。
回到基金會,康橋把那件旗袍掛了起來,霍晟均問她那是做什麼用的,就像是回答那時候霍小樊的問題一樣。
「去嚇人的。」
霍晟均再問她,媽媽爸爸為什麼不來。
「這個問題得等晟均小王子再長大一點媽媽才會和你說。」
睜著眼睛,眼睛盯著天花板,耳邊聽著時間滴滴答答,終於,午夜來臨,康橋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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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上午十點半時間,康橋接到邵律師打給她的電話,一切就像是她所計劃中的那樣發生著。
最後,邵律師代替霍蓮煾轉告了他的話:康橋,到最後你可不要後悔。
掛斷電話。
不會,不會後悔!一定不會後悔!!
十一點,康橋開始化妝,化完妝戴上耳環,穿好衣服。
好奇寶寶霍晟均摸著穿在康橋身上的旗袍:媽媽,你穿成這樣好奇怪啊,媽媽你現在不像媽媽了。
十二點整,康橋拉著霍晟均的手離開房間,霍晟均問她:媽媽,我們要去哪裡?
「媽媽帶你去見送你機器人禮物的那個人。」
做賊心虛的霍晟均馬上閉上嘴。
十二點十分,康橋坐上停在基金會門外的黑色轎車。
兩點半左右,車子停在那幢白色建築門口。
那幢白色建築從裝修乃至風格都像極了汶萊的霍家宅子,所不同的是,這裡的面積就只有那幢粉白色建築的三分之一。
下車,拉著霍晟均的手,綠樹鬱鬱蔥蔥,光從迴廊盡頭滲透了進來,鋪在材料絕好的原木地板上,距離盡頭越近,光線就越為強烈,強烈到康橋本能的眯起眼睛去躲避那些光源。
一直側著臉看她小傢伙開始忍不住了:媽媽?
「噓。」她示意小傢伙安靜。
晟均,現在走在這迴廊上的是你的外婆,晟均,現在走在這迴廊上的是媽媽昔日的媽媽。
所以,晟均,請不要去驚動她。
你看,那位站在迴廊入口的老人家嘴巴都張開了。
老人家:康……康橋。
朝著老人家微笑,用倪海棠式的微笑,幾分虛假幾分脆弱幾分楚楚可憐。
終於,停在那個房間門口,低頭,衝著霍晟均眨眼。
小傢伙信誓旦旦:別擔心媽媽,我會按照人類公主所說的那樣,安靜在這裡待命,哪裡也不去。
乖孩子!手觸了觸小傢伙的頭,臉轉向了左邊:姚管家。
姚管家打開房間門,她走進房間。
背後的那扇門關上,她站停在那裡。
房間方位處於向陽地帶,大片大片的玻璃窗隔著米黃色的遮日簾,日光由米黃色的遮日簾滲透進了整個空間裡,形成了冬日裡暖洋洋的那種溫暖色調。
她在心裡嘲笑著:霍正楷,果然是老了。
據說,一些人老去的時候最喜歡這種室內布置,溫暖,帶有著淡淡的懷舊感。
在鋪天蓋地的溫暖色調中,那個人正在靠窗所在位置的貴妃椅上打瞌睡,高跟鞋鞋跟敲打在地板上,一聲兩聲三聲……
然後,擱在毛毯上的那手手指輕輕蠕動了一下。
緩緩的,那個人睜開眼睛,忽然冒出來、出現在這個房間裡的女人使得那個人一下子坐直身體,由於動作大的關係,毛毯都掉在地上去了。
那個人張開嘴,可就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個嘴型所形成的弧度應該是這樣的:海……
微笑著,一步步朝著他走去。
停在他面前。
終於,那個人擠出聲音,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人聲音里透露出巨大的恐懼:
海……海棠。
心裡一酸,九分酸楚一分的得意洋洋。
媽媽,你看,我把不可一世的霍正楷嚇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微笑:不,霍叔叔,我是康橋。
霍正楷,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人已不是昔日黃毛丫頭康橋了。
她的話讓霍正楷合上了嘴巴,之後他找到眼鏡。
戴上眼鏡,他重新面對她,聲音裡頭還有著昔日的霍家主人的威嚴:康橋,我想你來大約是想看到一個不久將離世,被病魔纏身的糟老頭,對吧?
康橋給出不至於否的表情,的確,幾天前她是存在這樣的一種心思。
似乎想證明一些什麼,霍正楷從貴妃椅站了起來。
身材挺拔,頭髮衣服一絲不苟的樣子。
攤手:可恐怕讓你和蓮煾都失望了吧?
「可那又怎麼樣?」康橋朝著霍正楷走進了一點:「你剛剛還不是把我當成是我媽媽,霍叔叔,你那個時候可慌張了,以為我媽媽的鬼魂朝你要債來了,你以前可不會犯這樣的錯誤,這說明什麼呢?」
看著霍正楷的眼睛,康橋一字一句說著:說明霍叔叔老了,老就是老,即使你堅決不做手也不能說明什麼。
「就像是蓮煾說的那樣,霍叔叔老得都婆婆媽媽了起來。」
霍正楷笑了起來,淡淡說著:「我連命都不要就是為了和大家逞強,我霍正楷沒有老?」
沒有理會霍正楷的嘲笑:「心裡構造出來的那堵城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脆弱了,雖然沒有變得那麼不堪一擊,可也已經不再是密不透風了,而且,那堵城牆還在日漸衰敗,你看著它們,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可你卻無能為力,霍叔叔,這就是變老的徵兆。」
「更加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面,以前你那些認為不需要去理會的東西,忽然間變得強大了起來,因為你破產跳樓的同行們、和你競爭榮譽鋃鐺入獄的競爭者們、那些因為你的吞併計劃的失業者們、那給你生下孩子的美麗女人、那等同於你的門面工程最後死在湖底的孩子、連同你為了保住自己生命充當了你的盾牌的女人、一樣樣一個個組成了那股強大的力量。」
「那股力量輕而易舉的越過那堵牆,無時無刻的在騷擾著你,夜夜入你的夢,讓你無法安生,然後,你開始覺得其實不做手術對於你來說是比較好的解脫。」
這還是康橋第一次接收到那個叫做霍正楷的男人的正眼:「康橋,長大了。」
手壓在康橋肩膀上,他說著:「看來來之前是做了功課,可是,康橋,不要去相信那些心裡書籍上寫的東西。」
「不然你應付不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上壞人們是不會因為一丁點的愧疚就變成好人,不然也就不會有監獄和執法者等等等這些東西了,而且,據說壞人一般比好人活得久。」
說完之後,霍正楷看了一下表:「晚上留下來陪霍叔叔用晚餐吧。」
緩緩的,康橋隔開霍正楷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叫了一聲霍叔叔。
他側過臉來:「康橋,你可不能拒絕這樣不久將不於人世的老人。」
他把老人兩個字咬得尤為的重。
康橋直勾勾的看著霍正楷的那張臉,一字一句:
「霍正楷,你這個白痴!」
他微微皺起眉頭。
是的,霍正楷是一個白痴。
直勾勾看著他,接下來她要把這個男人的表情牢牢烙印在心裡,為昔日的媽媽:
「如果,你稍微肯去了解倪海棠這個女人的話,你也就不用再背負一筆良心債了。」
「我的媽媽即貪錢又愛慕虛榮,但這些都建築在她活著的這個條件下,也就是說,排在倪海棠心中的第一的是,貪生怕死,一般怕死的人都能比誰更快嗅到危險的氣息,一旦危險來臨時這一類人總是跑得比兔子還要快,可是……」
「可是,霍叔叔,我媽媽沒有跑啊,她就站在那裡,一動也沒有動。」
那個人面容死白,蠕動的嘴唇說出:康……康橋,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瞬間爆發出來的聲音都快要把她的耳膜震得四分五裂:我的媽媽,沒有跑啊,你還不懂嗎?還不懂的話就讓我來告訴你,那是你排在她第一的前面,即使……
泣不成聲著:「即使你當時沒有拉她,她也會為你擋住那一刀,而你的行為對於她來說,比那一刀還來得殘酷。」
三流交際花倪海棠,自私自利,貪生怕死。
「嘭」的一聲,那面容死白的男人跌坐在地板上,梳得整整齊齊的頭髮隨著那個動作掉落在他額頭上。
在那個瞬間,她從那個男人身上看到一彈指的光陰。
一個眨眼間,那個男人老了十歲。
居高臨下看著他。
「霍正楷,你不僅有眼無珠,你還違背諾言,你想一下你對小樊做的事情,現在,我以我媽媽的名義和你說,你不能現在就死,你得去做手術。」
「你得好好活著,活在罪惡之中,這才是對你最好的懲罰。」
那個男人久久沒有回應,就維持著那個姿勢,像一具死氣沉沉的雕像。
伸手,擦乾臉上的淚水,叫了一聲霍晟均。
門聲應聲而響。
穿著海軍服,粉妝玉琢的孩子從敞開的房間門出現,一步步朝著他們走來,美好得就像是剛剛下了雲端的小小天使,此時此刻兜里還藏著那對白色的翅膀。
小天使走到她面前,叫了一聲媽媽。
「霍叔叔,他很可愛對吧?」
他抬起頭,細細瞅著,許久,許久,蒼老的聲音說出:是,是……可愛。
「晟均,叫爺爺。」
霍晟均的那聲「爺爺」可真好聽,好聽到什麼程度呢?好聽到就像是那被含在嘴裡的糖果,一嚼開都是甜膩滋味。
晟均小王子也是心底善良的孩子,也許他覺得那個跌坐在地上的老人看起來很可憐,於是伸出手把他垂落在額頭上的頭髮一一梳理好。
拉著霍晟均的手,沒有去看霍正楷。
溫柔瞅著霍晟均,說:「霍叔叔,活著總比死去的好,起碼,活著能看到希望。」
拉著霍晟均的手離開房間,日影比來時淡了些許,她就這樣拉著她的孩子,悠閒走在午後的迴廊上。
下了那台階就是大門口了。
剛剛下完台階康橋,就聽到來自於背後氣喘吁吁的聲音,揚起嘴角,她大約猜到接下來將會聽到什麼了。
果然。
「康……康橋,霍先生打電話讓醫生給他安排手術了。」
點頭,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媽媽,你也不想讓他死吧?死太便宜了他,不是嗎?應該讓他經歷牙齒脫落頭髮掉光,動不動就摔倒,到最後需要依靠拐杖走路的每個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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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橋知道無須自己打電話給霍蓮煾,霍蓮煾就會知道,然後履行合約上的那些條件,滿足她的要求。
邵律師的電話比康橋意料中的來得晚一些,她是在晚間差不多七點左右接到的電話。
在電話中邵律師告訴康橋霍蓮煾在文件中簽字了,他保留了文件副本,正本在霍蓮煾那裡。
霍蓮煾再一次讓他傳話:要文件的話,自己來拿。
讓康橋比較頭疼的是,現在霍蓮煾在邁阿密。
蓮煾少爺真會鬧,她現在已經很累了,她現在很想好好睡一覺,可蓮煾少爺說了,直升飛機就在他會所樓頂等她。
好吧。
按照霍蓮煾所要求的那樣,康橋坐上直升飛機,直升機飛過紐約上空前往邁阿密。
一上飛機康橋就開始打盹,她希望這一覺醒來就已經到了邁阿密,然後直升飛機的落腳點最好是距離霍蓮煾住的地方近一點,她走小段路程就到了霍蓮煾住的地方。
然後,她拿到她所想要的東西就可以回紐約了。
一切都按照康橋所希望的那樣,直升飛機停在草坪上,飛行員指著不遠處那幢白色房子告訴康橋霍蓮煾就在裡面。
下了飛機,還沒有等康橋站穩飛機就飛走了,這讓康橋有些的傻眼,這裡她可是人生地不熟的,她要怎麼回去。
不過這個問題她只能暫時擱在一邊了,站在那裡觀察著那個白色房子,典型的邁阿密富人度假屋,緊緊挨著海。
整個房子黑漆漆的,唯一亮著光亮的房間應該很容易找到。
也只不過五、六分鐘左右時間,康橋就處身於那座住宅里,並且很容易找到那個唯一亮著燈光的房間。
典型的蓮煾少爺風格,門不需要鎖,因為沒有他的允許那些人不敢打開他房間。
康橋打開房間門,第一眼就在那張大床上找到她所想要的文件,把文件緊緊抱在懷裡,環顧了四周。
周遭靜悄悄的。
想了想,康橋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和這裡的房間主人打一下招呼。
「蓮煾?」康橋試探性的叫了一聲。
第二聲蓮煾之後從陽台那邊傳來了霍蓮煾的聲音:你已經拿到你的東西,現在你可以走了。
這倒是讓康橋沒有想到,蓮煾少爺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
朝著陽台那邊看了一眼,那時康橋有種想要朝著那邊吐口氣的衝動,這個人大費周章的讓她到這裡來又是想做什麼?
霍蓮煾想做什麼康橋這個時候也懶得去管了,她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拿到她所想要的東西。
懷裡抱著文件,康橋離開房間,一邊走著一邊神遊著,漸漸的,腳步發僵了起來,一發僵腳步就變得慢。
停下了腳步,屬於她剛剛進去的那個房間的所有布置讓她的腿忍不住的顫抖了起來,她就知道,蓮煾少爺沒有那麼好說話。
轉身:
不會,不會的……嘴裡喃喃自語著「不會的,不會的,」腳步瘋一般往回跑,推開那個房間門。
房間門口男式球鞋和女式球鞋緊緊挨在一起,白色的地毯上放著鮮花和酒杯,地毯對面是嵌在牆上的電視,電視畫面定額在一組色彩鮮艷的圖像上,在瓢潑大雨中有兩位孩子在親吻著各自的嘴唇,他們手裡共同握著一個魔方。
房間窗戶緊閉,唯一的通風口來自於連接房間和陽台的那扇門,遮擋住陽台上的門帘是淺藍色的,夜風從門帘的裂口滲透了進來。
顫抖著手挑起門帘的一角。
透過那一角是墨藍色的夜空和海洋,依稀間可以透過夜空看到星光,星光落入到了海面上,魅惑迷幻。
他靠在乳白色圍欄上,緊閉雙眼,在那一簾夜幕的襯托下宛如從海底里爬到人類陽台的深海精靈,深海精靈的表情專注,似乎在做著傾聽,那海底里的美人魚啊什麼時候也爬到的陽台上來。
他的臉色比起乳白色陽台還要蒼白上幾分,懷裡抱著的文件掉落了下來,緩緩在他身邊蹲下。
輕輕,小心翼翼的喚:蓮煾。
長長的睫毛抖動著,抖動著,在她以為自己的心要等老的時候他終於睜開了眼睛,安靜的眼眸就這樣瞅著她。
她心裏面大大鬆了一口氣,可是……
手指小心翼翼去觸他的臉:蓮煾,你生病了嗎?你的臉色怎麼看起來很不好的樣子。
「你猜。」他聲音極低。
搖頭,嘴裡說著:不,不不,我不猜,我猜不出來。
要知道,蓮煾,我現在腦子裡糊糊塗塗的,宛如……宛如回到那年的峇里島,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那個房間和峇里島的那個房間一模一樣。
他嘆了一口氣,手緩緩沿著她的眉形:木頭,這次我可沒有跑。
豎著耳朵去傾聽著來自於他的聲音:
「雖然,晚了八年,可我還是來了,木頭,這一次,我不會再跑。」
日月星辰,所有所有都幻化成為了他,他一張臉白得就像要化開的石灰,就這樣在她近在眼前的所在。
緩緩的,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不,不,不要這樣,蓮煾,我求你不要這樣。
那些「嗚嗚」「嗚嗚」的連串組合成為一組動人的旋律,在支持著他即將煥散的思緒,集中精神去傾聽著。
嗚嗚,嗚嗚的真動聽。
他說過的,他一定也要讓她為他哭得稀里嘩啦的。
嗯,他做到了,只不過,他不確定她現在為他流的眼淚量足夠不足夠,一定要多傻大個十倍才行。
為了確認這個,他用了很多力氣睜開眼睛。
第一時間,他看到她那對死魚眼。
她的眼睛可真大,也許是眼睛大的關係從她眼眶裡掉落的淚珠也大,那麼多那麼大顆的淚珠,他想超過傻大個沒問題。
他的木頭,為他哭得就像是一個淚包,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不過,這個時候他可不能放過逗她的機會。
「害怕了嗎?嗯?」
哭得稀里嘩啦的,一邊哭著一邊說著:「怕,怕,蓮煾,我怕極了,蓮煾,我告訴你,其實我每次都讓你抓到把柄,每次都被你拿著那些把柄耍得團團轉,這讓我特別生氣,氣得牙痒痒的,現在好不容易出現了這麼一個機會,我就想,就想讓我也能抓到你的把柄贏你一次。」
怎麼辦,木頭在說完這些話之後他覺得她更加可愛了,可愛得讓他的骨頭都酥了,可愛得讓他又想吻她想摸她。
「後悔不?」
「後悔?」她又開始說起傻乎乎的話:「後悔死了,我都後悔得想把自己剃成一個光頭,後悔得要恨不得把自己吃成一個大胖子,後悔得恨不得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吐口水。」
哪有這種後悔法?
「那麼,現在,還想回上海嗎?」
她搖頭,她在他面前拼命的搖著頭。
「不,不,從此以後木頭哪裡也不去,從此以後,木頭會好好的呆在霍蓮煾身邊,蓮煾,這次我發誓,我真的會變得很乖很乖。」
再好不過了。
也,足夠了。
他的木頭還是最初的那個樣子:傻誰都沒有她傻,狡猾誰都沒有她狡猾,熱情誰都沒有她熱情,冷酷誰也沒有她冷酷,可愛……
可愛,誰也沒有她可愛。
霍蓮煾想,說不定這次他就死成了,為了表達誠意他可是很認真在做這件事情,在他死之前他得告訴她一句話。
木頭,後來,我懂了。
她就這樣看著他,看著他在她面前緩緩閉上眼睛。
長長的睫毛在他臉上投遞出了陰影,那個陰影宛如被定額在白色大理石雕像上,仿佛下一秒就會變成為永恆。
下意識手去觸了觸他的手,他的手冰冷得就像是寒冬夜裡的風,一不小心隨時隨地都會從細細的窗戶縫隙離開。
不,不,不能這樣,她已經煩透參加了那些葬禮了。
不不,蓮煾,你肯定捨不得我再去參加第五次葬禮的,就像是你說了好多次要把我從窗戶扔出去都沒有扔出去一樣。
那陣夜風吹過來,康橋想起她在房間看到的那個電話,嘴裡說著「蓮煾,我馬上去打電話,蓮煾,你在這裡等我,蓮煾……」
手被緊緊拽住。
側過臉。
他在說著話。
可怎麼辦,她都聽不到,他的聲音太小了。
掙扎著,可手被他死死握住。
眼淚和著汗水一滴一滴,一張布滿淚水混合著汗水臉朝著那顆頭顱靠近,把耳朵湊到了他的唇角上。
用盡全力,傾聽。
「木頭。」「嗯。」
傾聽著:
「木頭,有些事情即使你不說我也敢去做,比如給韓棕安排了情人破壞你的婚姻,比如天天詛咒韓棕死於非命,比如眼睛都不眨一下為你吞下了一整瓶安眠藥。」
「比如,像瘋子一樣的去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