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回憶(下)(3)(3)(2)
2024-09-29 13:16:26
作者: 巒
二零零六年,紐約,凌晨時間驟然響起的電話,把霍蓮煾從睡夢中叫醒,知道他私人手機號的人不多,沒有多看就直接接起手機。
來自於電話彼端的是一個略帶蒼老的女聲,那個女聲在發抖著。
發抖的女聲說出:
「我把那個混蛋殺了!」
文秀清,出事了
二零零六年,斯里巴加灣,這是六月的第一天,這一天對於康橋來說是忙碌的,今天是兒童節,平常時候霍小樊大多事情都是由吳姨處理的,而這一天康橋通常會向學校請假,以霍小樊家長的身份出席和霍小樊有關的一切活動。
一早,康橋就帶著霍小樊到學校,去觀看他有份參與的表演,看完表演之後去參加了家長會。
家長會之後康橋還得帶霍小樊到福利機構,去看望幾位倪海棠生前領養的孩子,和那幾位孩子共進午餐之後,她帶著他們來到了兒童商場。
下午三點左右時間,康橋在商場電視上看到這樣的一則新聞:一位名字叫做孫麗華的華裔中年女人朝著自己的丈夫連砍七刀,最終導致其丈夫流血過多身亡,後經證實,該名中年女人其丈夫剛剛刑滿獲釋。
這樣的新聞發生在斯里巴加灣市,聽起來還是挺駭人的,斯里巴加灣市人平均年收入排名世界前十,斯里巴加灣人生活富裕,大多數人接受過高等教育,那些兇殺,搶劫等等等極好的會和這座城市掛鉤。
商場售貨員們紛紛在議論著,這起發生在數個小時前的兇殺案,據說是持刀殺人者自己報的警,這些人在聽完一些小道消息之後,紛紛表達出對殺人者的同情。
呈現在電視屏幕上朝著自己丈夫身上連刺七刀,叫做孫麗華的女人的確看著很惹人同情,四十多歲的人看著就像是五十多歲,消瘦,近半頭髮已經霜白,這樣的形象再加上其丈夫之前是一名殺人犯,理所當然的人們會憑著第一印象把她歸結於弱勢的那一方,即使被殺的人不是她。
隱隱約約中康橋還聽到若干類似於,「聽說在孫麗華殺人時她女兒也在場」這樣的話。
離開商場之後,康橋並沒有把發生在這個下午的兇殺案放在心裡,畢竟對於她而言那位叫做孫麗華的女人只是一個陌生人。
次日,康橋回到學校上課時才知道,昨天那起兇殺案那名叫做孫麗華的兇手,赫然是文秀清的母親。
若干角落裡充斥著幸災樂禍的竊竊私語聲,甚至於那些人還跑到校長辦公室,要求學校開除文秀清,因為和文秀清這樣的人,成為同學會是她們人生中的一個污點。
六月三號,兇殺案發生的第三天,在斯里巴加灣街頭出現了幾位年紀,和文秀清差不多的女孩拿著簡報,一些過往的行人在看完簡報,聽完那些女孩的話之後,紛紛在筆記本上籤下他們的名字。
這一天,這幾位女孩子在斯里巴加灣街頭收集到數百位人的簽名,她們聲稱是文秀清的同學朋友,她們聲稱她們做的,只是想傳達對文秀清一種精神層面上的支持。
孫麗華案是最近斯里巴加灣媒體重點報導的新聞,媒體們發布了他們從孫麗華鄰居朋友那裡得到若干消息,報導中多次提到「自衛」。
部分媒體也報導了那幾位女孩在街頭尋求前面的行為,第四天很多人主動找到這幾位女孩,一些好心人也在網上發起了簽名活動,一天之內,簽名人數急劇增長。
隨著收集到的簽名人數爆增,孫麗華的鄰居朋友們,也從幕後走到台前接受了媒體的採訪。
這些人一致表示孫麗華平常是一個溫和的人,她們還強調孫麗華的行為應該是處於自衛,她們還羅列出從孫麗華丈夫獲釋之後的狀態,發呆,無緣無故流淚,身上出現多處淤青。
就像是回應這些人的話一樣,一位醫生拿出孫麗華兩天前到他診所就醫的診斷書。
繼而,有不願意透露姓名參與了該起案件調查的警務人員也表示:從兇案現場取證來看,孫麗華應該是出於自衛,據說孫麗華的那七刀,沒有一刀刺中死者的要害,導致死者死亡的真正原因是流血過多。
斯里巴加灣醫院也出來證明,在他們在案發當天曾經接到過孫麗華的求救電話。
隨著這些消息的被一一曝光,輿論大多偏向孫麗華這一邊,這股輿論也仿佛蔓延到了法律界,第六天,斯里巴加灣最大律師所的六名律師聯名發表聲明,他們將共同為孫麗華進行無償辯護。
這家律師所在斯里巴加灣市的口碑很好,期間也常常聽到他們,會為一些弱勢群體無償辯護,可這樣大陣仗的還是頭一次。
隨著這六位律師的共同聯名,孫麗華案再次占據了各大媒體版面頭條。
更有號稱出於對孫麗君同情,和死者曾經關在同一所監獄,現已經出獄的數人親證,在服刑期間沒少挨過死者的揍,更有監獄的工作人員暗示死者有狂躁症傾向。
短短數十天裡,不斷爆出的消息都在把民眾們引向,「孫麗華是出於自衛才殺人」的這樣一個假設。
孫麗華案的熱度也波及到上流社會,一些有名望的人,也在私底下表示出了對孫麗華的同情。
源於一些微妙的心理,康橋也在關注著案件的發展,而案件的發展讓康橋越來越為的心驚肉跳。
表面上它看起來就像是一場自然發展的事態,有良知的人們做了他們應該做的事情,而細想下去,它更像是類似於有一個幕後團隊在操作,在引導輿論,從而達到給法官施壓,讓陪審團先入為主的這樣一個目的。
孫麗華再普通不過,不過孫麗華有一個叫做文秀清的女兒,康橋還注意到這樣一個現象,在這場輿論浪潮中,那位據說是親眼目睹自己母親殺人的女孩,自始至終都沒有人去提及過,她現在在哪裡,她現在的狀態怎麼樣。
會不會?一切會不會就像是去年夏天的那場大火。
霍蓮煾曾經說過,他外公有一個很棒的團隊,他們善於策劃,這個下午,這樣的想法讓康橋提前早退。
從學校後門離開,康橋找到了文秀清住的地方,其實康橋是知道的,文秀清住的地方曾經是霍蓮煾名下的一處房產。
而現在,那棟仿西班牙風格的四層樓房大門緊閉,在康橋靠近時兩名警務人員表情不耐煩驅趕她。
從警務人員的表情不難猜到孫麗華案,讓這處案件事發點吸引住部分人的好奇目光,每天來到這裡想瞧一個講究的人應該不少。
找了一個較為隱蔽的角落,康橋安靜的呆在那裡,一般孩子們都是很多人所忽略的對象,而恰恰在很多的事件當中,源於好奇的天性孩子們知道的往往比大人們多,孩子們還不會撒謊。
終於,康橋從經過她面前的第三個孩子的口中,聽到了這麼一件事情:在孫麗華被警方帶走的幾個小時之後,一輛黑色轎車接走了文秀清。
這個消息讓康橋在那條幽靜的小巷,站了差不多五分鐘時間,她心裡想著,不會的,不會的,霍蓮煾多懶啊,從美國東海岸飛到這裡需要十幾個小時時間,他肯定不會出現在這裡,最多也就打幾個電話讓人幫助那對可憐的母女。
嗯,的確,孫麗華和文秀清的遭遇,看在康橋眼裡還有那麼幾分可憐兮兮的樣子,源於文秀清曾經幫助過霍小樊,康橋也悄悄在網站發起的簽名活動中籤下自己的名字。
如果只是打電話幫助的話,康橋想那麼她就裝作不知道。
但如果霍蓮煾出現在這裡了呢?不,不會的,康橋在心裡安慰自己,霍蓮煾如果在這裡的話肯定會給她打電話。
不,不,也不對,他們不是約好了嗎?在今年夏天七月份來臨之前他們不能往各自的手機打電話。可是……
可是,這種不一樣,這種怎麼可能一樣呢?起碼她要是霍蓮煾的話,她肯定會打那通電話,因為他們都知道,那位叫做文秀清的女孩於他們是什麼。
渾渾噩噩的回到家裡,最終,康橋給高雅拉打了一通電話,那位可是社交圈小公主級別的人物,和霍蓮煾就讀同一所學校,據說住的地方也差不多。
電話接通之後,當康橋聽到高雅拉的輕笑聲時心裡一沉。
八點半,康橋開車離開。
九點四十分康橋站在一處日式別院門前,別院緊挨著海灣,這個地方康橋以前來過,霍蓮煾曾經帶過她到這裡來泡海水溫泉,別院主人是霍蓮煾的朋友。
現在,霍蓮煾就在這個房子裡面,五天前霍蓮煾和學校要了十天假期,一行六人從紐約飛斯里巴加灣,這一行人中有幾位是霍蓮煾外公的團隊人員。
源於康橋曾經出現在這裡,門衛在看了她幾眼之後打開門。
康橋往著燈光最亮的那個區域走去,拉開門,數百坪的空間滿是酒味混合著大.麻味,數十張面孔齊齊朝向她,這數十張面孔的共同點是表情愉悅,眼神渙散。
康橋沒有在這數十人中看到霍蓮煾,沒有霍蓮煾也沒有文秀清,倒是那些人在看清楚她之後各自交換了眼神,交換完眼神之後再齊齊笑了起來,笑聲裡頭透露著的是不加掩飾的幸災樂禍。
朝著康橋走來的那位女孩,是已經被清掃出這個圈子的瑪奇以前最要好的朋友,她來到康橋面前,吃吃笑問著:拖油瓶姐姐,你是不是來找蓮煾。
「他在哪裡?」康橋和女孩拉開一點距離,她不喜歡大.麻味。
女孩笑得越發誇張起來,一邊笑著一邊用教訓的語氣說:「我要是你的話,肯定裝作不知道,姐姐,你現在身份尷尬,你現在的狀態用你們中國人的俗語怎麼說來著……」
女孩回頭,叫了一聲「容。」
被點名的另一個女孩名字叫做繡容,祖籍湄洲,模樣甜嘴也甜,叫著她姐姐最喜歡和她談中國美食。
這會,繡容衝著康橋甜甜一笑,說:「破鞋,她這樣的情況用中國的俗語來說,就是蓮煾不要的破鞋。」
這話幾乎可以讓康橋聯想到,最近幾天裡霍蓮煾該是對文秀清有多好,那些好被他的朋友們一一看在了眼裡,霍蓮煾的朋友個個都會看眼色。
於是她理所當然的成為了霍蓮煾不要的那隻破鞋。
這會兒,康橋不想和這些人玩,她現在只想知道霍蓮煾在哪裡!
「霍蓮煾在哪裡?」這次康橋的聲音比剛才大多了。
告訴康橋霍蓮煾在哪裡的是繡容,說完之後她用很甜蜜的聲音問她:姐姐,你是不是要去告訴蓮煾,我們又欺負你了?
她的話讓她的夥伴們笑壞了,那些笑聲伴隨著類似於「破鞋」這樣的詞彙鑽進康橋的耳朵里,嗡嗡嗡的,讓她煩透了。
穿過圓形拱門,露天設計的溫泉區煙霧繚繞,空氣清新,溫泉區種著修剪得極為好看的松樹,那對男女立於松樹下,濃密的煙霧使得康橋無法看清楚他們現在在做什麼,她只知道他們彼此之間挨得很近,近到可以讓人浮想聯翩。
康橋很好奇於他們現在在做什麼,一步步走近,較為倒霉的是也不知道她腳踩到什麼,腳踩到的物件發出聲響。
於是,康橋只能站停在那裡,那也許是她最後的自尊心了,假如那個時候衝過去看到她心裡所不能承受畫面時,她想她的那張臉肯定會因為嫉妒變得很醜。
然後,那兩個身影從煙霧中顯露了出來,一前一後來到康橋面前,他在前她在後,然後,他停在距離康橋兩步左右的地方,而她站在他身後,說是站著可也可以說是躲著,不得了了,霍蓮煾那位窮凶極惡的姐姐殺到這裡了。
現在他們三人所在位置,是庭院裡光線最好的所在,站在霍蓮煾身後的文秀清,一張臉比起以前瘦得更加的厲害,那雙眼睛有哭過的痕跡。
說實話,那一刻康橋心裡一點自信也沒有,因為那樣的文秀清看著讓同為女性的她也覺得楚楚可憐的,倪海棠無數次和康橋說,男人們不喜歡那些咄咄逼人的女孩,他們更喜歡那種小鳥依人一般的女孩,那一類女孩更能滿足於男.性潛在的大男子主義精神。
康橋曾經也試過把那種手段用在霍蓮煾身上,效果好像不錯,可見蓮煾少爺也吃這一套,目光從文秀清臉上離開轉向霍蓮煾。
霍蓮煾也在看著她,就這樣他們沉默對望著。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康橋這才想起她應該說點什麼,於是開口說:霍蓮煾你總是讓我撞到這樣的局面。
霍蓮煾往著她靠近,手伸向了她,說:我們到外面去,待會我會把一切事情告訴你。
「不用。」康橋狠狠的甩開了霍蓮煾:「我用腳趾頭都可以猜到事態的發展,那種說辭我聽膩了,我只知道你為了她拋下你的學業,饒了大半個地球來到這裡,而我,在你眼裡似乎連知道的權利也沒有。」
「不是,不是的。」霍蓮煾再次拉住她的手,語氣急促:「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木頭你先不要生氣,你……」
「霍蓮煾,你不想讓我生氣嗎?如果你不想讓我生氣的話……」這次康橋沒有掙脫開霍蓮煾的手,而是看著文秀清,加重語氣,一字一句說著:「那麼!現在!馬上離開這裡回美國去,如果你按照我說的話去做的話。」
「我可以把這一切事情當做,是你以霍家繼承人的身份做的一場善事。」
她的話迅速讓文秀清臉上表情發生了強烈的變化,驚慌、無助、搖著頭,嘴裡喃喃說著:不,不,不能回去,我媽媽還沒有回來,不,不能回去!
康橋冷笑:那麼,告訴我,你又有什麼權利讓蓮煾幫你?眼淚嗎?
數分鐘之後,康橋又淪落成為了徹徹底底的壞人,情緒失控的文秀清宛如羊癲瘋病人一樣渾身抽搐著,也不知道從那裡冒出來的醫生指責康橋,由於她的無理取鬧干擾到他病人的情緒。
文秀清被醫生護士帶回會她的房間去了,離開時她手緊緊的拉著霍蓮煾的手,嘴裡說著霍蓮煾你不能走,我求你不要走。
悲慘的境遇總是賦予身陷絕境的人們至高無上的專利,那些專利中就包括了任性,現在文秀清手頭上就掌握著這項專利。
霍蓮煾走了,而她,變成了那個自討無趣的人了。
康橋是從後門離開的,她現在沒有勇氣從正門離開,她害怕看到那些人嘲笑的面孔,因為她現在好像相信了,自己變成了霍蓮煾不要的那隻破鞋這樣的一個事實。
你看,霍蓮煾被文秀清拉走時,絲毫沒有和她有過任何的眼神交流,哪怕一次也沒有。
車子就停在碼頭上,去觸車門把手的手在發抖著,這使得康橋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一會,當後面的腳步響起時,康橋打開車門。
那擋在車前的人,使得康橋不得不停下車,擋在她面前的人可是蓮煾少爺,蓮煾少爺她可是碰不得。
拉下車窗,示意擋在她車前的人到這裡來和她談,可他絲毫沒有動,很顯然他看出她在撒謊騙他。
於是康橋乖乖的按照霍蓮煾要求的那裡從車裡出來,然後來到他面前,討好的叫了一聲蓮煾少爺。
他瞅著她,說:說看看,我要怎麼做你才不生氣?
哈!
要怎麼做她才不生氣對吧?
這個時候康橋也想嘗一下任性的這項專利,手一指,指向了海面:霍蓮煾,想不讓我生氣的話,現在!馬上跳到海里去,沒有聽到我叫你,你不可以從海里離開,在跳下去之前,你最好聽清楚我的心裡話。
「霍蓮煾,我希望你去死。」
一分鐘之後,康橋愣愣的站在堤岸上。
怎麼可能,霍蓮煾真的跳到海里去了!
他從碼頭跳到海里去的動作極為漂亮,就像是一條會飛翔的魚。
霍蓮煾,我希望你去死。
一分鐘之後,康橋愣愣的站在堤岸上。
在她說完那些話之後,霍蓮煾真的跳到海里去了,乾脆利索的往海里一紮,而且他還和她賣弄起了技巧來,項長的身軀使得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尾會飛翔的魚。
跳躍、翻騰、幻化成為海面上一朵白色的水花,最後消失不見。
現在康橋所站位置有白色燈塔,燈塔上的燈把附近海面照得一清二楚,康橋沒有看到霍蓮煾,這裡的海水可不淺,要是他被海水淹死了呢。
不不,康橋迅速駁斥自己,霍蓮煾每天早上都會在水裡泡一個多鐘頭,不會有事的。
這是屬於她對他的懲罰,這個人太壞了,他剛剛讓她很傷心,她得惡狠狠的懲罰他,這個想法讓康橋退回到車裡去,身體靠在車上,眼睛盯著表,她得讓霍蓮煾在海里多泡一點時間。
十分鐘過去,康橋來到霍蓮煾往下跳的地方,把手圈在了唇上:霍蓮煾。
康橋連續喊了三聲海面上還是靜悄悄的,白色的浪花拍打在提岸上,又凶又急,這讓康橋心裡開始慌張了起來,據說這樣的浪花象徵著海底下又洶湧的暗潮。
這是大海不是游泳池。
康橋把聲音提高了數倍:霍蓮煾——
海面上還是沒有絲毫的動靜,康橋心裡更加慌張了,她曾經聽說過這一帶有鯊魚出沒,要是……
再次從康橋口中叫出的霍蓮煾,已經帶著濃濃的哭腔。
「霍蓮煾,快出來,你快出來,如果你不出來我真的生氣了,你給我聽著,我要倒數了,如果我倒數完之後,你還沒有出現的話我可要開車走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當康橋從五倒數到一時,她終於看到了霍蓮煾,他往著她腳邊的這塊海堤游,他並沒有急於上岸,半邊露出海面的身體倚靠在海堤的岩石上,他抬頭,很安靜的瞅著她。
她再一次從他的眼眸底下,看到淡藍色水晶的光澤。
康橋得承認,那一刻她想她是被他誘惑了,半露出水面的他宛如來自於深海里的精靈,漂亮,迷人。
可,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不甘願,一點點的惱火,抬腳,做出想把他踢到海里去的動作,高跟鞋從她腳上掉落下去了,眼看它就要掉落在海里去了,他抬手,手牢牢接住那隻高跟鞋。
他握著她的腳腕,完成了電影中最為浪漫的經典畫面:我的愛人,在某一個繁星滿天的夜晚,為我套上了那隻高跟鞋,指尖溫柔。
很奇怪,那麼簡單的動作,卻擁有著讓人催然淚下的強大力量。
寶藍色的高跟鞋穿回到她的腳上,矮下了身體,手觸摸他被海水弄濕的頭髮,他親吻著她的手指,說:還想讓我為你干瘋狂的事情嗎?
她沒有說話。
他再一遍遍的親吻她手指:對不起。
她抽開她的手,他仰望著她。
「木頭,我沒有對別的女孩動心,這個我可以用我媽媽的名義和你起誓。」
心裡有一塊的領土,就這樣因為他的話很丟臉的鬆軟了,然後蔓延。
「可你。」康橋聽到自己語氣哀傷:「為了另外的女孩饒了大半個星球。」
他伸手觸摸她的臉頰:「可意義不一樣,我只要你記住,之所以日以繼夜的饒了大半個星球,僅僅只有一個理由,因為你在這裡,所以我來了,就純粹的為了想見你一面,而別的女孩沒有那個本事。」
康橋聽到自己心裏面的嘆氣了,嘆著氣,緩緩說出:霍蓮煾,記住了,這是最後一次。
說完之後康橋板著臉:「霍蓮煾,你要是再一次惹我傷心的話,你即使跳海一百次也沒有用。」
他安靜的看著她。
她頓腳:霍蓮煾,你聽見沒有!
「聽見了,聽見了。」他朝著她笑。
半個小時之後,還是在那片碼頭上,霍蓮煾已經換掉了濕衣服,他們呆在她的車上,綿長的吻過後,霍蓮煾開始告訴康橋之所以出現在這裡的原因,都是因為文秀清媽媽在深夜打到他手機上的那通電話。
那段最近在斯里巴加灣,鬧得沸沸揚揚的兇殺案發生過程是這樣的:刑滿獲釋的文爸爸還延續著之前惡習,酗酒賭博,最終輸瘋了的他把主意打到他們所居住的房子上,那天下午醉醺醺的文爸爸逼問文秀清拿出房契,文秀清和文爸爸解釋房子不是他們的,文爸爸在酒精的作祟下打了文秀清,而這一幕被文媽媽看到了,在爭執中,文媽媽處於自我保護意識拿起了刀,等到文媽媽理智回來之後,發現自己丈夫一身的血,而自己的女兒蜷縮在一邊瞪大著眼睛,於是,文媽媽分別打了三個電話,一個打到醫院,一個打到警察局,一個打到了美國。
而被母親勸返往房間的文秀清半路折回,在親眼目睹自己母親,拿著刀往自己父親身上連砍七刀的文秀清,患上了短暫了語言障礙症。
在霍蓮煾的描述中,當文秀清看到他時,才「哇」的大哭了起來,也是從那天起她才願意開口說話,即使是這樣那個下午發生的事情,還時不時的刺激著她的神經。
聽完霍蓮煾的話康橋臉趴在車窗上,盯著海面瞅著,小會時間過去他唇觸了觸她鬢髮:怎麼不說話了?
然後康橋說話了,她問霍蓮煾如果這件事情的當事人中,不涉及文秀清他還會放下所有的一切來到這裡嗎。
霍蓮煾選擇用沉默來回應,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什麼都不說的人頻頻親吻著她的頭髮,她也懶得去避開,十一點半左右時間,康橋說我得回家了。
他沒有放開她,反而把她抱得更緊,他的臉埋在她肩窩裡,低語,聲線低沉:不要生氣,木頭我也不知道怎麼的,我現在很怕你生氣。
康橋很怕霍蓮煾用那樣的聲音和她說話,那樣的聲音總是讓她的心容易變軟變弱。
裝模作樣的掙扎了幾下,於是他的聲音如釋重負了起來,唇拼命的啃咬著她的唇,最終她閉上眼睛,讓他的舌尖捲住她的舌尖。第二次康橋把霍蓮煾伸進她衣服里的手拿開,蓮煾少爺自然不樂意,一邊找尋突破口一邊說著,他今晚可是為了她喝了不少的海水,他呵著她木頭就摸,我保證除了摸什麼都不干,他的聲音很是可憐兮兮的,於是在半推半就中她讓他的頭伸進襯衫里,她今天穿的是他最鍾愛的大襯衫。小會時間過去,車廂里傳出兩股氣喘吁吁的聲音,「讓我進去,嗯?」「休想。」「我保證,這次一定,嗯?」「你真的想嗎?」「要我再一次跳到海里去嗎?」「不用跳到海里去,你只要打一個電話定機票就可以了,今晚的航班,我保證你要幾次都沒有問題。」
短暫的沉默之後,是他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得把每當到這種時候就談條件的臭毛病給我改掉。」「我不改,我就是不改,我就喜歡在這種時候和你談條件。」「不改的話我把你丟到海里去。」她吃吃笑著:「那還等什麼?現在馬上把我扔到海里去。」
嘆息,無奈,聲音帶著滿滿的繾綣:「不,怎麼捨得,永遠都捨不得。」「不捨得怎麼行,我就喜歡在這樣的時候和你談條件,上癮了。」
他再次嘆氣,嘆著氣,一聲聲的喚著木頭,木頭……最後的最後,他說你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從文秀清的房間可以看到碼頭上發生的一切,從霍蓮煾離開她的房間之後,她就來到窗前,明知道這樣不對,可一雙腳還是不停使喚的移到窗前去,她的腳定在窗前,眼睛看著在碼頭上的那對男女,看著他為她跳到海里去,看著他和她在車廂里接吻,看著他把頭伸到她的大襯衫底下。
站在窗前的這段時間裡,有無數次文秀清和自己說:快離開這裡,現在這些事情不是你應該關心的事情,你現在最應該關心的是媽媽的命運,如果你繼續為這些事情傷神的話,那麼你就太對不起和你相依為命的媽媽了。
文秀清知道媽媽是為了保護她才殺的人,自從爸爸回來之後,文秀清感覺到每天自己都活在厄運當中。
那個缺席了她整個童年時代的男人的行為,就像是街頭上的惡棍,有數次文秀清曾經在夜裡偷偷的哭泣著,想必媽媽把這些看在眼裡了。
她怎麼能在這樣的時刻糾結這件事情呢?而且,她也沒有立場,霍蓮煾從來就沒有給過她任何承諾,甚至於連給她任何想像的空間也沒有。
文秀清曾經問過霍蓮煾為什麼要幫她。
「其實我也不明白,我就單純的想要幫助你而已,你不要把我對你的幫助,和別的事情聯想在一起。」他如是回答。
所以,她又有什麼立場,指甲陷入她的大腿處,生疼生疼,那種疼痛提醒著文秀清快離開這裡,碼頭上的那對男女不是你應該關注的範圍。
可,腳宛如生根一般的,這個時候文秀清真的很恨自己,很討厭自己,討厭到生出了一種很瘋狂的念頭。
這個念頭讓她心裡開始興奮了起來,然後她拿出幾天前從醫生口袋掉落出來,被她無意撿到的不鏽鋼鋼筆,拆開鋼筆,找出最為尖銳的那一端,狠狠朝著自己的腿上紮下去,隨著那一個舉動,腿好像有些的鬆動了,可好像還不夠,再紮下去……
六月十三號,孫麗華案進入了司法程序,一些法律界資深人士一致表示對孫麗華案看好,他們相信孫麗華最終會因為正當防衛而不會被定罪,但介於防衛手法太過於血腥而所造成影響惡劣而獲刑兩到三年。
隨著孫麗華案進入司法程序,以及法律界權威人士的預測,康橋在心裡也鬆了一口氣,這下霍蓮煾可以安心的回到美國去了。
昨晚,霍蓮煾也通過電話和康橋交代了,他已經訂好今天下午回美國的機票,電話里霍蓮煾的聲音聽著有些的疲憊。
下午,四點鐘左右時間,康橋的手機響起,來自於霍蓮煾的電話。
五點半,康橋見到了霍蓮煾,他們的見面地點為機場的咖啡座,整個咖啡廳就只有他和她,咖啡廳外面掛上著暫停營業牌子,介於他和她的身份尷尬,這樣的她已經見怪不怪了。
幾分鐘之後,霍蓮煾的話讓康橋那口咖啡幾乎套噴出口了。
放下杯子,康橋聽到自己幾乎扭曲的聲音問出:「霍蓮煾,你再說一次。」
於是霍蓮煾把之前的話原封不動說了一遍,說完之後安靜的看著她。
那一刻,康橋幾乎無法把面前的霍蓮煾,和前天晚上在碼頭上為自己穿上鞋子的霍蓮煾聯想在了一起,那個晚上的霍蓮煾是多麼的溫柔啊,而現在的霍蓮煾……
現在的霍蓮煾乍看起來有著幾分霍正楷的寡情。
康橋搖著頭,嘴裡喃喃說著:不,不,我不許……
霍蓮煾怎麼能把文秀清帶到美國去呢?霍蓮煾和文秀清什麼也不算?霍蓮煾和康橋才是一對。
不是嗎?
咖啡座的密封設計很有音效感,他的嗓音又低又沉,很好聽,如果在這樣的空間裡,那個聲音用來說情話的話那該有多好。
可很遺憾,不是,那個聲音帶著不容駁斥的堅定:「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就只是負責把文秀清帶到美國,去接受心理治療讓她遠離這個環境,等她媽媽官司結束她會回來,我可以和你保證她在美國治療期間,我不會和她有任何的接觸……」
「不,我不相信你。」康橋冷冷說著。
她沒有一雙能望見千里的眼睛,她不想讓自己整天陷入懷疑著懷疑那的可憐兮兮狀態,那樣,她的人生就太悲慘了。
霍蓮煾把一份病例推到康橋面前,淡淡說著:「這是文秀清的病例,裡面有醫生提出的建議,我也是三個小時之前,才決定採納醫生的建議。」
即使現在文秀清還沒有到美國,她心裡已經很害怕了,康橋得承認,那個叫做文秀清的女孩面前是有點不自信,那女孩就像是一張純白色的紙。
推開那份病例,康橋問霍蓮煾:文秀清現在在機場裡嗎?
霍蓮煾的航班定在七點,他把從五點半直飛紐約的航班,改成了七點飛洛杉磯的航班,現在五點四十五分。
片刻之後的,霍蓮煾點頭,拽在康橋手裡的包,就這樣朝著霍蓮煾頭上拍上去:霍蓮煾,我們完了。
怕他還聽不清楚,康橋一字一句:「霍蓮煾,你給我好好聽著,我們!玩!完!了!」
霍蓮煾,我們玩完了
面對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康橋一字一句:「霍蓮煾,你給我好好聽著,我們!玩!完!了!」
咖啡廳的門緊鎖著,康橋怎麼也打不開,康橋拼命用手袋拍打著咖啡廳的門,咖啡廳的門紋風不動。
打累了,沒有了力氣了,康橋背靠在咖啡廳門上,冷冷的看著站在她面前霍蓮煾,直到霍蓮煾雙手遮擋住她的眼睛。
「剛剛你說的那些話,我就當做沒有聽到,我已經訂了七月五號回汶萊的機票,你數一下,還沒有到一個月我們就可以見面了。」
「木頭,我十八歲了,我可以給你買成人電影票了,很棒,對吧?」
康橋緊緊的閉著嘴。
「不要生氣,我答應你這是我最後一次幫助文秀清,你就把我幫助文秀清的這件事情,當成是我以霍家名義做的慈善,好嗎?」
康橋沒有應答,片刻又聽到霍蓮煾的那句「嗯?」這個時刻康橋才想起原來自己已經二十一歲了。
她已經長成了二十一歲的大姑娘了,此時此刻,在她的手袋裡就有著男孩子強行塞給她的電話號。
那位叫做什麼來著?對了,他說他叫著嘉榮,葉嘉榮,香港男孩,葉嘉榮就讀的學校就在她學校的附近,他宣稱對她一見鍾情,他天天放學在她學校對面的餐廳蹲點,就為能遠遠的見她一面,此時此刻康橋細細想起來,葉嘉榮開的車不錯,而且葉嘉榮念的學校和斯里巴加灣女中齊名,可見家世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如果和他交往的話應該不會有什麼煩心事。
也許,現在她需要為自己考慮一下了。
把那隻貼在自己臉上的手拿下來,看著霍蓮煾緩緩說著:「你真的想帶文秀清到美國去嗎?」
他伸手想觸她的臉被避開。
緊緊盯著霍蓮煾:「那也不是不可以,但在你離開之前,你得打一通電話給你爸爸,你要把我和你之間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他,告訴他之後你得和他表達想和我在一起的意願,現在,我給你五分鐘時間考慮。」
康橋的話成功的讓霍蓮煾眉頭斂起,不僅眉頭斂起,而且眼底下的那種反感也不加掩飾。
咬著牙,康橋繼續說著:「霍蓮煾,在我的手袋裡有一張男孩子給我的手機號,他叫葉嘉榮,他說他很喜歡我,據說他家世也不錯,他說話也很有禮貌,我覺得他會是一個不錯的人選,我……」
「所以?」霍蓮煾搶過她的話:「你是想表達如果我沒有打那通電話,還帶著文秀清到美國去的話,你會考慮去接受他?」
「是的。」
霍蓮煾淺淺的笑了起來,食指擱在她額頭上:「我的姐姐,你好像很怕我忘了,你有一個媽媽叫做倪海棠這樣的一件事情,你總是有辦法讓我在瞬間倒胃口,給我五分鐘時間考慮對吧?不需要,我現在就可以回答你。」
「我現在沒有給我爸爸打任何電話的興致,文秀清我會按照計劃帶到美國去,而你最好乖乖的,你也知道我是一個很情緒化的人,你最好不要做出類似於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任何一位異性約會這樣會惹我不高興的事情,如果你做出此類事情的話,到時候你就會知道我這話可不是隨便和你說說的。」
背靠在咖啡館的那處陰影處,散落的頭髮亂七八糟覆蓋在康橋的臉上,灰色的平底鞋東一隻西一隻躺在地板上,不遠處是她的手袋,距離她最近的是她那桃紅色的胸衣,他強行把她帶到這裡,此時此刻康橋的唇上還殘留血的腥味,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她的,他的吻宛如狂風暴雨一樣的,她拿他沒有任何辦法,此時此刻,屬於她胸前的柔軟所在還有著他大力捏搓所帶來的脹痛,吻也吻了,摸了摸了,他這才帶著他慣用的,類似於在哄小寵物般的語氣在她耳邊呵著「再過一個月我們就可以見面了,你不是讓我好好的想一想嗎?我可是有聽你的話,然後得出的結果我好像對你越來越著迷了,這世界上比你可愛的,比你聽話的,身材比你好的女孩多的是,你說為什麼我就單單對你著迷呢?」
「乖乖的在這裡等我,我回來給你帶你喜歡的禮物。」
然後,他就這樣走了。
有人打開咖啡館門,那是咖啡館的店長,那位店長似乎給她的狀態嚇了一大跳,頻頻說著對不起,說完對不起之後,他問她需不需要打電話讓醫生過來。
「不用了。」潤了潤唇瓣,艱難說出:「你能暫時迴避一下嗎?」
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讓康橋較為慶幸的是,霍蓮煾就只弄壞她校服的一顆紐扣,拿著向店長要來的針線康橋把紐扣縫好。
縫好紐扣之後康橋離開咖啡館,此時時間為六點二十五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死心的緣故,康橋拔腿就往著一個地方跑,她知道有一個地方可以看到飛機和機場接壤的通道,她還向一位旅客借來望遠鏡。
六點三十分,透過望遠近康橋看到霍蓮煾和文秀清,在機場工作人員的護送下,數十人組成一個小集團,文秀清走在中間,她身邊跟著幾位穿制服的醫護人員,霍蓮煾和他兩位隨處走在最後面,臨進機艙時霍蓮煾站停了下來,他站在那裡臉往著康橋這邊。
拿著望遠鏡的手緩緩垂落,康橋覺得自己的行為怎麼想都很可笑,總是不死心,就是都不死心。
現在好了,該死心了吧?
走出機場康橋給葉嘉榮打了電話,他們約好周日見面,約好地點之後,他用小心翼翼的語氣問你真的是康橋嗎?
得到確定之後從電話彼端傳來的聲音把康橋嚇了一跳,慌忙把手機拿開,葉嘉榮的歡呼聲透過手機揚聲器繼續傳播著。
掛斷電話之後,康橋的手機再次響起,看了來電號碼之後,康橋走到一邊,想了想最終還是接了電話。
這次把電話打到她手機的是遠在澳洲的周頌安。
周頌安是三月去的澳洲,離開時康橋去機場送他,那天在機場他和她說的話有些的意味深長「我得讓自己變得更好。」
當時,康橋假裝聽不明白他的話,她朝著他笑,她和他說周頌安你現在已經夠好了。
的確,周頌安已經好到讓康橋有點望塵莫及了,好到讓康橋覺得周頌安一定要遇到,真正喜歡他的女孩,他也真正喜歡的女孩,那樣的幸福才是人世間真正完美的幸福。
到了澳洲之後,周頌安維持在差不多十天時間給康橋打一通電話,大多的時間裡康橋都拒聽他的電話。
只是,這會兒,她特別需要聽到周頌安的聲音,於是,康橋靠在牆上一邊聽著周頌安的聲音,一邊呆望著被機場頂棚分裂成兩塊的天空。
絮絮叨叨的周頌安說了半個多小時,在差不多掛斷電話時他說「我猜木頭又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對吧?」
「沒有。」她應答著:「我只是有點想媽媽了,我也想外婆了。」
周日下午,康橋坐在她和葉嘉榮約定的餐廳位置上,她在這裡已經坐了半個鐘頭。
康橋和葉嘉榮約定的時間為三點,現在三點半,也就是說葉嘉榮已經遲到了半個鐘頭。
兩點時間康橋才和葉嘉榮通過電話,在電話里葉嘉榮告訴康橋他已經正在前往公寓樓下拿車的路上了,他還一再和康橋保證她一打開餐廳門就會看到他。
三點四十分,康橋接到葉嘉榮從警署打來的電話,葉嘉榮用無比沮喪的聲音告訴康橋他遇到大麻煩。
葉嘉榮曾經在某個公共場合發表一些,關於他個人對於宗教問題的看法,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的那番話,會導致他惹上幾位自稱情報局的人,而且這幾個人還是那種可以直接跳出,汶萊政府所管轄的範圍執行偵察任務,現在這些人正在調查他近幾年來前往的所在地點。
較為麻煩的是去年葉嘉榮去了一趟阿富汗,介於好奇他和阿富汗當地的武.裝分子聊了幾句,而且這些人現在手中握有他當時和那幾位武裝分子的合影照片。
掛斷電話之後康橋有種無力感。
霍蓮煾說過,他碰過的杯子誰碰過了誰倒霉。
這天,康橋在那家餐廳坐到了天黑,離開餐廳之前,康橋給霍蓮煾發了一條簡訊,發完簡訊之後,康橋發現自己的包不見了。
次日康橋放學時,發現她身邊赫然多了兩名女保全,這兩位女保全對靠近康橋的異性虎視眈眈。
關於平添多出來的兩位女保全,姚管家拿著康橋昨晚丟失不見的包,告訴她這是一位見義勇為人士把包送回家,這位見義勇為人士還繪聲繪色的給姚管家說起,他昨天在街頭看到的一幕,嗯,在這位熱心人士的描繪中,她是那為在路上忽然遭遇到幾位馬來人搶劫的弱勢女子。
說完之後姚管家語氣帶著心疼的和康橋說:「康橋,霍先生一直強調,你和蓮煾、小樊一樣是霍家的一份子,以後要是遇到這樣的事情一定要講出來。」
老人家善意的話讓康橋欲哭無淚。
再過幾天之後,康橋聽到葉嘉榮退學回港的消息,而葉嘉榮的退學消息更好像坐實了康橋背後有神秘男友的傳聞,傳聞中她的這位神秘男友實力強大,任何敢打她主意的人將會受到報復。
這樣一來,之前若干的幾位和康橋表達對她有好感的男孩子一下子對她敬而遠之。
再一個周六來臨時,那個上午,在兒童樂園,康橋弄丟了霍小樊,那天人很多,義大利花車經過他們面前時,坐在車上的表演人員頻頻往兩邊丟各種各樣的小玩偶。
「姐姐,我也想要。」霍小樊和康橋說。
於是,康橋展開手去追花車,等她拿著好不容易接到的玩偶側過臉去尋找時,發現霍小樊不見了,站在她身邊的是一位身高和霍小樊差不多的孩子,那個孩子在看著她。
那一刻康橋覺得詭異極了,那種感覺宛如冥冥之中帶著很強烈的暗示意味。
小樊,霍小樊,康橋看著自己空空的手掌心,喃喃說著。
回過神來之後,康橋嘴裡拼命喊著霍小樊的名字,她的喊聲引來了霍小樊的保姆,康橋的兩位女保全也來了。
兒童樂園人山人海的,她所眼及之處都沒有霍小樊,眼睛越過一張一張的面孔,最終在撥開遮擋在她面前的兩個人身影時,康橋找到了她熟悉的身影。
圓形的噴泉邊,一半臉在笑一半臉在哭的小丑低著頭把彩色糖果放到站在他面前的孩子手上。
那個孩子一臉虔誠的仰望著小丑,那個孩子就是她的小樊。
手裡還握著搶到的小玩偶,康橋一步步往著霍小樊走去,走到他跟前,在他側過臉來看她時,手上的玩偶狠狠往著他臉上砸去。
在把玩偶砸到霍小樊的臉上時,康橋淚流滿面著,她和他說:霍小樊,你就能不能乖一點,姐姐已經很累了。
離開兒童樂園時,霍小樊手裡還拽著小丑給他的彩虹糖果。
繁星閃爍的夜,康橋和霍小樊躺在花園的吊床上,她的吊床大一點,他的吊床小一點。
下午發生的事情讓霍小樊知道自己犯了大錯,從兒童樂園回來之後就一直粘著她,康橋去哪裡他就跟到哪裡。
兩張吊床就間隔幾十公分距離,那小小的手掌第N次握住她的手,在她想要再次狠狠甩開時,那個聲音軟軟糯糯的「姐姐,我保證,我以後會很乖。」
那句話之後,康橋的手去反握住那隻小小的手。
「姐姐,今天小丑叔叔給我的彩虹糖果我只吃掉一顆,其餘的我放在姐姐喜歡的抽屜里,小丑叔叔說彩虹糖他輕易不送人,所以我覺得那肯定是好東西,好東西要給姐姐。」
咧開嘴,笑,霍小樊小朋友真的很好騙,那個小丑兜里一大兜都是彩虹糖。
夜空,有漫天繁星,不知道為什麼,康橋總是覺得今晚掛在天空的星星,比起任何時候都來得亮來得大,大到仿佛下一秒就會從天空中掉落下來似的。
康橋呆呆的看著,看著,然後,那個聲音很突兀的響起來——
「流星!」
心裡一抖,下意識間康橋手蓋在霍小樊的臉上,幼年時的康橋最喜歡抬頭仰望星空,每當有流星經過時外婆都會捂住她的臉。
在老家,流星被認為是不吉利的東西,長大之後康橋明白了,每一刻流星划過天際所代表的是一顆星石的消失。
那些一到夜晚就閃閃發光的石頭,已經在天空盤踞了數千年數萬年甚至數億年光陰。
霍小樊的聲音從她手掌里滲透了出來:姐姐,我從來就沒有見過像今晚這般漂亮的流星。
「姐姐,今天下午的事情你不要生氣,就當我在和你玩捉迷藏。」
「姐姐,要是我以後不在了,你不要慌張,也不要哭,我在哪裡好好的躲著呢,你只是沒有看到我,而我一直在看著你。」
周二至周四,斷斷續續的雨下個不停,在那場雨中,她失去了她的小樊,那個雨老是下個不停的黃昏,她緊緊的把那個小小的,冰冷的身體摟在懷裡,她拿著石頭丟那些人,一次次和他們解釋著:你們走開,小樊只是和我暫時走失而已。
在康橋的想像中,她真的只是和霍小樊走失而已,就像那個周日下午,她撥開那兩個人就看到了她的小樊。
在圓形的噴泉邊好好呆著呢。
只是,那些人都不相信她的話,連霍蓮煾也不相信她的話。
她失去了她的小樊
雨下得可真大,大到什麼程度呢?大到無邊無際,沿途的建築物輪廓都被淹沒在雨中。
康橋坐在車上,載著她的車子正開往著斯里巴加灣市郊外,這是她好不容易求來的機會,她拼命的求著姚管家,最後姚管家才讓她坐上車。
車子一直在雨中穿行著,最終,停在了湖畔上,湖畔上停了很多車輛,車門打開,撐著傘的吳姨站在一邊,康橋站在了傘下,放眼一看。
滿世界的雨,有若干的黑點在雨中若隱若現。
康橋沿著那些黑點一直走一直走,腳下的路經過雨水沖刷之後露出了光禿禿的石塊,那些石塊總是輕易的絆住她的腳,導致她的步伐跌跌撞撞的,吳姨一直在她耳邊說著,康橋小心一點,擔心摔到湖裡去。
漸漸的,隨著她加快的腳步聲,吳姨的聲音逐漸遠去消失被雨聲所取代,漸漸的那些黑點的輪廓逐漸呈現了出來,那些黑點大多都是穿雨衣的人,也有穿潛水服的人,很多很多穿潛水服的人,在磅礴的雨聲中康橋不時從對講機傳出來的聲音,那些聲音在大喊大叫著。
都是康橋所聽不懂的專業術語,在那些專業術語中混合著另一道康橋所熟悉的聲音。
側耳傾聽,循著那個聲音,撞撞跌跌的,路越來越難走了,她鞋子掉落了,她的膝蓋好幾次磕到了地上的石塊。
終於,她停在了那個人面前,他站在用臨時搭建的遮雨棚下,臉面向湖面。
淌落在康橋臉上的已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了,努力睜大著眼睛,想去看清楚眼前的這個人臉上的表情。
痛苦嗎?揪心嗎?
他的親生骨肉在湖底呢,她的小樊現在在湖底呢。
看著那張臉,輕聲叫了一聲:霍叔叔。
那個人側過臉來。
於是,她伸手去觸摸那張臉,她問他:叔叔,你怎麼看起來一點都不痛苦啊?
「康橋。」他低低的叫了一聲。
「嗯」的應答一聲,然後康橋把那些被雨水打濕粘在自己臉上的頭髮一一撥開,被撥開的頭髮整整齊齊的過別在耳邊,她讓自己一張臉毫不遮擋的在那個人面前顯露了出來。
她和他說:「霍叔叔,看清楚我臉上的表情沒有,叔叔?叔叔!如果你還看不懂的話,我和你說,那就是痛不欲生!」
「痛不欲生啊!霍叔叔。」
那張臉默然著,細看,真是看不出任何一縷表情來。
於是,康橋再問,一字一句問出:「霍正楷,接下來的話我以倪海棠的名義問你,如果被綁架的人是霍蓮煾煾的話,你會不會選擇向綁匪妥協?」
霍正楷選擇別開臉避開康橋的目光。
然後康橋知道了。
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慶幸的是霍小樊還小,他不明白那種虛情假意,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這樣一來她的小樊就不用長大了,不用去清楚一些人虛偽的嘴臉。
這個想法康橋好不開心,開心得咯咯的笑了起來,笑聲悽厲,那個笑聲乃至笑著的表情也許把那個人嚇到了,他一張臉泛白,嗯,是不是從她的這張臉上看到另外一位女人的臉了。
康橋開始用另一張臉的那種笑容笑著和霍正楷說:霍正楷,我詛咒你不得好死。
吳姨來拉她,在她耳邊一個勁兒喚她的名字,康橋,康橋。
這個時候康橋想起來她是康橋不是倪海棠。
康橋是誰,康橋是我,十二歲失去外婆,十九歲失去媽媽,而現在,連唯一的小樊也要失去了。
小樊他現在在湖裡,她的小樊已經在湖裡呆了十幾個小時了。
更多的雨點打落在她臉上,巨大的痛苦使得她的肺活量史無前例,她的聲音來到最高分貝,一時之間,那個聲音在雨中,在湖面上盤旋著:
「霍正楷,把我小樊還給我,快把我的小樊還給我!!」
很多很多的人拉住她,手被架住,可她還有腳,那雙腳踢向霍正楷,這一刻,她力氣可大著呢,四五個人好像都那她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們把她拉走又讓她掙脫開,她朝著霍正楷靠近,又被拉開。
就這樣霍正楷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一會兒遠的,一會兒近的,她朝著那張臉咯咯笑著,她說霍叔叔要不要給醫生打電話啊?然後就再給我打一針,這樣我就不會打擾到你了。
漂泊的大雨中,康橋最後的那一腳,踹到另外一個人身上,然後,康橋看到了一張臉,一張有幾分酷似霍正楷的臉。
霍蓮煾,霍蓮煾!
哦,霍蓮煾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對了,霍蓮煾是霍正楷的心肝寶貝,要是毀掉霍正楷的心肝寶貝,不知道能不能讓霍正楷面無表情的臉上出現和她類似的痛不欲生。
腳收回,用盡所有力氣掙脫那些人,撿起了一塊石頭,緊緊握著那塊石頭,康橋一步步往著霍蓮走去。
很好,拿在她手上的是一塊三角形的石塊,再好不過。
雨聲宛如是獻給壯士的鼓樂,伴隨著她的每一個步伐,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前面,手一定要堅定,不能抖,一定不能抖要有準頭,要精準的找到他的腦殼,一定要讓他漂亮的腦殼就像是那驟然碎裂的西瓜一樣,停在他面前,揚手,發力——
三角形石塊最鋒利的那一端,在距離霍蓮煾頭殼的一公分處停下,他沒有躲,就那樣安靜的瞅著她。
那個瞬間,在大片大片的雨聲有一個輕輕的,淺淺的聲音落在了她的心上:木頭。
霍蓮煾霍蓮煾!
像西瓜一聲爆裂的是她的那顆心,四分五裂開來,紅紅的,都是血。
在菱形石塊最鋒利的那一端,停在霍蓮煾的頭距離一公分左右處停下時,高雅拉這才想起了去呼吸。
這之前,高雅拉承認,康橋的所作所為嚇到她了,那麼瘦的身軀具體能爆發出那麼大的力氣。
她撿起石塊時意圖很明顯,高雅拉想去阻止卻被一隻手擱住,那隻手的主人來自於霍蓮煾,他死死的按住她想要前行的腳。
當塊菱形石塊最尖銳的一個端往著霍蓮煾時,高雅拉有種要窒息掉的感覺,等到那隻手握著石塊的手在距離霍蓮煾一公分左右距離停下來時,高雅拉這才大大松下一口氣,然後轉過臉去看霍蓮煾,那一看,那一刻——
那一刻,屬於高雅拉的心有一種寸寸成灰的絕望。
最終,是愛上了,那兩個人,她愛他,他也愛她。
所以,此時此刻,他臉上才會出現那種表情,那種表情寫滿了:沒有關係,只要你喜歡,只要你高興,都行,什麼都可以。
這一切也不過是發生在一個眨眼之間的事情,真的只是一個眨眼之間的事情。
接到從斯里巴加灣打來的電話時,正是課間休息時間,鈴聲響起時高雅拉正靠在走廊圍欄上。那時,霍蓮煾正在一邊裝模作樣的謝絕熱情的姑娘們的慰問。
一個禮拜前,霍蓮煾在參加一次游泳比賽中肩膀拉傷,於是女孩子們借著這個機會紛紛表達出對霍蓮煾的關切之情,霍蓮煾是學校里唯一可以帶特助來上課的學生,霍蓮煾的特助把電話交到霍蓮煾手上,那個電話讓霍蓮煾有了趕走那些女孩子走的機會。
和往常一樣霍蓮煾漫不經心接起了電話,幾秒之後,霍蓮煾驟然發白的臉色,使得高雅拉本能的站直身體。
接完那通電話的半個小時之後,霍蓮煾登上了從紐約飛香港的航班,自始至終霍蓮煾都蒼白著一張臉,源於霍蓮煾的種種不對勁,高雅拉也買了從紐約到香港的航班,到達香港之後,霍蓮煾再次接到了一通電話。
通話大約維持在三十秒,三十秒之後霍蓮煾目光直直望著天空盡頭,手緩緩垂落,就像是忽然喪失掉所有力氣的人一樣,電話從他手中跌落。
霍蓮煾的樣子,讓高雅拉下意識的叫了一聲蓮煾。
沒有應答。
於是,高雅拉再叫了一聲。
那一聲之後,他臉這才緩緩轉向她,他的表情充斥著:你怎麼在這裡?
「蓮煾,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嗎?」高雅拉輕聲問著。
「沒事。」他淡淡回應。
於是,他們繼續往著停在不遠處,接他們回斯里巴加灣的飛機方向走。
一步、兩步、第三步,霍蓮煾停了下來,然後目光再次放空,放空的目光直直看著遠方,那一個時刻的霍蓮煾給高雅拉的感覺是宛如入魔般。
小心翼翼的,手指去觸霍蓮煾,那一觸,霍蓮煾宛如那瞬間垮塌的高樓,就這樣高雅拉眼睜睜看著他跌倒,先著地的是膝蓋,膝蓋半跪在機場跑道上,低頭,霍蓮煾的臉埋在了膝蓋上,手捧住頭,宛如困獸。
從膝蓋處透露出來的聲音絕望而恐慌:
「這下,她肯定要怪我一輩子,她媽媽出事的時候,我不在她身邊,她弟弟出事的時候,我也不再她身邊。」
之後,高雅拉和霍蓮煾從香港機場,乘坐私人飛機回斯里巴加灣,在從香港飛斯里巴加灣途中,霍蓮煾一直透過電話和斯里巴加灣的警方聯繫。
在通話過程中高雅拉了解到一些事情:印尼一向存在著很嚴重的排華傾向,在霍正楷和印尼政府眉來眼去期間,一夥印尼人綁架了霍小樊以此威脅霍正楷全面退出印尼零售業。
霍正楷素來以強硬著稱,再加上霍家之前曾經遭遇過綁架,當年年僅十一歲的霍彤遭遇綁匪綁架,在霍家交了全部贖金之後,綁匪依然選擇撕票,霍家已故先祖在一怒之後寫下家規,以後如果再碰到類似的事情一律選擇報警,把一切事物交給警方處理。
在霍小樊遭遇綁架之後,霍正楷派遣談判專家和綁匪交涉,可以給綁匪部分資金以及離開斯里巴加灣的途徑,只要霍小樊平安回來,他可以當做一切事情沒有發生過。
霍正楷派出的談判專家,並沒有取得他所想要的結果,在霍小樊遭遇綁架的二十四小時之後霍正楷報警,並且通過公共媒體公開先祖留下的家規。
霍小樊遭遇綁架的三十個小時之後,霍正楷和印尼政府簽下協議,他將會在印尼建設大型商場,在霍正楷的理解里,這是堵截綁匪最好的方法,讓他們認清楚事情,從而選擇收下他的部分資金離開斯里巴加灣。
可他忘了印尼人長期存在反法情緒,他們憎恨華人,霍正楷的行為恰得其反,最終也導致了悲劇的發生。
綁匪把霍小樊丟到了斯里巴加灣郊外的一處湖泊里,駕車逃跑。
而霍蓮煾接到那通電話時,已經是霍小樊遭遇綁架的十幾個小時之後,等高雅拉和霍蓮煾趕到斯里巴加灣市時,霍小樊已經沉入湖底數十個小時之久。
這是高雅拉出生以來見過最大的一場雨,她就像是一個旁觀者,旁觀著她心愛的人瞬間真情。
一切只不過是發生在眨眼之間的事情而已,在香港機場跑道上她只是在猜測,而這刻霍蓮煾的行為證實了她的猜測。
霍蓮煾愛上了康橋,那個他口中的拖油瓶姐姐。
在磅礴大雨中,那塊棱形石頭還是捨不得再往前一公分,那捨不得的往前的一公分,也應該是源於愛吧?
再下一個眨眼之間,康橋被很多人拉走,而霍蓮煾自從見到康橋的第一眼之後,就狀若大理石雕像一樣。
現場因為康橋的行為更加的混亂,在拉扯中康橋的膝蓋,好幾次從石頭上面擦過,被石頭擦傷的傷口滲透出了部分的血絲,血絲被雨水沖走。
也許是那些血絲刺激到了那個大理石雕像,大理石雕像動了,就這樣霍蓮煾一步一步往著康橋走去,停在她面前,他冷冷叱喝那些人:你們放開她。
那些人放開了她。
他繼續用冷冷的語調說著話:康橋,現在你的小樊在湖底下,據說這個湖裡有很多的水生物,如果你想讓小樊完好無缺回到你身邊的話,那麼你就在一邊乖乖的呆著,你再這樣繼續鬧下去的話,只會干擾到搜尋人員的工作進度,說不定,待會霍小樊的眼睛就會成為魚的美食。
那番話讓康橋本來就煞白的臉變的死白,她的那雙眼睛緩慢移動到和湖面去,然後眼珠子再也沒有轉動過,也不哭了也不鬧了。
在霍蓮煾的眼神示意下,留著一頭利索短髮的中年女人,把一件大衣披在康橋身上,中年女人為康橋披好大衣之後手掌落在她的頭顱上,就這樣康橋的頭顱靠在中年女人肩膀上,從高雅拉這裡看過去,那顆頭顱小小的,穿著制服的司機拿來傘,傘罩在那顆小小的頭顱上。
黑色的傘,黑色的頭顱,傾盆而下的大雨所組成的那個世界充滿了悲涼,那種悲涼蔓延到了霍蓮煾的眼底,透過霍蓮煾的眼底蔓延到高雅拉的心底。
四點半,霍正楷接到來自於斯里巴加灣警署的電話,他們抓到綁架霍小樊的綁匪了,接到電話之後霍正楷坐車離開。
現場的指揮棒交到霍蓮煾手上。
四點,一位潛水員因為體力消耗過度昏迷被緊急送往醫院,四點十分又有一名潛水員,因為腿抽筋被送到醫院,四點半,數十位參加水底搜尋的潛水員,來到霍蓮煾面前表示他們已經筋疲力盡。
現在,還在繼續搜尋的潛水員就只剩下八名了,天空昏暗,不久之後也將迎來天黑。
協助現場指揮的專業人士建議霍蓮煾停止搜尋,雨太大,湖水渾濁成為了搜尋最大障礙,在這位專業人員和霍蓮煾說這些話之間,又有一名因為體力透支,被他的隊友攙扶著來到霍蓮煾面前。
四點四十分,高雅拉擋在已經換好潛水服的霍蓮煾面前,她看著霍蓮煾,霍蓮煾看著康橋,康橋看著湖面。
霍蓮煾看著康橋的那道目光又痴又傻的,就這樣他看著她,一動也不動的看著,然後,他問她,小心翼翼的問著:
「雅拉,你說我要是親自把她的小樊找出來,然後把她的小樊還給她,你說,到時候她會不會少埋怨我一點。」
霍小樊,屍體和葬禮
雨嘩啦啦的下著,天色一片昏暗,高雅拉擋在已經穿好潛水服的霍蓮煾面前。
霍蓮煾問了高雅拉如是這樣的一個問題:「高雅拉,你說我要是親自把她的小樊找出來,然後把她的小樊還給她,你說,到時候她會不會少埋怨我一點。」
聽清楚霍蓮煾問的問題之後,高雅拉有點想笑,讓她覺得可笑的是霍蓮煾的語氣,宛如那溺水的人終於尋到最後的那根稻草。
那位一直高高在上的蓮煾少爺呵,也體會到一次低到塵埃里的姿態了。
現在就只剩下兩位自願留下來的潛水員了,雨一點也沒有減弱的趨勢,要在這樣的狀況下找到霍小樊根本不可能。
更何況,霍蓮煾現在肩傷,他現在連抬手都吃力,而且,這是斯里巴加灣市第三大湖,一不小心恐怕連命都會搭上。
高雅拉不想讓霍蓮煾冒這個險。
「不,不會。」高雅拉加重語氣說著:「霍蓮煾,如果我是康橋的話,即使你把霍小樊親手交還給我,我也不會原諒你,因為你的爸爸叫著霍正楷,而且……「
高雅拉咬牙說出:「而且,那個一直在接受你幫助的人不叫康橋,她叫文秀清。」
那番話讓眼前的人面色瞬間宛如死灰,最後的那根稻草沒有了。
那番話也斬斷了霍蓮煾看康橋的視線,戀戀不捨的他目光離開了她,緩緩移到湖面上,不停往下掉落的雨快要把陸地和湖面連成一片。
他低低的說著:我猜到了。
說完那句話只是霍蓮煾戴上潛水鏡。
「霍蓮煾。」高雅拉拽住他的手:「我剛剛回答的你還沒有聽清楚嗎?如果沒有的話,我可以再說一遍,如果我是康橋的話,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雅拉。」霍蓮煾用很低沉的聲音叫著她的名字:「知道嗎?關於小樊那個孩子,我一直吝嗇於給他一次笑容,那種打從心底里發出的笑容,可那個孩子不懂得那些,嘴裡叫著蓮煾哥哥傻乎乎的跟在我後面轉。」
「雅拉,這也是我能為那個孩子做的最後一件事情,最後的,唯一的,誠心誠意去做的一件事情。」
「我有預感,那個孩子其實也在等著我,在等著他的蓮煾哥哥找到他,然後把他親手交給他姐姐。」
霍蓮煾的目光再一次拉到某一個方向,透過鏡片凝望著,短短的幾秒之後,那鏡片也不知道是因為雨水的關係,還是另外的一種原因,聚滿了水蒸氣。
他喃喃訴說:木頭,這一次我是真的知道害怕了。
呆呆的站在那裡,高雅拉目光牢牢的跟著霍蓮煾,看著霍蓮煾坐上了快艇,看著快艇往著湖中央行駛,看著快艇在湖中央停下,看著霍蓮煾的落水姿態。
霍蓮煾的落水姿態可真好看,就像是長出翅膀的飛魚,她就是那樣被他迷住的。
漸漸的雨變小了,一直昏暗的天空仿佛也有了放晴的趨勢。